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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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转眼间,已是四五年的春天。春风化雨,再为三百年古槐披一身翠绿。沐浴着党的阳光雨露,宅院里人人都精神抖擞,以旺盛的精力,投身到学习、生产劳动当中。孙文菊现担任宝冶区妇救会主任,她白天走村串户指导督促各村妇救会的工作,晚上回到家里住。这天晚上,她跟二嫂尹秀娟落实完做军鞋支前的事项后,俩人就闲聊起来。她有些苦恼地说:“二嫂,四姐见了我就象仇人一样,不是不理不睬,就是骂骂咧咧,这可咋办呀!”尹秀娟叹了口气说:“四妹妹心里苦啊!她总把刘广元的失踪归罪到你们这些人和你二哥的身上,思想上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可是,不管她怎样怨恨不讲道理,咱们都得理解她、帮助她、体贴她!前年四妹生这个儿子那会儿,她听说了刘广元的失踪,跟我也是好一顿闹,我给她碾了小米送去,她都给扔出来,后来我又打发士勋给她送了些,好歹还给了士勋个面子收下了。这都快两年了,这不是还记恨着不上门!”“四姐从小就是个犟脾气!后日我再去刘尧村时,我就厚着脸过去,任她骂、任她数落,任她出了那口气,兴许就好了。”孙文菊喝了口水后接着说:“我跟大姐、二姐、三姐年龄差的大,感情上总不如和四姐亲!所以,后日我就是死皮赖脸的在四姐面前,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熬到最后,四姐不抱着我哭才怪来!”尹秀娟说:“五妹,后日我和你一起去,亲人之间没有一世的仇!”

隔天后,孙文菊这天的工作就在刘尧村。她和二嫂尹秀娟到达刘尧村时,她的两个同事还没到,她俩人便先去看孙文绣。果不其然,孙文绣一见着尹秀娟和孙文菊,依然是面露愠怒,满腹怨气!尹秀娟放下礼物,到床边去逗两个孩子。小姐弟俩,姐姐三岁,叫杏秀;弟弟一岁半,叫杏元,是刘广元的遗腹子。尹秀娟说:“杏秀、杏元,还认得二妗子不?”小姐弟俩没有回答,而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娘,孙文绣刚要说什么,还未及开口,便被孙文菊一把拉住,说道:“四姐,五妹我今日来就是要给四姐当出气筒的,你想打想骂,只要能让你解气、消你心头之恨,尽管打尽管骂就是,五妹我绝不喊半个不字、道一声怨言!”孙文绣怔怔地看着孙文菊,突然两手扑打着孙文菊的双肩号啕大哭起来!杏秀和杏元见娘这样,姐弟俩也“哇哇”地哭,尹秀娟一手抱起杏元,另一手拉起杏秀,姐弟俩才稍有些安静。而孙文绣又捶又哭的发泄了一通后,这会儿已经伏在孙文菊的肩头“嘤嘤”地哭。孙文菊轻轻地拍着孙文绣的脊背,说:“四姐,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打开了心结,孙文绣总算走出了那个笼罩她两年多的阴影,接受阳光,心情便开朗起来。下晌,孙文菊忙完了公务,约着尹秀娟和孙文绣娘仨一起回到孙家小埠。两年来,县武工队和八路军崔胜部,一直驻扎、活动在骈邑县境内,给日伪、匪霸以强大地震慑,日伪军龟缩在县城内不敢出来,匪霸们纷纷藏匿转入地下。由此,骈邑人民才重新获得了耕种土地、从事生产劳动、休养生息的权力。两年多没回娘家来,孙文绣这会儿看着宅院里的变化,心里感到欣喜的同时,又不由得唉叹起自己的家境来。刘广元身背失踪悬案,情况不明不白,撇下她们孤儿寡母,在村里遭受白眼;撇下一个破败的家,徒有地产百亩,因无力耕种和管理,早已是荒芜的荒芜,遭分抢的分抢……这一夜,她和五妹孙文菊都住在二嫂尹秀娟的屋里。尹秀娟开导她说:“四妹,不要总是唉声叹气的!尽自己所能种上几亩地,只要有饭吃,什么都好说,熬靠着孩子们都大起来,还怕没好日子过!”孙文绣自嘲地说:“二嫂、五妹,你俩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是种地的料呀!”孙文菊说:“这倒也是!不过,四姐,时代不同了,以后人人都要靠自食其力,以前象咱们这样的家庭,用长工、雇佣人,吃佃租,那是剥削!所以,咱们都得学会干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是***说的。”“听听,五妹这革命人懂得就是多!不怕,四妹,不就是下地干活吗?!慢慢干起来,习惯了就好啦。士勋弟兄仨一年一年的大起来,农忙时让他们去帮你。”尹秀娟说完。孙文菊又说道:“四姐,你回去后多到村里参加些活动,我和刘尧村的妇救会主任都说了,她会照顾你的,不会有人歧视你、欺负你!”尹秀娟转了话题,她说:“五妹,你也别刚说别人了,你快三十的人了,也该为自个打算打算啦!”孙文绣随和着说:“就是,五妹,那个史同法不是早就死了吗!?你还等什么?”“二嫂、四姐,都别说了!我这样不是很好吗?无牵无挂没有拖累,就这么的吧!”孙文菊说完,就探身吹熄了灯,又吆喝道:“睡觉了咾!本人是一个人倒下,全家都跟着睡,多省心啊!”其实,黑暗里,她的双眼已噙满泪水,尽管三年多了,每当想起曾经并肩战斗的同志加恋人史同法,她依旧悲戚不已!

眼看就到麦收,这季麦子长势良好,丰收在望。日伪军和国民党兵开始大批集结,蠢蠢欲动,有伺机抢粮的迹象。针对这一情况,县委果断决定:动员全县群众立刻抢收麦子,各家各户除留少量的麦种不割外,其它全部青秸收割、青秸收藏,坚壁清野!各村的党员、民兵起模范带头作用,帮助困难群众抢收,并持枪到地头,随时随地对日伪敌特破坏分子予以消灭打击!

村里派人帮助宅院里割完麦子,而藏麦子时各人意见不一,孙许氏坚持剪下麦穗装麻袋放进地库里,尹秀娟不同意,因为她知道地库里有更重要的东西不能暴露。孙文泽想了个办法,他说:“咱们把麦穗装麻袋后,各家各屋里都藏些,剩下的放在炮楼里和场院西牛棚的密道里,万一鬼子来搜也只把麦穗搜了去,他们不会发现地库的,知道地库秘密的那个程子和协同队的人不是都死了吗!”尹秀娟和孙许氏都点点头,认可这个办法。全家老少都动手剪麦穗装麻袋的时候,孙相田和孙文菊一起来到后院里,孙相田说:“二嫂,刚接到上级的情报,鬼子集结了好几个县的兵力,加上伪军差不多五六千人的队伍,要对沂蒙北部的几个县,进行地毯式的麦秋大扫荡,来势凶猛,咱们都要有所准备,家里的粮食、值钱物一定要藏好。鬼子真要进村里来,咱们最好带领乡亲们,去山上或是沟里躲一躲,还有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各人听了孙相田的话,不免有些紧张。这两年,八路军和武工队歼灭了县城以外的大量鬼子汉奸,刚开始过上好日子,怎么又有这么多鬼子汉奸来,这不又要回到艰难困苦、暗无天日的那些日子里。孙文泽说:“相田二哥,咱们民兵队有枪有手榴弹,鬼子真要来了,咱们跟他们干就是!”孙相田笑了笑说:“真要来少量的鬼子,咱们还真不怕,可来大量的,咱们就得巧妙的跟鬼子周旋,瞅着机会就咬他几口,打不过就赶紧跑。”孙士勋看着孙相田说:“二叔,这几天,该给我支真枪练练了,成天的扛着根木棍子,不过瘾!”孙文菊笑着说:“士勋,别看你人高马大的,其实你才十五岁不是,你可别逞强,在民兵预备队里就只能扛根木头棍子!”士勋伸伸舌头,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士勋,再过两年吧,民兵队里的枪任你挑。”孙相田说完,跟尹秀娟招了招手就向前院里走,尹秀娟跟过去,他说:“县里高队长和宋特派员,就是挂心地库里的东西,鬼子汉奸里面应该没有知道地库秘密的人了吧?”尹秀娟点点头说:“知道地库秘密的就是程子那伙人和上次来烧丝场大棚的那些鬼子,这些鬼子和汉奸如果都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了。”孙相田有把握地说:“当时来烧大棚的鬼子和汉奸,就是驻在五肼的鬼子和程子的协同队,我记得那个一撮毛翻译官还挨了我一枪,这些鬼子汉奸都让八路军和武工队收拾了。”尹秀娟说:“我们准备把麦穗放在炮楼里和牛棚里的密道里,真要有鬼子来抢,他们也只把麦穗抢去,是不会进入地库的。”“这样就好!鬼子真要来,我会带领民兵队密切注意鬼子的动向,一旦发现鬼子朝着炮楼使劲,就得拼着命也要把鬼子引开!二嫂,我走了。”孙相田说完,便转身离去。尹秀娟目送着孙相田的背影,心里油然升起一股钦佩崇敬之情:这就是共产党人的大无畏精神和英雄气概!这就是和丈夫孙文源一起成长、一起奔赴革命的生死弟兄!

六月底,日寇对骈邑县大规模扫荡开始了。几千人的日伪军,兵分三路,地毯式的向南部山区推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再给刚刚过了几天舒心日子的骈邑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面对穷凶极恶的强敌,县武工队和八路军崔胜部没有退缩,而是避其锋芒,灵活机动的寻其薄弱环节狠狠痛击!

这天一早,设在小埠山顶的瞭望哨,孙文峰发现有一队日本兵出下五肼村头,向东开过来,他赶紧说:“文泽,快举膏药旗!”孙文泽得令,立马举起白底红点的日本旗。山下,六猛子见此,猛劲地敲起锣来。锣声就是号令,孙士勋和儿童团员们引导着群众向北沟方向跑;孙相田指挥民兵各自找好掩体藏身,又跟冠子耳语了几句后,转身见尹秀娟和孙文菊还在古槐树下,他急忙吆喝道:“二嫂、五妹,你俩的任务就是把群众安置好,别的事就别管了,有我们呢!快去吧!”他看着孙文菊拉着尹秀娟进了胡同口后,自己从腰间解下绳子,一下撇到树杈上,拽着绳子腾腾两三个跨步就爬到古槐树上。古槐树正是枝叶繁茂的季节。他把绳子一头栓住,另一头正好垂在南边的屋顶上,情急之下可顺着绳子到屋顶上逃脱。然后,他找了个浓密的枝叉隐蔽起来,掏出匣子枪,拍了拍腰间的两颗手榴弹,严阵以待的俯视着街西头。

两年多前的正月三十那一夜,一撮毛翻译官因事务滞留县城,躲过了八路军、武工队歼灭五肼之敌的那次战斗,这以后,他便留任日本宪兵中尉佐三次郎的身边工作。这次,佐三次郎带一小队宪兵和一个中队的伪军,随扫荡大军很快占领五肼并驻扎。一撮毛翻译官给佐三次郎进言:“中尉閣下、孫家小埠の、食糧は大いにあります!(中尉阁下,孙家小埠的,粮食大大的有!)”佐三次郎看了看天色,攥紧拳头捣了下桌面,说道:“吆西!今夜はお酒を飲んで、明日の朝出発します!(今晚喝酒,明早出发,去抢来!)”

日伪军已出现在村西头。冠子赶紧小跑着迎上去,到了一撮毛翻译官的跟前,点头哈腰地说:“皇军驾到,小民的敲敲锣让乡亲们出来迎接皇军?”一撮毛没理他,也没停下脚步。倒是佐三次郎问:“何者ですか?(什么人)”一撮毛回答:“この村の保長。(这个村里的保长)”冠子边随队伍走着,边向佐三次郎笑着点了几下头,佐三次郎也向他笑了笑。孙相田透过枝叶缝隙,早已看见领着日伪军来的居然是一撮毛!他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撮毛没死?这个一撮毛可知道地库的秘密。他没时间多想,不由得拿稳匣子枪瞄着一撮毛,只要一撮毛打炮楼的主意,就瞅准机会先打死一撮毛灭口。行至古槐树下,一撮毛把左手一举,示意队伍停下。冠子装憨地说:“皇军再向东去的,那边有个大空场,大大的宽敞!”说着向东走着,还从褡裢里拿出锣边敲边吆喝道:“大日本皇军进村了,请乡亲们到东庙那里欢迎慰问皇军咾!”佐三次郎看着一撮毛,指了指冠子,那意思是问:要跟他去吗?一撮毛摆摆手说:“中尉閣下、この村には畑庫があります。中にはきっとたくさんの食糧が蓄えられています。(中尉阁下,这村里有个地库,里面肯定存了很多粮食)”树上的孙相田听一撮毛说了一通日本话,不懂啥意思,他想:不管说的啥意思了,先结果了这个多嘴驴再说!他瞄着准,刚要扣动板机,又听一撮毛朝着冠子吆喝道:“保长,你回来,领皇军到炮楼那里,皇军大大的有赏!”孙相田这会儿听明白了,果然是奔着地库而来,他没有任何犹豫,随着一撮毛的话音就扣动了板机。

枪声一响,一撮毛倒地,日伪军乱了队形,佐三次郎抽出指挥刀,摆头左右看着,声嘶力竭地喊着:“杀嘿嘿!”冠子倒是机灵,一头拐进小胡同里消失了。孙相田一不做二不休,两颗手榴弹同时扔下,他紧紧靠在树桩上,等两声巨响之后,偏头看了看地面,十几个日本兵和二十多个伪军全趴在地上,看上去死伤没几个,佐三次郎已经撑着指挥刀站起来。孙相田想:趁着这些畜牲还没明白过来,赶紧下树到地面上,把他们引到村外,不然他们会祸害家居房舍。于是,他拽着绳子到了屋面上,接着从备好的木梯下到地面。这时,街面上又响起了枪声。他拐进一条胡同向村西头跑去,正好和边打边撤向村外的几个民兵会合。日伪军不亏训练有素,随着密集的枪声,日伪军一呼拥恶狼般地扑过来。孙相田、六猛子、孙冲、沈同祥、孙文刚等九位刚学会打枪的民兵,这回真真是捅了个马蜂窝!他们边打着冷枪边撤向小埠山,二十多名日伪军在佐三次郎“杀嘿嘿”的指挥刀下,对他们穷追不舍……还好,各人仗着对小埠山熟悉的地形,能找个树丛、沟沟坎坎的隐蔽一下,躲过呼啸而至的子弹。可六猛子究竟是上了年纪之人,他跑到半山腰,两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的迈不动步。孙相田见六猛叔远远地落在后头,他甩着匣子枪还击着又折回来,拉住六猛叔的手,可六猛叔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又推了他一把坚定地说:“别管我,你快跑!”说完,就地一滚,掉进一道丈余高的崖壁下面。孙相田望着六猛叔滚落的崖壁,大喊一声“叔啊!”就在他刚要甩枪之时,突然感觉脊背上一阵钻心的灼疼,意识告诉他,自己中弹了!他干脆也跳进崖壁下。追上来的几个日伪军站在崖头上,其中一个伪军说:“呵!还两个来,乱枪打死算了。”就在孙相田扑到六猛叔身上的同时,随着“砰砰砰”地枪声,孙相田的躯体被打成了蜂窝!他身下的六猛叔凄厉地喊道:“不要、不要、不要啊!相田呀,你不能替叔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