第42章 花样年华
凤鸣阁,名字并不俗。陈言长甚至觉得可以是一间书院的名字。要不是地图上专门标明了这里是做什么的。他甚至以为自己想岔了。
匾额上的三个字龙飞凤舞,飘逸大气,倒是难得一见的好字。阁楼素净淡雅,没有什么胭脂气息,也没有花香,反倒有一种墨香和药香。门口没有人延揽客人。这么高雅的地方很可惜的只能在福河北岸立足,并没有把自己开得离达官贵人的家宅更近几分。
进到里面,迎客的女子也只是濯清涟而不妖,素面朝天,清雅温婉。迎客女向着两位浅浅纳个福:“不知二位先生想点哪位姑娘?”
卓缙看向陈言长:“我不熟,你是常客,你说罢。”
陈言长扯起装都懒得装的虚伪笑脸。他怎么知道?想了想,他又把问题抛了回去:“我两年没有来过了,两年时间足够物是人非了。还是随意吧。”
卓缙转向迎客的女子:“既然我们都不认识,那就随意吧。”正待女子想要应承并介绍的时候,他又立刻补充:“我听说最有名的头牌是池琰和倪娜两位,就她们吧。”在女子刚刚颔首之际,他又再次补充:“今天可不能说她们没有空,今天全北宸比我厉害的角色现在都老老实实坐在男爵府呢。我们可是志在必得。”
他无奈地看了这位公子哥一眼,看来对方明明就想好了一切,还故作什么随意。说起来估计卓缙本来的计划里就是一个人出来偷吃、两人相遇只是一场意外。大约对方带上他原因有三。一是两人相交匪浅——换一个说法就是属于资深狐朋狗友;二是带他来本就有贿赂封嘴的意思,对方在车上已经暗示了费用全部由他承担;第三恐怕是希望找个老手带带他,遗憾的是这位“老手”才是真正的菜鸽子。
被迎客女请到厢房等候的期间,陈言长对里面的设施全无心情。现在他需要的是一个契机,摆脱卓缙。他既不愿也不能把时间耗费在这个地方。
富家公子出身的卓缙看着这房中摆设。云顶檀木的上梁,琉璃翠玉的壁灯,倒也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而雕竹帘幕,花梨木床反倒有一种故作轻简的意思。他不禁感慨说:“这就是北宸最高级的地方吗?和我一起偷偷去的怎么不一样?你看那些女的故意画着这种看似清纯的素面妆。你说男人看着她们有这么快乐吗?”
陈言长觉得这个话题以他的认知、学识和见识都不足以继续谈论这个话题。除了在心里默默震惊一下,原来那些人是化妆化成“素面”的啊?看来他一直把化妆和奥术并称为当世绝学是很有道理的。他急忙打住对方的话头,岔开话题:“你不是怕老爷子吗?还真躲着来过?”
卓缙皱起眉,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几:“还不是被那个贱人抓到了,我才不敢来的。我这不是怕她去找老爷子告状吗?不过好在,她暂时也不敢告发我。她知道她自己告发我,老爷子在打断我腿的同时,她的下场比我还惨。这是打老爷子的脸啊。老爷子当了几十年的道德楷模。”
陈言长心中一动,这个问题之前在男爵府他就想问,当时并不是时候,而现在他觉得是时候了:“你说的是你的妹妹?”
“是啊,卓缘。”卓缙恶狠狠地说,“丑八怪,男人婆,多事精。”
陈言长微微颔首:“她在家中是老三吧?”
“是啊,亏得我和她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对卓绍都比对我好。”卓缙说得愤愤不平。
他听不懂这种豪门恩怨。他和哥哥理所当然是同父同母,完全体会不到这种一家人几个妈的是什么情况。而且就算他和哥哥的母亲不同,又怎么样呢?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利益冲突。
只是他关心的地方不在这些,而在于这个问题:“她自称三公子?”既然卓家只有两个儿子,而且也没有任何侄子执掌要务,那么三公子就不是男人。戴爷可以是女人,三公子自然也可以是女人。这是他从建义帮出来以后就想到的,只是当时想到他没有机会再和三公子打交道了,他也懒得多想。而现在,这个话题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呸,老大卓绍是小卓先生,我是卓二公子,她卓缘偏偏要自称卓三公子。这不是故意恶心我吗?原以为她只敢在屋里自称,想不到连你都听说了。真是家门不幸。”卓缙拍着自己的额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看得出他的酒还没怎么醒,动作总显得有几分夸张。
果然卓家三女儿卓缘就是卓三公子。她委托梁笑应一件事,这件事大约是两年前委托的,时至今日依然有效。两年来,她一直没有忘掉这件事,可见这件事对她的重要性。而两年来她也没有再尝试委托其他人。可见这件事又必须足够稳妥。不成功宁愿不做。
卓缘和梁笑应的结交十分隐秘,甚至连卓缙都不知道这件事。考虑到梁笑应和卓奋扬可能合作过杀人。卓缘找梁笑应很可能也是杀人。不对,若是她想杀人,她为什么不找建义帮?嗯,想来是建义帮控制在她父亲手上,她要做的事必须绕过她的父亲。那她想杀谁?不会是她的哥哥吧?
动机有。卓缙是家业唯一继承人,但又是纨绔子弟。这个妹妹估计十分鄙视哥哥,也曾想动手脚把他搞下去。只有卓缙跨了,她才有一些机会上位。卓家这么传统的家庭能不能让女儿接班本身也是未知之数。
但是为了这个动机就要杀同胞哥哥,这又未免太丧心病狂了。正常人是做不出来的。也许,她不是正常人呢?富家子弟和皇室成员一样,都不是正常人。皇家的那些兄弟姐妹更是当面捅刀子都能面带微笑。说不得,此前荀星曜给陆离忧带来的太子赠言多半就是一条警告。
陆离忧这呆瓜,也不知道是为她哪个哥哥在冲锋陷阵。如今朝廷财政紧缺,皇子们都要把持住几个赋税重地。雄州、北宸,更是皇家必争之地。争的不仅仅是税,而是龙椅。她背后的皇子不露面,把她推出来挡太子的怒火。话说一个公主,在这场斗争中究竟能获得什么好处?
想到这位令人无语的公主,他不觉一时想远了。等到他准备将思维重新收敛回来的时候。两位头牌已经翩翩而至。后面则是几位乐工抬着凳子,支架和乐器走了进来。
迎客女向着两位介绍着凤鸣阁的头牌。一位穿着墨蓝色裙衫的女子,画着吊梢眉,头发高高梳起露着光洁的额头,一脸十分刻意的腮红。说不清是巨大头巾还是宽大披肩甚至还可能兼职小半个披风的东西上绣着烫金的凤纹。这位是倪娜。她坐下以后,乐工将一把大提琴架入她手中。
虽然陈言长不是为此而来,此刻也不由皱起眉。只觉倪娜扮相实在是难以恭维。若不是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郑重其事的样子,他极度怀疑这是有人故意让他这个土包子难堪。别说这是北宸赫赫有名的风月之地,就是市井之中,见到这么一位女子,他也会觉得不忍多看。
另一位则是池琰,她看起来就是一位正常得多的美人。一身翠绿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件同色的薄纱小衣。一头步摇凤钗,带着几分柔弱的贵气。她面前则是被摆上了一张古筝。
卓缙勉强一笑:“果然是花魁娘子,凤鸣阁的倪娜果然不是庸脂俗粉,果然……别具一格。”饶是他见多识广,想了半天也说出来一个别具一格。
“清新脱俗。”陈言长对上卓缙的目光以后,也只得拼命挤出一个词汇来。
那池琰听得此言,只是笑而不语。待她手指在琴弦上弹过几下以后,才慢慢说:“那梁公子觉得我呢?”
此刻迎客女还没有介绍两位,卓缙微微错愕地说:“你认识梁笑应?”
“是啊,梁公子风流人物,姐妹们都是赶着投怀送抱。”池琰语意不善,也许是故意说反话。可惜陈言长除了心里大呼倒霉以外,实在是无力判断这到底是真是假。
为什么走到哪里都不得不面对梁笑应的旧情人们?早知道是这么一个人,他又怎么会作出那个让他后悔不已的决定。可后悔也没用,事情总得有人做。而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退出了,彻彻底底地骑虎难下。
于是他转头看向卓缙:“不用现在听曲了,一人一个,各自房内细谈。”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可是北宸最好的烟花之地,讲究的是一个格调。不论是装潢还是打扮还是言谈举止,这里都刻意地摒弃了“欲”的感觉。突出的是冷清、纯雅。便是急色鬼来了这里也还矜持一二,配合着附庸一下风雅再说后话。像陈言长这种要求真是从来没有听过。
卓缙首先提出了质疑:“梁笑应,这样是不是太没意思了?”
“最有意思的事,不是做别人都做的事,是做别人想做不敢做的事。我们可没有这么多时间。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在男爵府找我们了。常说春宵一刻,我们可是真的只有一刻啊。”陈言长最近说谎真是当饭吃,任何歪理都是信手拈来。当然最主要还是面对的是卓缙这个本就喝醉的二世祖,他自觉对方一定会被他这套理论说服。
“这啊……不得不说。幸好有你提醒,否则我真可能就回去晚了。”卓缙两眼翻上去看着天,片刻以后半晌才说出这句话。然后二公子看着两位头牌,发出疑问:“那你选哪位?”
“我……当然是你先选,今天可是你买单。”陈言长把自己极度敷衍的“我都行”这句话压了下去。他再怎么急于结束这场闹剧,用这样的方式也实在是太令人抓狂了一点。
“其实也不算,毕竟你非要我接受一千本票换五百现金的交易。”卓缙摆摆手,在两位羞愤震怒却又无奈的头牌身上看来看去。最后他像是下了莫大决定,说得话甚至有点无畏的气势:“来了凤鸣阁,自然是花魁。对我而言,这样的机会并不多,除非老爷子……以后我好歹有吹嘘的资本。”还好没有说出什么“孝”话来。说罢,他拿手指着眼睛只有一条缝的倪娜。
池琰站起身,走到陈言长面前,将脸凑近到他只有十厘米的地方:“那,梁公子,请吧。”
他却偏开头,将自己的视线绕过对方,落到花魁身上:“别让卓二公子再喝酒了。”又同着卓缙同样嘱咐了一遍:“别喝酒了,回去晚上有的是酒喝,凤鸣阁可不是喝酒的地方。”
说完,他将头收了回去,与池琰四目相对:“给我拿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