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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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七月八日那天,是孙文绣出阁婚嫁的大喜日子。宅院里撵着时辰迎回接亲的鼓乐轿队。闺女出阁离开娘亲,轿前哭嫁,当娘的心里也是难舍难分。文源她娘孙刘氏望着轿队渐渐远去,回屋后一时悲从心生,满腹的委屈、伤情化成“嘤嘤”地哭声,一股脑地涌泄出来。想那朝夕相伴的四姐出阁离家,孙文娴和孙文菊也不由得伤心抹泪起来,红着眼睛的尹秀娟哽咽地劝说道:“四妹妹出嫁到刘尧村离得又不远,三日就回门啦,不就又见面了吗?娘、五妹、六妹都别哭了,啊!”大姐孙文悦、二姐孙文锦、三姐孙文欣,三姊妹从爷爷屋里出来,进到这屋后见各人都哭鼻子抹泪的,孙文欣就说:“这是咋啦?怎么都哭成泪人了,四妹妹嫁了个好人家都为她高兴才是啊!二大娘,您真要心疼四妹妹就别哭啦,您要哭坏了身子,四妹妹在婆家能舒坦?!”孙文悦和孙文锦也都一个劲的劝说,还掏出手绢帮各人擦拭眼泪,各人便止住了啼哭。转而,就又聊起别的话题,不多时满屋里便是笑声一片。文源他娘孙刘氏见尹秀娟和孙文清妻子孙许氏都没抱孩子,就问:“士仁和士良都在前院里?谁看着?”孙许氏就说:“俺娘在看着。文清弄了三个大白铁盆,里面盛了大半盆水,士仁、士良,还有文龙,一个孩子一个盆,这大热天的,在水里玩可恣啦!”孙文悦高兴地说:“没想到,咱爷爷还刚能,家里弄个幼儿园,只听说大城市里有这个东西。嘻嘻!我回家也叫刘东弄一个,那家里比咱这家里孩子还多。”

吃过了晌午饭,尹秀娟哄着士勋和士仁刚睡着,她也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想打个盹。究竟,大热天的,不睡会儿午觉,下晌没有精神头。不多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还起了微微地鼾声;又过了些时候,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朦朦胧胧的,梦里的事件和人物不是很清晰,但是,那个人物肯定是孙文源,像是骑着马回家的意思,又像是骑着马撵火车的意思,又像是她也骑着马,但她的马无论怎么赶、打,就是不走!……她急醒了。待她坐起来,揉了揉睡眼向明亮的门口那里看去,但见丈夫孙文源坐在椅子上喝着水呢,还看着她笑。她赶紧下床急急地过去,拍了拍孙文源的腮帮子,问:“是你吗?”孙文源抓住她的手说:“不是我,又是哪个?!”她嗔怪的说:“我以为是鬼魂呐!无声无息的来。”他放下水杯,到床边俯下身看了看熟睡中的俩儿子。她问他:“吃晌午饭了吗?”他说:“在高齐民家里吃过了,这会儿就是想多喝些水。”说着就又拿起水壶倒水,边倒边说:“前院里扎了些秋千,又做了小孩玩的滑梯,弄得都很好,是不是贵叔做的?”她坐在床沿上没有回答,却搐嗒着哭起来。他疑惑地走过去,掏出手绢给她擦着眼泪,不解地问:“怎么啦,你倒是说说看?”她哭出了声,便哭着说道:“贵叔、贵叔他,没啦!”他先是一惊,接着急切地问道:“秀娟,你说,贵叔他到底怎么回事?”她还是哭腔着说:“贵叔被仇家杀死了!”他一下子坐到櫈子上,自言自语地说:“怨怨相报何时了!这都是国民政府无政府状态、腐败无能、草菅人命造成的。”说完,他站起来,轻声问道:“贵叔的坟在哪里?我去看看他。”她抹抹泪,也站起来说:“在咱家老林里。你不能空手去,我给你找三柱香和些纸钱,去给贵叔发发吧。”他答应着。

来至孙兴贵的坟前,孙文源先点起那三柱香,在供桌前拱手三拜后插好,后又划了根洋火棒发了钱粮纸,接着跪磕四头后,俯身在供桌上“呜呜”地哭了一场。一切对亲人的悼念、对时局的痛恨和对黑暗社会的声讨,都全部浓缩进这悲恸的哭声里!

这次放暑假,一个半月还多的时间。孙文源一起和家人们吃了晚饭后,他把士勋领到娘的屋里,看着士勋乖乖地跟着嫲嫲去睡下,他就来到小学堂里。自从沈同福成为小学堂的正式教师后,他就搬进原来高老师的那间屋住下。沈同福正在批改作业,他忽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进来,昏暗的灯光令他一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就有些戒备地问道:“请问你是哪位?找谁?”孙文源“呵呵”地笑了两声没有回答。沈同福便听出是孙文源,赶忙起身过来跟孙文源来了个热烈拥抱。俩人在办公桌的前后坐下,沈同福挑了挑罩子灯,屋内有些明亮起来。俩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伸出右掌“啪”的一击,而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沈同福看着孙文源的眼睛问道:“暑假多长时间?”他回答说:“九月一日开学,大概一个半月吧。”他高兴地说:“太好啦!文源,你看咱俩讲好的办培训班的事该怎么进行?”他就说:“老弟我也正为这件事来和你老沈商量。”他接着说:“我想先听听你老沈的建议。”他就说:“文源,我想,咱们只利用傍晚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就在这里,你讲我们听。咱们那十几个同学都举双手赞成办这个培训班。”他很干脆地说:“老沈,只要同学们有这个热情,咱们就把这个培训班办的红红火火,如果外村有愿意来参加的,咱们也热情欢迎,咱本村的只要能识字的青年来,咱们也照收不误。老沈,你看咋样?”他一拍桌子道:“这样最好,我坚决赞成!”他又说:“老沈,我想,咱们这个培训班应该改个名子,叫读书会怎么样?”他接着说:“我这回在省城找了些很好的书籍,就是带回来要大家读,大家读了后讨论讨论,写写体会,这样比我讲你们听效果好。”他说:“你孙文源了不得啊,这才到省城几个月就长了这许多见识,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他就说:“老沈,你看着行,这件事咱就这么定了,从明天晚上就开始,你老沈负责通知组织人。这样,我先回去了。”他说:“好吧!”沈同福随着孙文源出来,目送着孙文源回到古槐树下。

孙文源从小学堂回家后,他又直接来到爷爷的屋里。他想:回来后,只在晚饭桌上和爷爷见了那一面,也没说几句话。爷爷正在喝槐米茶,看着二孙子孙文源进来,就高兴地说:“好孙子哎,来、来坐下陪爷爷喝槐米茶。这槐米从树上摘下来,凉干后再下锅炒出香味,再用开水寖泡,喝进肚里败火润肺,是个好东西。再说,咱们的老槐树上满树都是槐米,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是上苍给咱们的恩赐啊!”孙文源惊奇的发现,这次回来,爷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爷爷忌烟了,咳嗽的毛病也好了许多,并且还研究开了养生之道,精神上更有了那么种积极向上的感觉。爷爷的这些变化,令孙文源的心里感到莫大的安尉。他就说:“爷爷,您老要喝着好,明日我再到老槐树上采摘些?您看,现在槐米正是旺的时候。”老太爷哈哈笑着说:“你大哥给我采了四五斤,够我喝几个月的。其实,你想采些也行,采多了给大家分分。”孙文源岔开话题:“爷爷,您老怎么会想到弄个幼儿园?这个办法好啊,既把孩子们笼络起来,又让孩子们在玩耍中学些有益的东西,主要还是让大人们有了时间干事情。”老太爷说:“嗨!这不情急之下,胡乱想出来的嘛,呵呵。”老太爷忽然面色严肃、心情沉重地说:“你到省城念书的这几个月里,家里发生了些变故,最让爷爷痛心的就是你兴贵叔被仇家枪杀!”说着,抹了抹眼泪继续说:“你兴贵叔的死,疼得我是大病一场啊!不过,这件事又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正像五肼集上你二叔尹掌柜说的,生逢乱世,哪里都不是法外之地,哪里都有坏人、强盗,哪里都有杀戮。这不,你兴贵叔在自己家门上也被人杀死,这世界上哪里还有平安的去处!总根子还是这个无道的社会。”孙文源给爷爷倒满茶水,又听爷爷说:“文源呀,你既然到了省城念书,就在那里安心的好好念、好好学,咱不说是救国救民吧,只要能为天下百姓谋福过好日子的事情就去干,只是自己遇事要多长些心眼,别当愣头青莽撞行事。”孙文源向爷爷点点头,又听爷爷说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心善,乐于助人,小小年纪就为下了不少人,这回麦收要不是你那邦同学帮忙,还真把我和你娘还有秀娟愁坏了。那邦孩子都是些穷孩子,你瞅空给他们各家送些粮食。”孙文源说:“爷爷,孙儿记下啦!”

孙文源走到娘的屋前,见里面还亮着灯,就轻轻推开门进去。见娘手捻佛珠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念佛。他娘听到有人进来就挣眼看了看,见是儿子便忙起身到椅子上坐下。孙文源说:“娘,您刚这么盘腿坐着,血脉循环不畅对身体不好,不如多走动走动。”他娘叹了口气,说:“唉!念念佛,心里图个清净!文源,你今日刚回来,正赶上你四妹妹文绣出嫁走了,这样,待她三日回门时,你早早地去接接她,也尽些当哥哥的心意。”孙文源愉快地答应着,就说:“娘,您没别的事就早歇着,儿子回屋去啦。”说完,到里屋看了看熟睡中的儿子士勋,就从娘的屋里出来,又在院子里伸胳膀踢腿的活动了一会儿,就回屋洗漱后睡下。

四妹妹孙文绣回门的那日清早,孙文源把在前院里打秋千的士星和士勋叫到跟前,问道:“士星、士勋,你俩谁愿意跟我去接四姑姑?”俩孩子齐声喊道:“我愿意!”孙文源高兴地拍了拍俩孩子的肩膀,说道:“都去!”

迎着暖暖的朝阳,孙文源和大侄子士星、儿子士勋走在去刘尧村的路上。路两侧是一人高的棒槌子青秸,一群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在青秸上面或飞或停的嬉闹着。士星比士勋大两岁,究竟懂事些,他不停的吆喝着、约束着士勋的玩皮行为。士勋不走正路,总是哪里坎坷走哪里,有时还钻进棒槌子地里抓蟋蟀、折小花的。士星就喊:“士勋,地里可有长虫啊,小心一下子钻进你的裤腿里去!”士勋也是害怕,就赶紧跑到爹的身旁。孙文源拎起士勋的小手,问道:“士勋,见过长虫吗?”士勋说:“见过!爹,那天在南园里那个夹道里,文峰三叔砸死了一根,这么长、花花绿绿,可吓人了!”士勋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孙文源说:“长虫的学名叫蛇,是吃老鼠和害虫的益虫,以后啊,见了长虫也就是蛇不要打,要把它赶走就是,记住了吗?”士星就说:“二叔,它要咬人怎么办?长虫可是有毒。”士勋也随和着说:“就是。”孙文源就说:“咱们这里的蛇一般都没有毒,再说,见了蛇,你不靠近它、不惹它,它就不会咬你。”俩孩子像听懂了似的点点头。

爷仨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刘尧村的村头,在经过一座小石桥时,一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婆婆,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光腚孩子在路边乞讨。孙文源就问:“士星、士勋,你俩身上有好吃得没有?”士勋摸了摸裤衩的小口袋说:“爹,我有两块糖。”士星接着说:“我有三块饼干。”孙文源从里兜里摸出两块银元,给了士星和士勋一人一个说:“把银元和糖、饼干给那俩孩子送过去。”士星和士勋照着做了。他们走过去后,士星说道:“二叔,两块银元是不是太多啦!”孙文源摸着士星的头说:“士星,你看那俩孩子没衣没裤没吃的,这夏天还好说,到了冬天可怎么办?也许这两块银元就能买身衣裤遮体,还能吃几天饱饭,怜悯穷人,献一片爱心,有多少就拿多少才是。”士星和士勋都懂事的答应着,士勋还回头看了看。

来接四妹孙文绣,居然接到她婆家的家门口了,孙文源自嘲地笑了笑。他看着前面那座高高的黑漆大门上,彤红的对联还鲜艳着,门首上面的匾额仍然挂着绸缎大红花,这些都告诉他,这家里刚娶过媳妇。匾额暗绿底金字,“刘宅”二子苍劲有力,彰显着浑厚的文化底蕴。他确定,这个家就是四妹孙文绣的婆家。他想:进去吗,有些唐突;不进去吧,又有失气度。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里面的人倒是出来了。孙文绣猛见二哥和俩侄子站在门外,又惊又喜的,忙转身对身旁的丈夫说:“广元,这是咱二哥孙文源,还有俩侄子士星和士勋。”刘广元忙跨前一步,握住孙文源的手说:“大舅哥,孙文源,大名鼎鼎,仰慕已久!”孙文源仔细端详着个头和他一般高的四妹夫,有些面熟,接着左手捣了四妹夫左肩膀一下说:“你,刘广元,县师范讲习所,下一届,那回贴标语,被浆糊盆子扣了一头的那个!?”刘广元说:“正是鄙人。大舅哥,别站着了,先回家里坐坐喝点水再说。”孙文绣也是这个意思。孙文源说:“四妹妹,今日二哥主要是来接你回门,不想接过了头,咱们还是别耽搁了,赶紧回家。到咱家里,二哥要好好招待四妹夫刘广元!”刘广元也是干脆、不落俗套之人,便说:“好!听大舅哥的,走!”一牵毛驴的家丁早在旁边等着了。孙文绣说:“广元,我不骑毛驴啦,还是下步走好。”刘广元就跟家丁摆摆手,然后说:“还有这两个小侄子,还能跑得动吗?”士星和士勋就头里跑起来,以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