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六月初,在三百年古槐左旁的宅院里,一名白白胖胖的男婴诞生!高群传过话来,为儿子起名“抗战”,正与孙文菊半年前地预言巧合。尹秀娟盛了碗小米粥加煮鸡蛋,端到金翠玉的床头,正好孙文菊进屋来,尹秀娟调侃地说:“真是芝麻粒掉进针眼里,巧极了!五妹,也算是叫你蒙对了,高兄弟起的名也叫‘抗战’!”孙文菊俏皮地说:“那是当然,因为高大哥选在鬼子投降日播种,就已经想好了这个名字!是不是呀?翠玉姐!”金翠玉一阵脸红,瞪了一眼孙文菊,佯装怒道:“不害臊,亏你还是大闺女!”尹秀娟“咯咯”地笑着,伴着婴儿“哇哇”地啼哭,宅院里洋溢出一片盎然生机。
然国共决裂,战争纷起。一九四六年秋后,国民党第八军即原顽八军,靠精良的武器装备强占骈邑县境,拉响了国民党蒋介石重点进攻山东的前奏。转瞬间,白色恐怖笼罩,骈邑县的革命形势急转直下!在土改运动中外逃的反动地主恶霸,纷纷组成还乡团反攻倒算,对刚建立不久的红色政权、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疯狂地进行阶级报复!各级党组织、党员、革命干部被迫撤离或转入地下。金翠玉和孙文菊返回独立营,可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抗战,经报告高群同意,留在宅院里由尹秀娟代为照看抚养。孙家小埠村没有反动的地主恶霸,虽然冠子日伪之前干过坏事,日伪时期干伪保长当过汉奸,但经过那次陪法场活生生的受到惊吓和警训,已改邪归正数年,现在老实本份的种着那三亩地,自给自足,日子还算过得去。这就是说,冠子由坏人都变成了好人,孙家小埠村就没有坏人了。高群和金翠玉把儿子抗战寄养在孙家小埠,也是因为孙家小埠没有坏人,群众基础好,更因为宅院里是革命家庭,亦或堪称骈邑革命的摇篮。但收养婴儿抗战,尹秀娟及宅院里的所有人,都倍感责任重大,特别是在国民党反动派、还乡团如狼似虎般猖獗之时,稍有不慎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六猛子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这一天,六猛子到尹秀娟的屋里,郑重地说:“士勋他娘,高县长把儿子留在咱这儿,是对咱们极大地信任和托付,所以咱们要尽全力保护好小抗战,决不能出丁点差错。我想咱们给小抗战改个名,并且找一个非常恰当的来处,以掩人耳目。”尹秀娟点点头说:“六猛叔,您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寻思了片刻,又说道:“今年是狗年,起个癞名,就叫小狗狗怎么样?”“好,叫小狗狗就行。”六猛子肯定地说。尹秀娟又寻思了一会儿说:“比小狗狗生日早几天,五肼集上士勋他妗子也添了个小男孩,六猛叔,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就说,五肼集上士勋他妗子生了一对双胞胎,因上面还有四个闺女,孩子多养不过来,所以抱来一个给我养着。”六猛子一拍大腿,说:“好主意,就这么说。”俩人商量好之后,当晚关了大门,宅院里男女老少集合在尹秀娟的屋前,尹秀娟把小抗战改名及来处跟大家说清楚,不管大人小孩便一致保证:牢记心中,严把口风,对外决不透露半个字!
孙文菊返回独立营之后,待了不到三个月,便经组织安排,秘密潜回宝冶区担任地下交通员。就在她前往接头地点准备接头时,被事先埋伏在周围的还乡团分子抓捕。显然,孙文菊的被捕肯定是由于叛徒出卖。几个穿蓝粗布棉袄棉裤、戴毡帽头,一副老百姓打扮的汉子,把她捆绑蒙眼堵嘴后装进麻袋,扔到马车上就走。马车颠簸而行,估计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她被人抬着走了很长一段路,一个男人说:“先关进地库里再说,”不多时,杂乱的脚步声停下,紧接着便是“哗啦、咣当”地开门声,然后她感觉自己被扔到地上顺台阶滚了下去,浑身被磕碰的疼痛难忍。听着几个脚步声下来台阶后,便有人给她拿掉麻袋,摘下蒙眼布。四周黑乎乎的,只有台阶处有些光亮进来。两个青壮汉子给她解掉绑绳,一个人说:“女共党,先在此反省反省再说!”她一把拿掉堵嘴布,厉声喝道:“土匪、强盗,你们绑老娘来干啥?共党是什么?老娘不懂!”“别一个老娘、老娘地叫,老子看你还不老,水灵灵得还怪稀罕人的!”那个三角眼、塌鼻子、红脸皮的人,说着就噘着嘴向她腮帮子上凑,她偏了下脸,轮起胳膀照那红脸皮就是一巴掌!那人摸着被打的红腮,气急败坏地踹了她一脚,吼道:“臭婊子,就凭你这一巴掌,老子就断定你不是一般的村妇,到时有你好受的!”另一个长得有些体面的,拽了拽红脸皮,说:“玫瑰红艳,但满身针刺,女共党可不是好惹得!走吧,上去复命。”红脸皮淫邪地朝她笑了笑,哼哼地说:“有的是功夫和你玩,美人儿,你等着!”俩人爬上台阶,随着关门声,台阶处的光亮消失,地库内黑乎乎的,但伸手可见五指。她前后左右地挪动了几步,脚下踩到了一些柔软的像蒲草样的东西,她弯下腰坐上去,便苦苦地思索起突遭变故而被捕的来龙去脉来。这次派她下山,是县长兼独立营营长高群亲自交给她的任务,可能金翠玉还被蒙在鼓里,并且接头地点和接头人也是秘密授意她的,如此看来,问题只能出在接头的另一方。她百思不得其解。
几天来,孙文菊受尽了酷刑的折磨,刽子手们给她坐老虎凳,给她灌辣椒水,给她手指上钉竹签,她坚强地一声不吭!每次过堂都是以她昏死过去而告终!用尽手段,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郭金坤跟几个刽子手摆摆手说:“停下吧,是块钢,锤击锻打只能越打越硬,只有火攻才能化熔!把她抬进大后院的东厢房里,找俩老妈子给她净身疗伤,好生伺候看管,不得出任何差错!”刽子手们按着主子的吩咐立马行动起来,那个三角眼、塌鼻子、红脸皮的一副怜惜的样子,啧啧嘴道:“这还差不多,细皮嫩肉的遭这样的罪,叫人心疼啊!还是老子背上去吧。”说完,解下昏迷不醒的孙文菊,背起就走。谁都看得出他骨子里那些肮脏的淫念邪思。
赵阁庄郭大财主家,是前期土改的硬骨头。郭金坤仗着大儿和二儿是国民党军队和特务组织的要员,自家又有护院武装,一开始便武力抗拒土改。一段时间后,见共产党发动群众进行土改的势头猛不可挡,自知胳膊扭不过大腿,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便佯装服软了一阵子,可待土改工作队稍有些松懈,他乘机携家眷逃去益都,借助他二儿子郭立德在国民党特务组织内部的势力和关系,广泛地联络起骈邑县土改中外逃的反动地主恶霸,大量购置枪械弹药,组成还乡团,伺机反扑回来,绞杀、清算土改成果。果然,国民党第八军侵占骈邑后,郭金坤的还乡团借机恶狼般地扑回来,成为国民党特务搜捕共产党人、屠杀革命群众的帮凶!中共宝冶区高官郭建甲已转入地下。他是赵阁庄人,和郭金坤还能扯上远房叔侄关系。那天夜里,他违反纪律私自回家,被郭金坤的爪牙们盯上并秘密逮捕,结果没经过几轮拷打,便招供叛变投敌,给宝冶区地下党组织造成极大地破坏。孙文菊下山来的接头人就是他,她这不就不明不白地自个投入罗网里!
孙文菊被囚禁在郭家后院的东厢房里。四间屋宽敞明亮,床铺、桌椅齐全,梳妆台、棋盘牌桌、琴筝乐器样样都有。俩四十岁左右的老妈子,一个姓吴,一个姓高,贴身护理服侍她。俩人把她理整的干干净净,只因她受刑过重,浑身筋骨、关节疼痛难忍,再有十指肿胀、伤口未愈,更是剜心裂肺一般!高姓老妈子端来碗药汤,给她说:“喝了止疼药汤就疼得差些,很见效!”“这般俊悄的人儿,遭这样的折磨、受这样的大罪,看着叫人怪心疼的,快喝下药汤,止了疼养好了伤,还是大美人儿!”那吴姓老妈子帮腔道。她哪还顾得药汤止疼是真是假,夺过碗就“咕嘟、咕嘟”一气喝完。也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确有药效,她感觉疼痛是差了些。于是,她们给她每天喝一碗,令她越喝越有瘾,越喝越有了依赖,到时侯喝不到药汤伤口照样疼痛不说,还像是全身蚂蚁在爬,那滋味是求死不能、欲生还难!酷刑没有摧毁她的钢铁意志,几碗药汤却迫使她意识失控,恍惚间说出了金翠玉孩子的情况。郭金坤脸露狞笑,暗想:金翠玉、高群,也算是自己当庄当院的异姓侄子和侄媳妇,共党匪首,这回又撞到自己的枪口上,可得新仇旧账一起算算啦!
尹秀娟娘家——五肼集尹家大院,在土改中主动交出了大部分地产和一些闲置院舍,受到了土改工作组的大力表彰。本来是善行义举,却被卷土重来的反动地主恶霸、还乡团,戴上通共、媚共的罪名,大加讨伐和刁难!他们纠集一些流氓痞子到尹家寻衅滋事、威胁恐吓,种种下三滥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针对这些流氓痞子的骚扰,尹文韬担心对孩子们不利,便让妻子带着孩子们到孙家小埠暂住躲避。四个五六岁到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和一个半岁多的婴儿,给沉闷的宅院增添了许多童真童趣的活跃气氛,尤其士信、士勤、士真这般大的孩子,领着五肼来的表姐表妹们前后院里窜,像是要把自家的能耐、家底全亮出来似的。
一场雪,不很大,雪花落到地面随风积到低洼处,飘到树上便在枝叉间堆起些云朵,不时刮起寒风,云朵又散成雪雾弥漫开来,天地间便白茫茫的浑沌,一阵一阵的。清早,尹秀娟熬了半碗面糊,给小狗狗喂食,她弟妹的孩子因奶水不够,也随着吃些面糊。俩孩子就相差几天,长的都白白胖胖的,面相上不仔细看还真象是一对双生。既然扮作双胞胎,便都叫狗狗正好,大几天的自然就叫了大狗狗。大小俩狗狗吃了面糊,都淘气了一会儿便相继睡着了。大孩子们因雪天在别的屋里看书写字,还都安分。尹文韬妻子给火炉添了几块木柴,看了看窗外说:“三姐,再有十天过年了,明日要好了天,我和孩子们回去算了。”尹秀娟愤懑地说:“赶走了鬼子,刚过几天好日子,没成想又来了国民党祸害!我想如果那边家里消停了,文韬会来接你们的,还是等等看吧!”大狗狗醒了就哭,哭声又吵醒了小狗狗,大狗狗和小狗狗此起彼伏的哭声,引来了哥哥姐姐们,各人争相抱或是逗大狗狗和小狗狗,士信粗着嗓门喊道:“大狗狗这么叫‘汪汪、汪!’”士勤便尖声尖气的:“嗷、嗷、嗷!小狗狗这样叫。”惹起一阵阵笑声。窗外还飘着雪花,寒风嗖嗖的!尽管冷,可冷不透屋内暖暖地亲情爱意。突然,远处响起了枪声,几声冷枪后,接着便是密集的、激烈的枪响。各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紧张起来。尹秀娟担忧起参加民兵活动的三弟孙文泽和儿子孙士勋来。不料,六猛子急冲冲地跑过来喊道:“士勋他娘,赶紧带着孩子们向后院跑,出后门到北沟里躲躲;像是还乡团的人,四五十人呐,沈同祥带着民兵挡不住!”尹秀娟敏感地问:“六猛叔,不会是冲着孩子来的吧?”“情况不明!士勋他娘,还是躲躲为好,以防万一!我再出去看看,你们快走!”六猛子吆喝着,又急转身而去。
尹秀娟和弟妹各自将孩子包好,又简单地拿了些衣物和吃食,便带领孩子们向后院跑去。大狗狗和小狗狗不约而同的“哇哇”地哭。孙许氏和她后婆婆史氏,听到枪声后就甚感纳闷和惊恐,这会儿听到俩婴儿地哭声,又见前面院里的大人孩子都互拥着跑过来,问都没问缘由就随着向后跑。街上的枪声越来越近,还听到一些杂乱地喊声。通往北沟的小路铺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使得路面溜滑。大人孩子簇拥着、跟头骨碌地向北沟方向跑。
还乡团头子郭金坤,用鸦片膏研制了一种让人意志失控的汤药,当他利用这种汤药撬开孙文菊的嘴巴,得知高群和金翠玉的孩子就在孙家小埠古槐树旁的宅院里,他不敢迟疑,怕夜长梦多,当即派人联络起还乡团的各路人马,集合了差不多四十人的队伍,于次日下雪天向孙家小埠扑来。沈同祥指挥十来个民兵,如何能阻挡住四十人枪恶狼般地进攻!他们边打边撤,万没想到这群恶狼追打至古槐树下便停住,十几个人窜进宅院里去,其余的人继续向他们穷追猛打。六猛子一看大喝一声“不好!”果然是冲着孩子而来,他看了看沈同祥,沈同祥也是一副着急而又无奈的样子。追敌步步逼近,沈同祥急忙说:“六猛叔,赶紧撤出村外吧,孩子的事再另想办法!”六猛子像要拼命的样子,孙士勋等人便过去,硬拖住他向村外撤。窜入宅院里去的十几个匪徒,每院每屋的搜也没见个人影,直接到了大后院里,见炮楼边上的角门大开,便鱼贯而出穿过场院,才瞭见北坡里那群大人、孩子们。十几个匪徒追过去,把大人、孩子们包围在雪地里。尹秀娟怒不可喝,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