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生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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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西方传统文化中的审美生存思想

在人类历史的发展中,西方文明的影响力愈来愈大。尤其是近现代社会中,西方科学技术与资本主义制度的结合,在全世界范围内被视为生存与发展的典范。虽然西方文化存在诸多问题,但是其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因此,对西方传统文化中的审美生存思想进行系统梳理,能够更好地理解现代审美生存中存在的问题。本章将从古希腊的审美生存思想、中世纪的审美生存思想、近现代的审美生存思想以及后现代的审美生存思想四个方面展开。

一 古希腊的审美生存思想

古希腊存在比较丰富的审美生存思想。古希腊思想家对人生与宇宙的一切存在都充满好奇,他们对审美生存、生活的艺术以及心灵的修养都进行了深入的探索。下文将对其审美生存思想进行简要阐述。

第一,苏格拉底的审美生存思想。“古希腊三杰”之首苏格拉底把自己的人生使命界定为对古希腊人灵魂的拯救。他认为自己就像一个牛虻,来提醒古希腊麻木的人们不能仅关心自己的财产与外在的荣誉,更应该关心自己的心灵德行,认为精神生活的形塑才是人世间最重要的事情。苏格拉底强调自己是上天委派到人间的牛虻,把告诫人们关心自身作为头等大事。在街头、广场,苏格拉底同他遇到的所有可能谈话的人进行交谈,就是为了告诫、教育雅典人,必须践行关怀自身的使命,尤其是对精神状态的关心。在苏格拉底看来,之所以要把关怀自身作为最高原则,是因为若没有自身的存在,一切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只有自身存在按照本然的状态展开,才能够获得更高的生存质量。为了实现这一理想,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甚至在临刑之前,还极其从容地和学生、朋友们一起探讨灵魂的事情。

苏格拉底认为关怀自身的审美生存原则是拯救雅典人的唯一途径。苏格拉底反复强调,只有遵循关怀自身的生存原则,雅典民主才能够复兴,雅典市民才能够获得幸福充实的生活。关怀自身,实际上意味着雅典市民对城邦命运的关心,意味着他们对城邦政治体制合理性以及运行状态的关心,意味着他们都是自己和城邦的主人,既能够满足自身的本真欲望,又能够与他者保持深厚的感情。因此,苏格拉底一再强调,践行关怀自身的原则,比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获得胜利重要,应该让他们知道关怀自身比关心自己的财产重要,关心城邦命运比关心物质利益活动重要。他甚至强调,被误判死刑最好的补充就是替他宣传关怀自身的原则。

苏格拉底强调,关怀自身的审美生存是城邦治理者必须掌握的技艺,城邦治理者必须把关心城邦以及城邦子民的命运作为首要的事情来做。只有引导民众真正关怀自己,才能使之成为真正的公民。所以,苏格拉底一生都在引导他人将关怀自身作为生活、教育与思想的基本原则,注重生活境界的提升与思维模式的培养,关注自己的灵魂与精神。

第二,柏拉图及其学派的审美生存思想。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及其学派关怀自身审美生存思想的内容具有以下三个基本特征。

首先,柏拉图学派强调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是关怀自身的前提条件。这是因为人在很多问题上是无知的,要提醒人关怀自身。认识人的有限性,是人生存过程中最为关键的知识,而关怀自身就是学会在有限存在中的生存技艺。有限本身非常容易带来危险,使人在实践中误入歧途。人意识不到有限的存在,要比对某些知识的无知更有害:因为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人还存在审慎的心理,而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人则可能为所欲为。因此,意识到自己对自身的不了解以及如何改善自己无知的状况,是关怀自身的生存美学形成的重要条件。

其次,柏拉图学派强调认识自身是关怀自身的基本条件。其认为一旦真正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就应该把认识自己作为认识的首要任务,认识自身的过程等同于关怀自身的实践过程。关怀自身,是对自己灵魂的关怀,是为了更好地实现对自身的认识,而认识自身是关怀自身最为基础的内容。

最后,柏拉图学派强调,回忆是贯穿认识自身与关怀自身的唯一通途。回忆是对自身生存状态的反省,在反省之中,人可以净化灵魂,发现并遵循神的存在,从神的视域审视人世间那些非常真实的存在,并窥探到理念世界所展示的本然境界。[1]柏拉图学派强调,认识自身就是对自己的本然状态有清晰、准确的认识,能够确定自己的身份。只有在回忆之中,人才能够对自己有所发现,并对自己真正有所把握。回忆是关怀自身、认知自己、心灵运动、认识真理的内容,同时也是认知返回自身本性的关键所在。

此外,柏拉图还强调人应该保持某些有利于审美生存的基本品性,诸如勇敢、节制、虔敬、宽宏等[2]。勇敢可以使人在生存中保持信念,无论在何种境地都能够遵守生存的戒律。节制则强调人要成为自己的主人,能够用理智和信念控制自己的言行,做审美生存当为之事。宽宏则是为了避免人与人相处的纷争,追求人际关系和谐。有时候还会加上智慧或者正义[3],前者是指通观全局的能力,后者指每个个体都能够按照自己的本性与职责生存。

第三,伊壁鸠鲁的审美生存思想。从公元100年到公元200年,人生的陶冶与净化成为哲学的主题,政治不再是哲学家关注的焦点,关于生存的技艺、生活的艺术、存在的反思等问题成为生活技艺的核心问题。

生活技艺问题之所以越来越被视为关怀自身的艺术,是因为人们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生活的最终目标是为了自身,自身是生活所应关注的基本内容。生命的尊严越来越受重视,任何事物都不应成为人牺牲自身与生活的理由。所以,相关问题得到了人们越来越多的关注,并且被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如“人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人最适宜的生存方式是什么?”“公民应该选择什么样的生存方式?”“学会选择适宜的生活需要哪些知识?”随着讨论的继续,关于何谓本真生存、如何达成本真生存的问题得到了深入挖掘,哲学探讨的中心越来越集中在对人的生存方式的探索上,逐渐把如何引导主体学会自我改造、自我选择、自我管理作为学习和践行生存艺术的途径及主体的核心任务。

感觉主义是伊壁鸠鲁审美生存思想的基础。伊壁鸠鲁学派的哲学根基是唯物主义,强调人的认识以及认识可靠性的基础来自人的感觉,人的回忆以及建立在感性基础上的推理有可能带来错误,但人不可能证实感觉的错误,因为所有的证实本身必然依赖于感觉,而感觉只能依赖于人的感官与外界的接触。因此,在伊壁鸠鲁看来,无论是精神方面的活动,还是肉体方面的活动,都要建立在身体感触所产生的感觉与感情的基础之上。所有的痛苦或者快乐,都来自人的肉体感官所产生的感觉。所有关于善恶的判断与抉择,都建立在痛苦与快乐的基础之上。伊壁鸠鲁强调个体幸福的最高原则是感官的感触。

伊壁鸠鲁强调,追求个人的幸福应该是审美生存的核心内容。其认为,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实现审美生存的途径,但是只有借助人的智慧、人的实践经验的积累以及人对于生存经验的透彻理解才能够变成现实。伊壁鸠鲁认为,人无忧无虑的审美生存状态实际上包含着两方面的内容:从消极的方面来说,就是消解人类自身存在的一切烦扰;从积极的方面来说,就是真正能够掌控自身的生存状态,成为命运的主人。

伊壁鸠鲁认为,对人来说,最重要的情态就是愉悦快乐,这也是人类所要实现的最高人生目标。不过,满足人的愉悦快感并不是指人可以放纵欲望为所欲为,而是能够对自身欲求得到满足的心态进行恰当的管理,用巧妙的策略和灵活的艺术形式去满足欲望,使满足自身欲求的同时又让他者不被排斥。因此,所谓愉悦快感的满足,是指协调肉体以及精神方面的一切行为,在自身愉悦的同时,不至于影响他人愉悦快感的满足。

关怀自身的原则逐渐得到了凸显。其实,早在苏格拉底以及柏拉图时期,就强调对心灵的呵护以及培育是关怀自身的重要内容,灵性的培养应该是哲学的基本任务。伊壁鸠鲁强调心灵培育的过程就是对心灵治疗的过程,强调人在日常生活中必须强化对心灵创伤以及精神创伤的治疗。因为终其一生,每个个体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持续不断的损害与打击,必须恢复身体与精神的健康状态,并不断补充精神与精力方面的能量。

因此,审美生存蕴含着不断培育、修正、完善的意义,人的审美生存过程就是人不断地进行自我治疗、自我提升、自我完善的过程。从来不存在从天而降的幸福,也不存在与生俱来的完美,人的生存必然是一个不断修正、补充与完善的过程,而且这一过程必须依托于人自身富有想象力的、主动性的、创造性的实践。因此,进行哲学运思实际上是为了能够达到真正健康的生存状态。

第四,斯多葛学派的审美生存思想。斯多葛学派的审美生存思想在西方审美生存思想的发展过程中,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它对古希腊关怀自身的思想进行了改造,使之成为生活中必须时刻遵守的生存原则。

斯多葛学派强调,关怀自身是生命体的自然本性。所有的生命都有关怀自身的自然倾向,人对自身的关怀要依赖于人对自己灵性的培育与精神的提升。因此,应通过人自身的道德努力实现审美生存的目标。只有挖掘人的存在智慧,激发人的潜能,才能够达到审美生存的自由境界。审美生存需要非常系统化的甚至非常艰苦的精神修炼,因为精神修炼必须直面生存中的现实问题,并从各种问题中探索、尝试修身养性的精神修炼之道。只有实现了对自身的关怀,才能够处理好与他者的关系,从而使个体尽可能达到超然自在的愉悦状态。

斯多葛学派将医学实践视为关怀自身的模板。首先,就像医生需要对病人不断地治疗与呵护一样,每个个体也需要不断地对自身的生存状态以及精神心灵进行自我修正、自我关怀、自我完善、自我提升。其次,就像医生从医需要掌握医疗技术与技巧那样,关怀自身的生存实践也需要掌握一系列的生存技艺与生活技巧,以保障审美生存的实现。最后,就像人的身体不可能一次治疗、终生无忧,审美生存实践也不是一次就能够完成的,需要同生存过程中各种影响因子进行多方面的较量,如此才能够不断推动审美生存的实现。因此,审美生存的过程,实际上是人不断学习与生活的过程,是持续返回自身的修身养性的过程,也是理性生成与实践生成的过程。

斯多葛学派强调精神的安宁是审美生存中最为重要的。如塞内加强调,相对于精神的安宁,肉体的快乐微不足道;明智意味着对自然的尊重;人自我修养的标准就是自然的规范,人的幸福生活就是按照本真的天性去生存。他认为只有具备坚忍不拔、勇猛刚毅的良好修养,才能够很好地适应各种变化,在满足身心需要的同时又不至于过分地担心忧虑,从而恰如其分地满足身体的需求并准确客观地界定事物的价值,充分地享受命运的恩赐而不会成为命运的奴隶,从容地抵抗外界的各种刺激而能够保持心灵的长久安宁与自在自由。肉体的快乐是有限的、暂时的、渺小的且有害的,人应该追求那种有力的、长久的、宏大的、和谐的精神快乐,也就是对生存持有一种超然豁达的审美态度,拿得起、放得下,不计较、不忧虑。

斯多葛学派强调审美生存需要对自身的生存选择进行教化以及严格的训练,并坚持在日常生活中进行自我督查与提升。对于每个个体来说,所谓的审美过程就是对生命的充实与提升。而生命是一个完整的过程,因此,必须使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利于灵性的自我教化,从而真正实现审美生存。塞内加强调只有进行非常严格的灵性修炼,进行脱胎换骨式的精神、思想方面的改造,才能够避免成为外界或者他人的奴隶,实现从沉沦状态到本然状态的回归。

斯多葛学派强调,合适的生存态度是实现审美生存的客观要求。如塞内加所说的,真正符合审美生存的原则是人在面对任何事情时,都能选择合适的生存态度,因为命运总是阻碍着那些不敢面对它的人,却引导着那些主动与它协调的人。人若想达到最完美的生存状态,就应该遵循最完美的生存方式。最为关键的是,面对生命活动中可能出现的任何事情,都能够选择合适的态度,这对人的生存状况与生存风格具有决定性意义。这种态度,实际上就是指人能够彻底地从艰难险境中解脱出来。

斯多葛学派强调心灵修炼对于实现审美生存的重要性。如马可·奥勒留强调最值得赞美与推崇的是生命的自然本质,因此人应该专注于对审美生存的培育、修炼与提升,审美生存的实现需要长期的心灵训练与思想修炼。只有人的心灵,能够为人提供最安全、最自然的栖息地;只有对心灵进行培育,才能够为其提供思想自由的条件。心灵是善的源泉,为了培育人的灵性,必须不断向内心深处探索,使善源源不断地呈现出来。审美生存只能来自人与自然本性的友好相处,来自内在善的自然涌现。这就要求人能够真正静下来,借助严格的训练使心灵与自然趋同,这也是人之为人的责任所在。

二 中世纪的审美生存思想

第一,中世纪的审美生存思想以基督教审美生存思想为核心。中世纪的审美生存思想主要表现为基督教的审美生存思想。基督教的审美生存是为了抵制肉欲、快感对信仰者的诱惑,引导他们坚守禁欲主义的生活方式,鼓励他们对曾经屈服于诱惑的软弱进行深刻的、反复的忏悔。虽然戒律与禁忌都很严格,但是也难以完全抵抗肉欲、快感的诱惑,因此在实际生活中,基督教并不是不允许信仰者犯罪,而是要求他们必须对自身的错误进行忏悔,强调深刻的忏悔能够解救自身。

基督教审美生存思想强调应时刻保持警醒,防范外界各种有可能影响心灵纯粹的形象,经常性地进行自我检查,探讨哪些形象以及如何侵蚀了自己对信仰的坚定信念,怎样通过不断的分析与反省去除心灵的邪念与贪恋。“心灵的伟大就在于对尘世事物的鄙视。谨慎就是避开尘世事物引导心灵向上的念头。心灵一旦经过净化,就变成一种理式或一种理性,就变成无形体的、纯然理智的,完全隶属于神,神才是美的来源,凡是和美同类的事物也都是从神那里来的。所以化为理性的心灵就更加美。”[4]

第二,基督教审美生存思想强调自我审查、反省、忏悔的重要性。基督教审美生存思想强调,自我检查以及反省、忏悔是对他者进行管理的前提和基础。只有管好自己的思想、控制自己的欲念、反省自己的变化,并对自己曾经犯下的各种罪过进行深刻的忏悔,把握自己在犯错时的思想动态,才有可能实现对他者的引导与管理。只有恰当地进行自我统治的人,才能够统治他人。这就要求人们必须通过真理管理自身,提升自己对信仰真理的认证境界,带头遵循神的启示以及自然的真理,遵从世俗政府所制定的各种法律法规,遵守社会生活中的道德习惯,按照神的旨意与自身的职责生活,时常检查自己的思想,督促自己对各种错误、罪行进行反省、忏悔,向上帝坦陈自己的真实想法、本然欲望以及心灵中存在的种种污秽思想,让自己从罪恶的世俗世界与污秽的心灵欲望中解脱出来,向着纯洁的生活方式以及高尚的心灵精神趋近。

基督教的审美生存思想对思想的自我检查以及反省忏悔做了具体规定。为了保证教士的日常生活与思想活动能够受到严格的控制和训练,基督教对其思想行为做了细致的、程序化的、严密的规定,形成了一整套仪式和技术,以保证其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贯彻严格的纪律与惩戒制度。这有利于使其排除世俗的各种杂念、邪欲,保持其对上帝与教会的忠诚,将其培养为合格的传教士,引导教会发展的正确方向。

第三,基督教审美生存思想强调对自身感受的真实呈现。基督教审美生存思想强调对内在感受的坦然陈述,对于建构现代审美生存思想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如果一个个体能够坦然地阐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实际上就意味着这个个体能够摆脱恐惧与习俗的约束,成为精神上自由的人。是否应该说,应该如何说,是人生存中面临的困境,也是人难以提升审美生存境界的一大障碍。实现审美生存的人,能够掌握适度原则,具备客观阐述的技艺,因而不会陷入说不说、如何说的困境之中,也容易显现出本真的存在。基督教审美生存中所强调的开诚布公的坦然以及精进不息的苦修是人认识本真纯在的客观条件,也是实现审美生存的重要条件。这一思想是对古希腊审美生存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也为基督教培养了众多审美生存思想的践行者。

第四,基督教审美生存思想强调借由改造心灵、忏悔罪过实现救赎。基督教强调审美生存思想应着重于对心灵的彻底改造以及对自身罪过的反省忏悔,这也是传统审美生存思想的重要转折。审美生存是在一整套基督教制度以及基督教教义的严格约束中实现的,并在这个过程中实现了对自身思想和精神的彻底改造。古希腊传统的审美生存思想强调人的转变需要长期积极主动的精神修炼,个体需要时时刻刻为这个转变做好精神上的准备。基督教审美生存思想则强调转变是人生历程的突变,通过制造外在的强制性压力,迫使个体进行断裂性、悲壮性的转变,是完全超越了原先世俗生活与现实世界的转变,是从黑暗到光明、从死亡到复活、从必死到永生、从人间到天堂的转变。

基督教审美生存思想强调对自身的思想检查以及对罪过的反省忏悔,是关怀自身的重要实践与技术,不过其具体表现在基督教比较严格的教义以及教规之中。圣·奥古斯丁认为美在上帝,虽然现实事物也有自己的美,但这只是低级的美,“这些东西的确有其美丽动人之处,虽则与天上的美好一比较,就显得微不足道。如果贪恋于此,忘记了来自上帝的真美,就是犯罪”[5]。圣·托马斯·阿奎那认为美具有完整、和谐、鲜明等客观属性,但这些属性归根结底来自神:“比例组成美的或好看的事物……因为神是一切事物的协调和鲜明的原因。”[6]

三 近现代的审美生存思想

第一,近代以蒙田、帕斯卡尔为代表的人文批判主义的审美生存思想。蒙田的审美生存思想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他的怀疑精神对生存探索的鼓励,强调没有绝对完美的生存方式可供人们选择,具体生活中还需要每个个体能够按照生活世界的状况以及自己的具体情况选择最为适宜的生存方式;二是强调修炼自身精神的重要性,并且通过对古代经典文本如柏拉图、塞内加、普鲁塔克等人作品的研读,获得精神修炼、灵性培育的知识与体验,并且对心灵状态的变化做了较为细致的描述。

帕斯卡尔认为情感与爱是人安身立命之所。随着科学的发展,他已经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人的虚无性、无根性,以及作为有限的存在者如何安身立命的问题。他认为,心灵的逻辑相对于计算理性的逻辑,对于人类的幸福更为关键;理性不能使人类生存在万能的境域中,而使其成为毫无边际的宇宙中的迷失者。他强调,面对宇宙空间的无限空寂,只有神圣之爱才能够为人类提供安身立命之所。

第二,卢梭对科学技术之于审美生存影响的反思与批判。法国哲学家卢梭对工业文明带来的影响进行了辩证思考。

首先,他认为近代文明会危害人类的生存状态。他把科学技术视为道德败坏的根源,要求人们回到纯朴天真的自然状态。他对科学技术的反思集中体现在《论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使风俗日趋纯朴》一书中,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会与自身的原始状态背道而驰,不仅造成人的道德退化,也造成人的体能退化,人对科学技术的依赖性越来越强,从而无法回归原始状态。他主张恢复原始质朴的生活。

其次,他在教育学名著《爱弥儿》中提出了拯救人的自然情感的观点。“一切真正的美的典型是存在在大自然中的。……世人所谓的美,不仅不酷似自然,而且硬要做得同自然相反。这就是为什么奢侈和不良风尚总是分不开的原因。”[7]他认为,人的本性是人的情感,人的价值是人的道德本性,而不是具体的知识。理性思维不能够处理诸如同情心、友爱的情感、崇敬的心情这些属于情感方面的问题。提升人的境界的不是人的理性,而是人的情操。幸福社会的根基,是保持人的自然本性,改善人的灵性生活。

第三,叔本华唯意志主义对审美生存思想的影响。唯意志主义学派强调世界的本源是人的欲望而非人的理性,因此欲望应该成为审美生存的主题。

叔本华强调在审美主体中起决定作用的是非理性的意志主体,通过纯粹的审美直观,可以解放与发展人自身。叔本华认为,审美对象意义的产生,建立在审美主体对其进行的否定性直观中。叔本华强调,瓦解传统理性美学的形而上学根基,把意志主体从理性主义的压抑中解放出来,对非理性的表现进行纯粹的审美直观,才能够释放人自身的巨大潜能。

叔本华认为人是欲望的存在,对欲望永无休止地追逐导致人陷入了欲望的苦海。叔本华认为,意志毫不餍足的贪婪本性生发出的感情以痛苦为主。这种意志带来的痛苦主要体现为,个体的生存要承受欲望如影随形、绵延不绝的桎梏,动物的欲望是可以得到满足的,人类的欲望却随着想象力的飞扬与虚荣心的膨胀永远无法得到满足,这就注定人的一生势必将在欲望的不断满足中痛苦地度过。由于人的欲望难以彻底满足,对欲望无休止的追逐将带给人类无穷无尽的痛苦,应否弃人追逐欲望的现实生存状态。

叔本华的审美生存思想为审美生存提供了解脱的途径,诸如自杀以摆脱意志对精神的困扰,苦修以摆脱意志对精神的诱惑,以及通过参加审美活动以摆脱意志的控制。在审美观照中,主体可以暂时摆脱意志及其所化生的各种欲求的困扰,成为静观的、无欲无求的、纯粹客观的存在,进而从肉体以及肉体欲求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叔本华所强调的审美生存境域的建构,是在现实生存世界之外建构的想象空间,其结果会使人产生对真实生存的无力感以及对感性生存的否弃意识。

第四,尼采以酒神精神为代表的审美生存思想。尼采酒神精神的审美生存影响更为深远,其从宗教那里把艺术与审美解放出来,拯救并放大了人的感性欲望,用意志主体取代了理性主体,从而摧毁了传统的审美形而上学体系。尼采的审美生存思想强调,探讨审美生存的起点应该是人的身体,肉体才是研究人生存的准绳,肉体要比灵魂更加神秘莫测,也更应该引起人的关注。人的肉体存在,能够将人的整个生存历程囊括其中,激活所有与生存有关的存在,“最遥远与最切近的过去”[8]都将变成新鲜的、流畅的存在融贯于人的存在之中,因此肉体更值得人类探寻。

尼采的审美生存思想强调,审美生存应寄身于人的肉体存在之中。只注重人的感情与思想的培育是难以产生效果的,这是德国传统教育失败的原因所在。真正的教育应该从人类的身体出发重构人类文化,肉身是人类文化的根基所在,其他的一切都是肉身的衍生物[9]。尼采强调,思想与感性都源于人的身体,身体才是审美体验生成的基础,肉体是感情与思想的主宰者[10]。尼采的思想中蕴藏了丰富的现代审美生存思想,对其后的思想家思考审美生存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尼采的审美生存思想强调,正视生存本身,是实现本真生存、获得生存乐趣的通途。生存的永恒乐趣是存在的,也是可以获得的,但是人类不能从生存的现象中去寻找这种乐趣,只能到现象背后的本源中寻找这种永恒的乐趣。因为凡是属于派生的事物,随时都面临着解体的风险。对于人来说,虽然形而上的抚慰可以使人摆脱现实的困扰,但只有正视个体存在的真相,才能够在当下存在的瞬间回归本原的生命,体验生命本然存在的快乐。虽然生命之毁灭不可改变,虽然痛苦之刃会将人深深刺伤,但是当人的存在与本然的生存乐趣融为一体时,人类仍能够体验到常驻不衰的生命激情[11]

四 后现代的审美生存思想

后现代思想流派众多,由于篇幅的限制,此处仅选择与审美生存最为密切的四种思想进行简要阐述。

第一,梅洛-庞蒂的审美生存思想。梅洛-庞蒂的审美思想侧重于生活世界中身体与主体心灵的互动,认为主体是产生与建构意义的根基。他强调,世界上的存在物,既不是存在物本身决定的,也不是人的主体意识建构的,而是由寄居于世界上的身体与心灵之间的交互作用及其关系所建构的。人的行为,受人对刺激的反应的影响,也受人先天的价值观念的影响。无论是人对刺激的反应,还是人先天固有的价值,都是由主体自身产生并建构的。

梅洛-庞蒂的审美生存思想强调,人的身体天生就是具有艺术生命的得天独厚的艺术品,需要借助于艺术创造与审美实践来奠定人审美生存的基础。人类的身体可以直接感知自身的存在,并且能够在生存世界中选择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与生存状态,从而创造出人类特有的审美生存方式。

梅洛-庞蒂的审美生存思想强调身体是人类生存意义的聚焦点,也是审美生存的关键点。人类的身体能够主动感知自身以及外物的存在,审美生存是人类在实际生存中达成的主体意义上平衡的整体。当新的意义开始出现,自身的运动就会融入新的运动之中,原始的感觉材料中就会涌入新的感觉实体,我们自身也会与更富有意义的存在联系在一起,从而不断重建意义的平衡机制并使人的期望得以实现。因此,梅洛-庞蒂强调人类的身体具有审美生存的能力,并且能够在实际生活中形成更加丰富的美感。

第二,阿多诺的审美生存思想。阿多诺的审美生存思想强调审美生存的实现建立在超越系统化、逻辑化认识的基础之上。阿多诺指出,人追求自由的本质表现就是能够摆脱逻辑的约束,以及摆脱严密的形式化逻辑所呈现出来的思想观念的影响。那些通过自由表达所呈现出来的破碎的自由观念,远远要比那些系统的思想更加真实、更加宝贵。所以,要以反系统化的方式展现审美生存的思想与感情,这种破碎的方式能够摆脱理论系统化框架的束缚,符合审美生存表达的散状结构要求。

阿多诺强调,审美生存是人类重获希望的重要途径。他认为,人类在哲学理论领域已经遭遇了致命打击,只有在审美生存中创造艺术化的生存方式时,才能够看到人类重获希望的可能。人类文化重获希望的历史可能,就存在于当代艺术以及当代美学的否定与创新之中。阿多诺强调审美生存的本质是对自由的渴望,此种希望只能在艺术创造中得以实现,审美生存实践就是在现实生活中创造艺术的过程以及使人生艺术化的过程。

阿多诺强调,审美生存表现为对生存境界永无止境地超越与否定的过程。人类要想实现生存状态的超越以及主体的自由,必须投身于艺术化的生活以及创造艺术的过程之中。审美生存强调的艺术并不是保护虚假幻想的艺术,而是能主动进行自我否定的艺术,是自觉地揭发整体性要求虚幻性的艺术。这种艺术因为直面现实而与现实联系得更加紧密,并因此推动人进入审美生存之中。

阿多诺强调,审美生存中的否定性因素,既体现了人审美生存的悲剧性,也体现了人审美生存的超越性。在阿多诺看来,无论是人类创造的艺术,还是人类生存艺术化的过程,都要借助于自我否定的超越性。自我否定的过程实际上是对旧我的摧毁、对原我的掏空、对自我的更新,是需要历经痛苦的磨砺、炼狱的考验才成为可能的。同时,这种自我否定与自我超越的过程是永无止境的,但人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明明知道自我否定与自我超越永无休止,仍然不放弃追求幻想中完美的驱动,人的审美生存的宏大格局也由此得以形成。正是因为人类坚持在自我否定的道路上不断冒险前行,人的自由本质才在自我否定的过程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阿多诺强调审美生存的自由本质是借助彻底的否定实现的。自由的最高表现就是人能够过上符合自己本性的生活,在艺术创造以及现实生活中创造美并按照美去生活。但是自由真正的实现建立在否定性的批判的基础之上,这就无法满足自由所追求的那种无限性与绝对性的要求,从而使对自由的追求具有虚幻性,否定的彻底性则成为人追求自由的必要代价。不过这种代价正如尼采阐述的那样,并不是虚无主义的体现,而恰恰是创造希望的表现。在这个意义上,阿多诺强调的审美生存具有自我否定的力量。

第三,海德格尔的审美生存思想。海德格尔的审美生存思想非常丰富,尤为关注人的生存与存在之真理的关系,强调只有通过生命的艺术化,以及对当下此在的审美化,才有可能抵达人类存在的真理。海德格尔强调,自由和超越是真理的本质,只有那些把自由视为人生追求的人才能够在存在中不断超越,从而达到本真的存在状态。海德格尔认为,人的本真生存的最高尺度就是人当下此在的审美存在,传统形而上学放弃了人对本真存在的探寻,只有从当下此在的审美出发,才能实现人的本真存在。

海德格尔的审美生存思想强调诗意生活是实现审美生存的途径,也是澄明人此在的要求。海德格尔认为人的存在与众不同,其自始至终都自己选择和决定自身的未来趋向、命运道路以及生存状态,因此在人的此在中,自由的可能性是极其充分的。当下此在的生活中,人能够选择是否按照最高的境界存在。当人选择了诗意栖息的方式,将当下此身的存在与当下生存世界中在场的存在与不在场的存在融合为整体时,就实现了从有限到无限的超越,也极大地拓宽了人的生存境域,同时可以体验审美生存所提供的无限精彩的生存空间。

海德格尔审美生存思想强调语言对实现审美生存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后期的思想中,海德格尔强调此在的审美生存境界只有经由诗性语言的前导才有可能变成现实,揭示此在与此在所寄居世界之间相互澄明的关系。

海德格尔认为人的审美生存的首要特征在于人是以此在的方式生存于世界之中而显现自身存在的。人的存在可以从自身的自由意愿出发,选择适合自己的存在方式,追求自己最渴求的存在状态,而不是完全受外在生存条件的限制和约束。人的此在聚焦于对审美生存超越目标的实现上,并不是没有任何选择性的随便活着。人的审美生存体现了人超越当下存在、追求自我实现的欲望,这也是人诗意栖息的最高理想。

语言是审美生存得以实现的重要支撑。语言本身直接关系到领悟、现身以及言说三大存在形态,只有借助于诗意的言说,人才可以回归本真的存在。人只能寓居在语言之中,诗者与思者是存在之家的守门人。语言是对存在的解蔽,也是对存在的遮蔽。语言是人的此在存在于世界上的基础,也是存在的可能境域。语言既为存在本身提供了生存境域,也为存在的提升与堕落提供了复杂的可能空间。其中,人的存在可以借助于语言来潜藏、隐蔽和显现,也会通过语言历经存在的遮蔽、沉沦乃至敞开、澄明。在此过程中,人的生存借助于语言展现了创造力和想象力的自我超越。凡是人类生存所能够涉及的领域,语言都是开辟生存空间的“先头兵”,是人获得审美生存的创造活力的源泉。

借助于语言唤醒存在的能力,语言与言说者之间的相互唤醒为人的审美存在中的自由超越提供了最为可靠的介质和基础,从而为审美生存提供了更为宏大的生存视域,为人的存在创造了更大的空间。如果人的当下存在都能够运用诗性的语言言说自身的存在,那么人达到审美生存境界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

海德格尔认为美的本质就在于生生不息的存在。他认为古希腊的艺术品是人世间完美的典范,古希腊的神殿是最神奇的艺术创造。雅典神殿的最大价值并不在于其建筑技艺的超群绝伦,而在于这些建筑所形成的那种神圣庄严的气氛,能够把人从庸常的生活世界带入神圣庄严的超然境域中,从而使人的存在与神的存在交互影响,使人的存在得到澄明。

海德格尔所追求的审美生存理想是不断超越的生存形态。海德格尔极力主张建构能够引导人进入生存真理之中的审美生存方式,但不是一般的审美生存,而是永远超越当下大众流行的审美生存。海德格尔强调审美超越是人存在于世的理想生存模式。人只有借助于审美生存不断超越的方式,才能够避免庸常生活中堕落的危险,依托于创造性的生存方式拓展人的生存空间,在当下此在中发掘人生与历史的真理。

正是因为诗的语言是对语言本身的保持与创新,才能够做到比较纯粹地探讨语言本身的意义。人的此在的具体展示,也应将达成诗的言说作为人存在的目标。诗意言说的根本目的,就是能够使人在语言中得以持存。存在并不像客观的物那样,可以被动地设计出来。存在的展现,只有通过存在自身自由创造的方式,借助于诗意言说的自由创造精神,作为在此世生存中的礼物馈赠给人类。借助于诗意言说,打通了人的生存言说与存在自身的言说。

海德格尔强调,诗意言说是历史的根本动因,也是人的存在中最为本质的要素。人若想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就必须懂得人生最为珍贵的礼物是诗意言说。人正是借助于诗意言说,才实现了人与自然、人与上帝、人与历史的对话,并得以达至审美境界。

第四,身体审美生存思想。身体美学的概念明确提出的时间比较晚,直到1996年才由美国哲学家理查德·舒斯特曼提出来。在《身体美学:一个学科提议》这篇文章中,舒斯特曼把“身体美学”暂时界定为:“对一个人的身体——作为感觉审美欣赏(aisthesis)及创造性的自我塑造场所——经验和作用的批判的、改善的研究。因此,也致力于构成身体关怀或对身体的改善的知识、谈论、实践以及身体上的训练。”[12]舒斯特曼强调身体美学侧重于实践品性的审美生存实践,强调人要切实进入对身体的关怀之中,借助于禅定、瑜伽等种种具体的身体生存实践,使人们把对身体的注意力从身体外观的欣赏转移到对身体意识的塑造上。舒斯特曼对身体美学建构的理论渊源进行了划分,把身体美学分为“分析身体美学”以及“实用主义身体美学”两种类型。前者是指以阐述身体实践和身体感知的基本性质以及身体对主体现实的知识与结构形成中的作用为主要内容,既包含了关于身体问题的标准的认识论问题和本体论问题,也包含了福柯从社会政治学维度对身体存在状态的探索。[13]后者主要是指关于改善身体的方法及其比较分析研究。[14]

身体美学建立在批判和超越传统的理性主义美学的基础之上。西方理性主义美学传统源远流长,从苏格拉底开始一直到近现代哲学以笛卡尔、康德、黑格尔为代表的理性主义美学传统,强调肉与灵的二元对立,导致了人的身心割裂,把身体视为必须压制、克服与超越的低级感性存在,认为肉体、感性、身体感知必须服从于心灵、理性、绝对理念。因此,舒斯特曼批判近代美学学科概念的提出者鲍姆嘉通时指出,鲍姆嘉通将美学界定为感性认识的科学,美学的目的是推动感性认识的完善,但是对于感性认识源于人的身体并且直接受到身体状态、身体条件影响的事实却置之不顾,无视身体的欲望、身体的行为、身体的感受对于感性认识的决定性作用,将对身体的研究以及对身体的完善等相关内容排除在其设定的众多研究内容之外,没有涉及任何关于人相学与生理学的东西,即使在关于审美经验的探讨中,也没有对身体练习的内容进行关注,实际上却把强身健体的活动视为凶猛的运动,将之等同于如淫荡、纵欲等臆想的肉体邪恶。近代美学之父受到理性主义美学传统的影响,对身体美学持轻视、忽略乃至敌视的态度,将人的存在硬生生地撕裂为上半身的存在与下半身的存在,因此其美学研究仅仅是关于人的上半身美学的研究,是不完整的美学研究。[15]

尼采及其学派对身体美学的倡导是身体美学转向的重要动力。受尼采强力意志的影响,尼采之后的美学思维模式一直保持开放的状态,如德勒兹的欲望探索、福柯的权力思考,都是从尼采的强力意志概念发展而来的。德勒兹提出的“没有器官的身体”、福柯强调的“被动的身体”,是尼采身体美学思想的两个发展方向。尼采所建构的以身体为准绳对一切存在价值进行重构的道德谱系学,被后来的福柯、德里达、德勒兹、大卫·霍伊、朱迪思·巴特勒等人继承与创新,并逐渐形成了系谱学体系,成为近现代哲学家重估美学、哲学、伦理学、社会学、政治学、历史学、解释学等学科的理论武器。借助于古希腊人必须创造新生活的启示,尼采射出了追求生活艺术论的思索之箭;福柯接到尼采的箭头,又将之射向借助于个体身体打破美学与伦理、艺术与生活之界限的自我生存实践艺术,也就是所谓的生存论美学;德勒兹接过尼采的箭,将之射向了不同的方向,其所提出的游牧主义与战争机器、块茎理论等生成论美学概念至今对西方审美思想有着巨大的影响[16],不过人们更多地将之视为政治哲学而非生活实践美学。不过福柯在德勒兹的《反俄狄浦斯》序言中将其主要内容概括为生活的艺术与生活的规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德勒兹对身体存在状态的深入思考。认识尼采学派的身体美学对美学建构的意义是非常重要的。

王国维先生早就认识到尼采身体美学的重要性及其价值。他在《尼采氏之教育观》中指出,尼采之所以重视体育,是因为他认为身体是人类文化之所寄托,这从个体的意义或者集体的意义上来说都是正确的,因为只有当人重视自己身体的价值时,才有可能逐渐实现对人的天性的开发,所以生理与卫生应该比教育更加重要。[17]王国维认同尼采将身体视为“文化所托之所”,赞同尼采“人必神圣视其身”的观点。以肉体为准绳取代了以理性为准绳的传统,强调肉体蕴含着更加丰富、更加深刻的内涵。“要以肉体为准绳。假如‘灵魂’是一种神秘的和吸引人的思想,哲学家们当然有理由同这种思想难解难分。现在,他们学着把它换一换位置,这也许更加有吸引力了,更加神秘莫测。这就是人的肉体,一切有机生成的最遥远和最近的过去将会重新活跃起来,变得有血有肉,仿佛一条无边无际、悄然无声的水流,流遍全身,再流出来。肉体是比陈旧的‘灵魂’更令人惊异的思想。”[18]

尼采是在对传统的审美思想的批判中最终确立了审美生存教育最高原则的,这也是舒斯特曼建构与践行身体审美思想的根源所在。尼采强调身体的重要性和他批判康德、叔本华等人鼓吹为艺术而艺术的最高原则紧密相关。在评判过程中,尼采强调肉体的活力四射是实现审美生存的基本要求,肉体的敏感性是审美生存的前提条件,强调审美生存的渊源是诗歌、音乐、舞蹈的三位一体、灵魂与肉体的二元和谐,明确地提出了肉身才是审美生存的正确位置。

舒斯特曼通过改善主义的思想强化了审美生存中的身体维度,认为审美经验品质的提升在于通过对身体的训练增强身体的敏感性。身体美学关注的不仅是身体的表现或者外在的形态,还包括身体活生生的经验,以及对身体状态和身体感受意识的改善。[19]他延续了尼采的观点,明确指出身体美学能够提供的通途是鉴于感觉源于身体且以身体为基础,经由引导某个个体的身体去完善其感觉功能的实际运行。[20]同时指出,思想的纯粹快乐也是有其肉身基础的:思想不仅依赖于肉身的健康,也依赖于肉身的运动,强化身体修炼,增进身体意识,可以使思想产生更深刻的体验,并增强思维的功能。[21]

五 西方文化审美教化思想

西方文化中的审美生存教化与实践内容非常丰富,我国现代的审美生存思想受西方审美生存教化思想的影响比较明显。西方文化中的审美教化思想对当前的审美生存教化具有重要意义,下面就结合西方文化中的审美生存思想,简要阐述其审美教化的实践内容。

第一,强调认识认知与灵性修养必须同时进行。西方文化的审美教化原则强调知识认知与灵性修养要同时进行,只有加强自身的教育,才能够提升自身的教育水平,从而让自己经由教育对当下的存在有更加深刻的认识,也能够借此对自身精神和心灵方面的需要与欠缺有较为清晰的认识,从而实现心灵的净化与精神的完善。首先,是对自我教育程度以及教育内容的关注,以便了解自身的优势与劣势、意欲与可能,从而确定以后受教育的方向以及领域。其次,关怀自身也意味着对教育事业的关注,把教育作为协调他者与自身关系的重要凭借。最后,关怀自身意味着自我认识的深化。只有充分认识自己,才有可能做到对自身的关怀。因此,把认识的注意力引向自身,是关怀自身的具体表现,也是关怀自身的重要内容。

提高人的审美生存能力,需要从认知与实践两个方面入手。一方面,关怀自身意味着必须了解自身,必须具备了解自身的能力,把握自我认识的程度,检验自身认识的准确性,这是关怀自身得以实现的基础性条件。另一方面,关怀自身意味着必须掌握关怀自身的技巧与技艺,这是关怀自身的审美生存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关怀自身的审美生存实践包含着很多只有在实践中才有可能体会和把握的内容,因此比掌握理论知识更加复杂、更加艰难。对于生活技艺来说,个体只有通过实际生活的考验,才能够真正提升关怀自身的能力。因此,审美教化对象要对自己的方方面面进行细致的观察,深刻了解自己的知识与经验,准确地评估自己的实力,选择最适合自己努力的方向。

第二,强调超然自在的生存境界需要认真筹划。清心寡欲有利于引导人达到超然自在的境界,提升人的现实生活与精神生活境界的是一种具有崇高情操的审美生存方式。切身践行清心寡欲的生存方式,在现实生活中采取节制的原则,保持恬静自得的情绪状态,时常向自己的跟随者展现博大的胸怀以及理性的智慧,热衷于与友人展开深邃的精神交流。人自身获得愉悦快感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人类发挥聪明才智的过程。人类应该想方设法地使自己的生存状态艺术化,不断提升自己的理性智慧与实践智慧,学会恰当地解决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巧妙地处理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懂得如何选择那些在志向与情感上与自己相似的人,善于和他人共享自身的愉悦快感,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最终达到审美生存的理想生活状态。

准备原则对于当下的审美生存建构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为了能够实现审美生存,应该让自己的心灵做好必要和充分的准备,以应对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一切问题。这就要求我们不断在思想与精神层面来充实、提高自身,掌握审美生存所需要的各种知识、技艺与策略,提高感知生存状态的能力,增强机会意识与观察周围生存环境的眼力,对可能发生的各种事情有充分的估量,让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与能力来面对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一切。

第三,强调个体生存境域以及诗意语言在审美生存教化中的重要作用。西方审美文化强调审美生存只能由存在者依据其在具体生活中的现实情况对自身生存做出的选择与行为来界定。当人的此在被抛入现存世界中时,存在者会被永无休止地扰乱。存在者应该想方设法地满足澄明世界所需要的各种条件,而不是被现实生存世界的种种规定和约束所限制,要积极主动地选择自身生存于世界之中的存在形态,在当下的此在中切身领会并诠释人的生存世界,从而让人从可能的潜在存在转变为当下的此在,实现人诗意栖息的生存理想。

西方审美教化思想认为,语言对于审美生存尤其是审美生存的超越性自由而言,具有重要意义。语言具有对万事万物进行命名、描述和指代的能力,还具有不间断地、永无止境地唤醒非存在的能力。语言本身绝非主体通过任意的拼凑来唤醒事物,而是借助于语言内在的创造精神,主动唤醒一切有可能被唤醒的事物,既包含唤醒的对象,也包含唤醒的主体,更重要的是,语言可以召唤一切不在场的万事万物。

当人言说的时候,实际上表达的仅仅是语言所能够指代的很小的一部分,也是语言中非根本的部分。但是当人开始言说时,语言能够自觉地进入自身的存在世界中,摆脱了言说主体的限制,在与世界万物的遭遇中自动涌现,显现并深化语言与世界存在之间的相互关系。语言依赖于自身的逻辑结构以及象征功能使自身从被言说的工具转变为言说的主体,言说语言之所言说,指代语言之所指代。实际上,不断言说的,不是人自身,而是语言本身。在此意义上,语言是言说的本体论基础,言说是语言的存在状态。语言借助于自身言说的延续唤醒人的存在,正如运思者借助于自身言说的拓展使语言焕发生机。强化审美教化中的语言运用,是唤醒人的本真存在、回归人的本然状态的重要条件。


[1] 〔古希腊〕柏拉图:《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第124页。

[2] 〔古希腊〕柏拉图:《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第52页。

[3] 〔古希腊〕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商务印书馆,1996,第144页。

[4] 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编《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第57页。

[5] 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编《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第64页。

[6] 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编《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商务印书馆,1980,第66页。

[7] 〔法〕卢梭:《爱弥儿》,李平沤译,商务印书馆,1991,第502页。

[8] 〔德〕尼采:《尼采遗稿选》,虞龙发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第112页。

[9] 〔德〕尼采:《偶像的黄昏》,卫茂平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第175页。

[10] 〔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黄明嘉译,漓江出版社,2007,第25页。

[11] 〔德〕尼采:《悲剧的诞生》,周国平译,华龄出版社,2001,第93页。

[12] 〔美〕舒斯特曼:《实用主义美学——生活之美,艺术之思》,彭锋译,商务印书馆,2002,第354页。

[13] 〔美〕舒斯特曼:《生活即审美》,彭锋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第190页。

[14] 〔美〕舒斯特曼:《生活即审美》,彭锋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第190页。

[15] 〔美〕舒斯特曼:《生活即审美》,彭锋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第352页。

[16] 〔美〕门罗·C.比厄斯利:《西方美学简史》,高建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第405页。

[17] 姚淦铭、王燕编《王国维文集》第3卷,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第370页。

[18] 〔德〕尼采:《尼采遗稿选》,虞龙发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第112页。

[19] 〔美〕舒斯特曼:《生活即审美》,彭锋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第186页。

[20] 〔美〕舒斯特曼:《生活即审美》,彭锋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第186页。

[21] 〔美〕舒斯特曼:《生活即审美》,彭锋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第1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