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缘来一碗云吞面
90年是大家都想往外闯的年代。
何以湫是被这时代洪流裹着往外奔的弱女子。她原是山里人,随着村中姐妹一道来到这南海之滨。临出发前,她大哥笑话她:“你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流利的女孩子,出到外面能干什么?”
她在心中暗暗起誓,一定要到外面赚到钱才回来!
她二哥将松糕放到她的背包里,木讷的他并不懂得该如何用言语表达心情,只是摸摸她的头说:“在外面熬不住了,就回来。”
我不会熬不住的。她在心里说。
随后头一扬,跟着众多小姐妹一起踏上了往粤的客车。
对于外地人而言,一份稳定的工作才是她们在这座城市安生立命的根本。很快,何以湫便在熟人的帮助下进了糖果厂工作,主要是负责给饼干糖果打包装。熟人笑着说,这是个可以偷吃的工种。
她却未曾偷吃过。
这日发了工资,工厂也给她们放了半天假。她们相约走上这座城市的街头,在商场里买了几件衣服,几条裤子和几件的确凉衬衫,她还穿上新衣服拍了几张照片,写上一封信,并着几张钞票一并寄回了家。
她穿着新衣服,脚步轻快的走在路上。这附近的外来人口多,当地人便在自家院门前支起布蓬做起了买卖。最受欢迎的摊子是卖牛腩粉和云吞的,因为这两样都有肉。
何以湫到卖云吞的摊子前坐下。她的小姐妹们都谈恋爱去了,顾不了她;而本地的工友都有排外情,所以也不会跟她同一桌吃云吞。听着别人热热闹闹的挤在一块说话,她心里有些羡慕。不管她如何早熟,也是一个刚过十七岁的小姑娘,她还是向往友谊的。
小摊外面自行车铃铛响。一群小伙子推推嚷嚷的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穿白衬衫的男生,瘦小了些,可一双眼睛大大的写满了灵活。何以湫认得他,他是泥水厂的会计。他们曾在水果摊前搭过话,他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林烁。
林烁坐到她面前:“今天你怎么是一个人出来吃云吞面?你的小姐妹呢?”
何以湫舀起一颗云吞放到嘴里:“今天工厂放假,她们都出去玩了。”
林烁嘴唇动了动,还没出声。一旁的死党便搭着他的肩膀,压下半个身子来:“早知道没人跟你玩,我们便让林烁带上你一起去浮山岭玩了。”
林烁用肩膀撞开他的胳膊,笑着说了句:“滚!”
死党坏笑着走开。林烁的云吞面也到了。
两人各自低着头吃云吞面,何以湫很想问:浮山岭在哪里,那里好玩吗?
她还没问出口,林烁突然在她头顶上方开口:“不好意思,你身上带着钱吗?我的钱刚在路上买汽水花光了。”
何以湫抬头望他。半响后说有!
最后何以湫吃了一碗云吞面,但付了两碗云吞面的钱。林烁让她明天在厂子门口等他,他来给她还钱。话毕,少年们又勾肩搭背的一起出了摊子,他们骑着自行车,继续说说笑笑的出发了。
林烁蹬自行车蹬地很快,他是第一个冲上坡的人。然后松开手闸,停止蹬车,自行车的车轮极快地在坡上滚动。他踩着踏板站起来,风呼呼的朝着他的脸灌过来,白衬衫被风吹得胀鼓鼓的宛若一只吸了气的蛤蟆肚子;头发被风吹着竖起来,何以湫站在坡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他逆着夕阳奔跑,其光影灼灼的落在何以湫的眼睛里。从此以后,她的心里多了一抹白,那白色浸着霞光,带着微微汗涩,烙进了她的心里。
晚间宿舍里的小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白天约会时的场景。因着都是同个地方出来的,是以她们习惯用家乡话交流。同乡人尽情交流,异乡人只觉排外性满满。
哐啷一声巨响。
众人噤了声,回头望去。见室友将洗脸盆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掐腰骂道:“你们这群山里货,能不能不要在宿舍里用你们那的鸟语说话!”
一句话将压抑久的宿舍矛盾挑了起来。何以湫的同乡们站了起来:“你说谁说的是鸟语啊!”
“我说的是你们!”
“有种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你们这群乡巴佬能不能不要在宿舍说鸟语!”
砰一声。
不知道是谁将漱口杯砸了过来,刚刚好砸在那个叫嚣女田 带娣身上。田带娣捂着脸,一口咬紧后槽牙:“谁砸的我!”
一声过后,405宿舍便打了起来。这一番动静闹得很大,左右两边的住宿人都跑过来看热闹了。何以湫抱着枕头高高地站在床上,嘴上还说着别打了!
宿舍外的人说:“我就说我们这些人不能跟她们那些‘佬鬼’(指外地来此谋生的人)一起住嘛……”
何以湫转头望着那个说话的人,说话者叫嚣道:“看什么看,骂的就是你!”
何以湫:“……”
办公室里。生活主任虎着一张脸训话,田带娣不屈的辩解着。刘舟寒着脸说:“用你的话说,我也是从外地过来这里赚钱的‘佬鬼’,那你是不是也要将我赶出厂子才罢休啊?”
田带娣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刘舟又反过来说了另外一群人,二人握手言和,然后前后脚出了办公室。何以湫转身欲走,刘舟叫住了她。
他从抽屉里拎出一罐大白兔奶糖,讨好似的伸到何以湫面前:“我特意从广州带回来给你的。快尝尝……”
何以湫静静的看着那罐大白兔奶糖。半响后,她说对不起,我不能要。
刘舟怔了怔,她已夺门而出。
糖果厂的人都知道刘舟喜欢何以湫。每次何以湫到餐厅打饭,师傅们都会给何以湫押上一层厚厚的米饭,蔬菜在上头,肉在下头;再轻轻拨开最上面的米饭,可见鸡腿或者是鸡翅,伙头师傅说,这是他弟弟特意交代的。
伙头师傅的弟弟是刘舟,他们从遥远的天府之国四川到南海滨城,这都是为了谋生而已。刘舟托自己的哥哥悄咪咪的给何以湫加菜,这不为谋生,只为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