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步之遥
“现在的剧团也是,节目全是穿着胡服,哪还有一点中州人的样子。”
“是呀,大信到底还有没有我们中州人的故事了。”
“中州故事里,居然没有多少传统中州人,全是胡化的中州人。”
话题被公主稍稍引偏了。不少人发了些牢骚。这些人口中的胡服就是西服。这让穿着西服的陈言长感到自己的处境略微尴尬。之所以只是略微尴尬,因为这里坐着的人又不止他一个人穿着西服。
果然,首先提出质疑的,就是提倡胡服的皇室。公主笑着说:“我看各位大人是多虑了。不是穿在中州服饰的才是中州故事。而是有着中州精神的故事就是中州故事。”
众人默然不语,或赞成或反对,但是谁也不想在一位公主面前侃侃而谈。公主是最难伺候的人。因为她没有实权,讨好她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被扣上阿谀谄媚的恶名。又因为她地位尊贵,得罪她却是实打实的自找麻烦。
所以在陆离忧环顾四周的期盼眼神中,只能由陈言长来当这个捧哏:“敢问殿下,什么又叫中州精神呢?”
“问得好,我在大信理工的时候。常听说奉朝的精神,雄朝的精神,又有人说我大信的精神。仿佛一朝天子一朝精神,其实在我看来总有一些未曾改变过的,那就是中州的精神。比如恪守本心就是中州精神。中州人有人渴望天下太平,也有人信奉弱肉强食。但是没人会像洪国人一样,打邻国的时候信奉弱肉强食,被强邻讨伐的时候就忽然变得渴望天下太平了。中州人有人坚信众生平等,有人崇尚等级分明。但是没人会像那些异族人一样,遇到中州人就强调众生平等,遇到更弱小的种族就忽然要求等级分明了。又比如……又比如……”陆离忧略显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令在场诸人都不禁微微颔首。
正当陈言长忍不住附和两句的时候,公主忽然就卡住了,一面拿眼睛去看自己的女近卫。近卫也露出无奈的表情以后,公主忽然嘿嘿一笑:“后面的我忘了。”想来之前是她转述理工某位老师的话吧,她自己可没这个见地。只是她如此大言不惭地直陈自己忘了,真是让众人一时如鲠在喉,苦笑不得。
大约她也是反应过来了,清清嗓子:“谁把话题带到这里来了。我们不是在说蔡当时吗?我就觉得他巅峰之战可比李文琪留下的事件还强。”话题被她强制扳了回来,只是不知道她是忘了还是胡搅蛮缠,最初话题被带带偏就是她自己起的头。
陈言长记得最初是她说彩旗剧团以后应该演演蔡当时的故事,当然也可以演演陈姓副官的故事。然后才一步一步论到了中州精神。这个话题实在太大,这位公主看起来并不具备讨论它的水平。
“最好的将军不是打赢了一次卓绝的大战,而是打赢了一生大大小小所有的战役。最好的学者不是写了一篇前无古人的诗词,而是提出一套高妙的文学理论。相比之下,李文琪才是打赢所有战役的将军,才是提出文学理论的学者。所以几百年来,他被誉为天下无双,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几百年来,先是有人说莫道轩超过李文琪,又说金溪南超过了李文琪,现在又说蔡当时超过了李文琪。大家对标的人始终是他,那就说明从来没有人超越过他。”荀星曜不咸不淡地作了一个总结,对公主他稍稍客气一些,但否定的意思却依然十分明显。
陈言长觉得这番话没有错。地位来自于贡献。本以为他们或者会多说说他哥哥的故事,结果其实大家都谈论得并不多。既然如此,他觉得还是让自己在奥法执事面前多一点存在感,毕竟荀星曜是他爱平福城就想好的援手之一。他略一沉吟,决定主动出击:“对啊。譬如我听说李文琪的坐骑是麒麟,这就是古往今来没有人能做到的事。”
“这只是传说,做不得真。那麒麟不近人身,人怎么骑得上去?”
“会不会是李文琪琉璃心思,没有半分杂念?虽然这样的人闻所未闻,可是他毕竟是传奇奥法师。”
“怎么会存在没有半分杂念的人?便是圣人,也不能做到。”
“会不会他的天赋里有可以操纵动物?”
“就算可以操纵,也只能牵着麒麟走而已,要想骑上去哪有这么简单?”
几名宾客相继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李文琪可以将自己的杂念藏起来?”陈言长看着荀星曜说,他记得对方曾经最想弄懂的就是李文琪骑麒麟的秘密,为此甚至耗费了大量精力。这个话题一定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和他调查的结果一模一样,荀星曜朦胧的目光瞬间清澈起来:“这倒是有趣的想法。和我曾经的某种猜测不谋而合。只是杂念怎么才能藏起来呢?甚至藏一辈子而让麒麟发现不了?”语气还算和善,甚至真的有几分探讨的意思。
这让他心头一喜。他只是一个凡人,哪懂奥法师的世界。这个问题他也曾研究过很多次,纸上谈兵的那种。能不能解决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位大佬面前说上几句话,展露一下头角,按照他的计划,必须要这位退休奥法执事的一臂之力。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从容地说:“我看《李文琪传》有提到,他曾在……”
“殿下,殿下……”一位苍老的女声打断了他将要开始的长篇大论。然后只见一位嬷嬷急匆匆走进来,她环视了一圈这些屏住呼吸静静打量的老老少少,只是面露不屑,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她直接上前抓起陆离忧的手臂:“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市长和州长正在到处找你。你跟着这些无名小官员混在一起有什么用啊?来来来——”说着,就要拖着她走。
一群人的脸色都霎时变得有青有红,微微张嘴闭合几次终究没敢说些什么。只有陈言长想笑。这些人之前在他面前高傲十足,却在宫廷嬷嬷面前只是无名小官员。虽说他也落到鄙视链的低端,但情况反而让他轻松不少。
陆离忧皱起眉:“嬷嬷,我不想见他们,他们超无聊的。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皇家学会的奥法执事……”
“退休执事,无职无权。”嬷嬷瘪着嘴说。与此同时,所有人的嘴都惊成了一个圆,包括陈言长。
荀星曜哼了一声,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一挥。嬷嬷立刻被送出了屋外。也仅是送出,终究没有太过为难她,毕竟是皇家的仆役,指不定还在宫闱里是谁的心腹或是担任着什么职务。他略微提高一点音量说:“既然公主要走,那我不妨现在就将刚才的话说与对方听。各位请回吧,今天我也困了。退休的老人,下午应该打打瞌睡才对。”说完一挥手,他身后的学生立刻端着茶杯挡在他身前。众人面面相觑,却又都不该提出异议。毕竟他们还真是附庸奥法的小官。
而满腔激情,准备发表上佳演说,然后再上演一出相见恨晚戏码的陈言长此时恨不能破口大骂。戏台刚刚搭好,自己这个龙套也才刚刚拿到男主角的剧本,忽然这部戏就被腰斩了。这上哪说理去。
所以出门以后,所有怒视嬷嬷的眼神中,尤以他的最能杀人。然而在嬷嬷冷眼和轻蔑微笑中,他又最快败下阵来。他还有这么多需要头疼的事,而且他又恰恰是最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真当眼神能杀人啊?
和荀星曜攀关系的事情只得日后再说。他取出怀表,现在距离与孙修竹约定引导韩睿的时间还有一阵。不过要说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未必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就开始做准备也并不算早。
转到后院,他对着面前的这扇侧门出神。然后他背上吃了狠狠地一拳。他面目痛楚地回过头来,却见到满脸喜色的卓缙。忍住想要质问对方为什么总是打人的念头,他堆起一个虚假的笑容。卓缙的笑容就真挚多了,只是咧开嘴的酒气熏得他难受。
卓缙眨了眨眼:“我们真是又想到一处了。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而且还有我家老爷子和那个贱人在,你说我能干什么?走,溜出去。”
他心中一动,本想随口问问“贱人”的问题,可当下这不是一个最佳时机。他继续活动着挨打的背部:“我正在看从这道门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我是谁啊,我对男爵府比在我家都熟悉。相信我,从这里溜进溜出绝对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这道门就是给我开的后门,哈哈哈。只不过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了。明天估计就关闭了,毕竟他结婚了,不会让我偷偷上门鬼混的。”
说完之后,卓缙像是想到什么,又是一阵大笑。等到这次笑完,才做出了解释:“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不会让我上门和他鬼混。哈哈哈,我不会找男爵夫人鬼混的。我又不像你,我被逮到会被老爷子打断腿的。”然后他脸色忽然肃穆下来:“我们背后这样说别人,是不是太不好了。有违天和,走走走,赶紧溜出去。”
陈言长在他身后脸色显得郁闷而又无奈。从头到尾他一个字没有说,全是这个公子哥在发疯。好在没人听到刚才的话,否则的话,这座房子至少有一半的人会对他极为鄙夷,还有四分之一会当做斥责他,另外有八分之一会破口大骂他的无耻。另外估计有十人左右会建议对他进行道德审判。甚至可能会不止一个人会宣布他该死,其中包括莉蒂娅。
而此时莉蒂娅正随手拿起今天的报纸,作为一位等待下一局重开的赢家,找点事做再正常不过了。
“莉蒂娅姐姐,你在看什么?”王岚茵探过头来。
“我想看看报纸上荀星曜的画像。”莉蒂娅找到了对应的新闻版面。并不像她“丈夫”所言,上面没有这张画像。
莫非是另一种报纸?
王岚茵否定这个说法:“报纸上没有荀执事的画像。他最讨厌他看不上眼的人认识他,像这样甚至能经常面见皇帝的高官可傲慢得很。这是他专门声明过的。想在报上看见他,是不可能了。”
“是吗?那只能见他本人了,哈。”莉蒂娅微微一笑,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