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天清早。孙文源起床后刚要出门,儿子从被窝里爬出来,光着屁股就下床跑过来抱住他的右腿,摇晃着喊道:“爹,我也去、我也去!”他就弯下腰抱起儿子,问道:“士勋,你要去哪儿?”“我要去后场院看咩咩!”儿子童声稚气的喊道。他也正有去后场院的意思,就问:“士勋是听话的孩子吗?”儿子小手拽着他的耳朵说:“听话,士勋听话!”他引导的说:“听话的孩子自个去穿上褂子、裤子,爹才和听话的孩子去。”儿子就挣脱着下来,跑到床跟处拿他的小褂子、小裤子穿身上。爷俩刚要出门,尹秀娟从厨房里回来,就问:“士勋,这么早就起来和爹去哪儿?”儿子喊道:“我去看咩咩!”他看着怀有身孕的妻子,问道:“这么早到厨房里干嘛呢?”她说:“给爷爷和娘寖鸡蛋啦。”儿子又抱住他的腿摇晃着喊道:“爹、爹,快走哇,快走,看咩咩去!”她看看儿子,就说:“你和士勋快去吧,我也想歇歇啦。”她看着爷俩出了门,自己就躺到床上,轻轻地抚摸着鼓凸的肚子,心里仔细的算了一下,这第二胎大约再有一个多月就临产了,她幸福的笑了笑。
孙老太爷这回转到后场院,又接着到丝场里转了转,见一垛垛上等的蚕丝积压着,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顿时沉重起来。他琢磨着如何再找找别的销路,不能光等着那两家织造厂来收货。他想来想去,忽然想起士勋他老爷常年来往于上海等大城市,是否托亲家公给找找销路。他想到这里,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他直接从后院里来到自己的堂屋,点上烟袋锅吸起来,缭绕的烟雾除了给他带来阵阵咳嗽外,就是帮助他理清思路。他深深地吸一口,然后从鼻孔和口腔里释放出来,烟雾的这么一个循环,令他忽然想起还有件大事没办。于是,他放下烟袋锅来到门外,正见尹秀娟挺着大肚子向后院走去,他就喊道:“秀娟,文源在屋里吗?”尹秀娟停住脚步,转过身回答道:“爷爷,文源领着士勋到后场院去啦,您有事?”他说:“啊,有件事,你见着他叫他来我这儿。”尹秀娟就转身走了。
老太爷忽然想起还有件事情找秀娟办,可转而一想:秀娟怀着身孕行动不便,就不找她了,还是自己去五肼集找尹掌柜妥当。人不服老不行,老太爷这些天总感觉记忆力下降,头脑里寻思个事转身就忘。趁着这两件事还没离开脑海,赶紧记下来。于是,他找来纸笔写道:“文源当小学堂教师,抽空去五肼集找尹掌柜。”他把纸条放在自己的袖筒里随时拿出来看看。
三岁的士勋骑在他爹的脖子上,“嘎嘎”地笑着回到家里,他嫲嫲孙刘氏正好从屋里出来,她喊道:“士勋,快下来,到嫲嫲屋里来。”孙文源把儿子放到地上,士勋就跑去嫲嫲的身边玩。听到爷爷屋里的咳嗽声,孙文源就不由得走过去。进屋后,爷爷正在喷云吐雾的抽着烟袋锅。孙文源就说:“爷爷哎,您老就忌烟吧,咳嗽的这样厉害还抽!?”爷爷又连续的咳嗽了两声笑着道:“几十年就是这一个嗜好,哪能说忌就忌,咳嗽也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就这样吧。”他又“咳嗽”两声接着说:“哎,文源你过来正好,爷爷有个事要和你商量,就是啊再把小学堂办起来,你来当老师怎么样?”办教育开启民智,也正是孙文源的志向,他便愉快地答应爷爷道:“孙儿听命!我明天就行动起来,把那个私塾改成新学,以前高老师的教材我都收着,现成着呢!”爷爷听了二孙子的话,高兴的“咳嗽”了两声说:“村里几家大户都集了资,一切花费的事项和孙厚商量。”
晚饭后,孙文源先到娘的屋里,孙文绣和孙文娴俩姐妹都在这里。姐妹俩都是大姑娘了,个个亭亭玉立、俊俏无比,虽然没上过学堂,搁不住书香门第的熏陶,也都知书达礼、举止不俗。她俩见二哥来到,肯定是跟娘说事,孙文娴就说:“四姐,咱俩该走了,别妨碍二哥说事。嘻嘻!”孙文源笑着夸道:“六妹妹,大姑娘了,识相知趣啦!二哥还真有事跟娘说。”姐妹俩会心地笑了笑,孙文绣就说:“咱俩就识相知趣,走吧!”
孙文源在娘的对面坐下,没等他开口,娘倒是先问道:“毕业回来了,是不是又有想法啦?”他笑了笑说:“儿子什么事也瞞不住娘。”他娘笑着说:“看不透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还是你娘吗!?有啥事说吧!”他说:“这回毕业的不是时候,济南乡师都是开春招生,今年这不错过了,只好等明年啦!”他娘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这孩子就是沉不住气,到明年开春还有半年呢,到时候再打谱不迟,只是你自己暗暗的做些准备,主要是做通秀娟的工作,你爷爷那里是很大的阻挡。也幸亏你贵叔回来操持着家务,不然你连想都别想。”他高兴地说:“有娘这些话,儿子心中有数了。”接着他献殷勤的说:“儿子不孝,长这么大还没给娘洗过脚,从今往后只要儿子在家里,就过来给娘洗脚。”说着就去倒水。他娘说:“别说好嘴了,整天的挣着向外走,到娘死的时候有人管没人管还说不定呢!”他端盆过来放在娘脚下。他娘也不拒,自己脱去鞋袜任儿子洗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娘那端庄秀丽而又慈祥的面容,见娘的眼角挂着泪珠,知道自己勾起了娘的伤心处。他就说:“娘,儿子不管去哪儿,到时一定会回来尽孝的!”他娘抹去眼泪,说道:“这兵慌马乱的,谁知道呢!娘在家里无所为,只是你以后无论到了哪里,时时小心行事,常来个信报个平安,娘就知足了。”他仔细的给娘洗着脚,见娘的脚也是放脚,就问道:“娘小时候也缠过脚?”他娘叹了口气说:“是呀,是你老姥娘那时给缠的,你老姥娘死了后,你那刻薄的后姥娘就不管我了,便放开啦!这倒是好事。”他深情地看了一眼娘,知道娘虽然是豪门闺秀,但小时候也是受尽欺负,吃了不少苦头。
孙文源回屋后,尹秀娟刚哄着孩子睡下。他扶起斜躺在床上的妻子,就说:“坐好了,我再给老婆洗洗脚,刚才给娘洗过了。”她满足的笑着说:“正好,我这身子弯腰不方便,前些天几次洗脚都是四妹和六妹帮忙洗的,你这会儿回来了,以后就算你的啦!嘻嘻。”
洗完脚,孙文源就拾掇好床铺,伺候着妻子躺下,他自己也洗漱后上床睡下。他抚摸着妻子的鼓肚,问道:“这个大约哪时生?”“大概九月就差不多。”他听了妻子的回答,就说:“还有半月二十天的,这个老二到明年开春也有半岁差不多吧。”她在他大腿上抓了一把,疼的他赶紧躲闪。她说:“我就知道你不想别的事!”他问:“什么意思?”她趁他没防备又突然抓了一把,就说:“你说明年开春什么意思?我还不清楚!”他赶忙拿住她的手,就说:“明年开春就是明年开春,还有什么意思啊?”她用另只手在他胳膀上拧了一下,说:“还装憨!还不是记掛着明年开春去省城考学的事!”他承认说:“就算是吧。”“我就知道,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进门口就献殷勤给我洗脚,讨好我,就是想堵我的嘴。”他恭维的拉着戏腔说:“知我者,娘子也!”她就说:“别油嘴滑舌了!明年的事明年再说,这以后好好当你的小学老师才是正事!我可睏了。”他就俏皮地说:“一切听娘子的,娘子睡吧,本相公再看会儿书!”于是,他拿出高老师留下的各门功课的讲义,认真的看起来。
孙文源虽然愉快地接受了小学教师的差事,但他还有一方面的担忧:因为自己只能任教半年多,那以后的小学堂怎么办?如果接替他的人找不到,小学堂岂不是又要半途而废。因此,他既然干,还得考虑好合适的接替人。他首先考虑到讲习所毕业的同学里面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他把每个同学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感到没有合适的。他想过些时日,再和高齐民研究、权衡一下。他又考虑到第二个方案,就是在原来的小学同学里面选一位加以培养,也不失为一条途径。他想,这个方案只同村保长孙厚研究落实就行。
第二天,孙文源见到孙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孙厚道:“这件事情你自己斟酌办理就是,定下谁,他只要去听课坐班我就给他发工钱。”孙文源已考虑好了两个人选:一个是沈同福,另一个是孙文庆。但他偏向于沈同福,因为沈同福有心脏病,干不了体力活,让他去正合适。孙文源首先找来孙文庆说明此意,孙文庆一听便直摇头,他说:“我可干不了老师,我不是那块料,叫我出力气、干活还行。”孙文源又去找沈同福,他直接就告诉沈同福说:“你明日就去小学堂去听课,半年后你就是小学堂的老师。”沈同福笑着说:“就听你的吧,像这样的事,你也只能找我对不对?”孙文源拍了拍沈同福的肩膀,愉快地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准反悔!”解决了这个问题,孙文源就没有顾虑啦。
私塾改为小学堂换老师、换教材就行,其余都是现成的。当孙厚和私塾先生孙成德说明情况,老先生就愉快地答应了,因为当初请他来的时候就说好了,就是临时局,不想,这临时局一下就临时了三年多;另外,他自己也感到年龄大了,力不从心,干脆不干正好。
中秋节前后,正是秋收、秋忙之际。忙忙碌碌中,庄稼人享受着丰收的喜悦!大概离尹秀娟分娩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九月初一这天,不是个特别的日子。宅院里,各人忙各人的事,就是身怀六甲的尹秀娟也没感觉异常,她力所能及的该干点就干点,能活动就活动活动;只有孙文源他娘孙刘氏有种预感:儿媳尹秀娟生产,好像就在今明两日。于是,一大早她就去南村请来了夏婆子,然后做了各种的准备,可谓是有备无患。这一天平静度过。入夜,夏婆子在文源他娘的屋里有些不耐烦,因为干等了一天,耽误了她好多的事情。她见孕妇并没有什么异常,也许还没到临产的日子。判断事不能靠预感。她就说:“大嫂,以我的经验,我看你儿媳今晚还没有动静,不如我这霎回去,等有动静时再去叫我。”文源他娘有些为难,又领着夏婆子去看了看儿媳尹秀娟,确实,秀娟看上去很平静。出来后,夏婆子就说:“大嫂,你儿媳真不像要临产的样子,我敢保证。”文源他娘为难的说:“我也不想今夜里真有事,只是有些担心。”夏婆子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又加重了些语气要求回去。无奈之下,文源他娘就同意了,并且还派文绣、文菊、文娴姐仨打着保险灯去送她。正是不见月亮的日子,天确实很黑。
孙文源晚上要批改学生的作业,尹秀娟和孩子早睡熟了。他看完最后一本作业,感觉很晚了,就掏出怀表看了看,确实已经十一点多。他想洗漱了赶紧睡下,便悄悄地出门打水。当他刚踏出门,正好他娘披着件袄走过来。他娘轻声问道:“秀娟怎么样?”他说:“睡着了,好像没事。”他娘说:“都快半夜了,没有折腾,应该就没事了,我也好放心的去睡一觉。”他娘说完就转身回屋去。他也打了水回屋里洗漱完就睡下。
虽然,繁星闪烁,但只是星星点点的光,不足以驱散浓重的夜色。真的,天漆黑漆黑的。山村、宅院都沉睡在了浓浓的夜色里,只有阵风还醒着,不时的弄出些响声来。
孙文源虽然睡着,但耳朵还总是支愣着,那阵势只要妻子动一动,他就会睁大眼睛似的。神经的高度紧张,更容易造成身心的疲劳。他支愣着的耳朵,总算也要求歇一歇。他响起了鼾声。
朦胧中,尹秀娟被丈夫的鼾声惊醒,又感觉肚里的好像也睡醒了似的在活动,她没在意,还想再睡下去。脑袋里的瞌睡虫刚令她闭紧了眼睛,而肚里的可能练开拳脚了,伸拳踢腿的,搅的她翻了几下身;接着肚里的翻开筋斗啦,阵阵剧疼令她冒了一身冷汗。孙文源岿然不动的依旧鼾声如雷,猛的被妻子抓了几把才总算醒来。三岁小孩士勋醒来见娘在翻滚,吓得哇哇地哭起来。
孙文源赶紧穿衣下床,急冲到孙文绣的窗前喊道:“快起来去叫夏婆子!”他听屋里回应了就又急冲回来。他娘孙刘氏是被孙子士勋的哭声吵醒的,她是和衣而睡的,爬起来就直奔这屋。这院里的大动静把前后院都吵醒了。孙老太爷咳嗽着过来了,孙贵新也睡眼惺忪的过来了,孙文清和妻子、孙文菊也赶过来了,……男女老少的站满了院子。夏婆子还没叫来。屋里的疼痛令院里的干着急,谁也使不上劲。孙老太爷也就吸了两袋烟的功夫,孙文绣和孙文娴姐妹俩打着保险灯,气喘吁吁的回来了,身后并没跟着夏婆子。没等众人问,孙文绣就急声哭腔的说:“夏婆子去西阳村接生了!”
这霎里,最急躁的要数孙文源,他大声问:“咱村里、四周村里,还有没有接生婆?”孙文清他妻子和他娘异口同声的说:“有是有,可咱村里都是找夏婆子,其他的接生婆没找过,不知人家的住处。”孙文源急急地拽过孙文清说:“哥,你快去牵匹马去五肼集找尹掌柜二叔,让他想办法找接生婆!”孙文清拿了孙文绣手里的保险灯,二话没说就去了。
屋里的疼痛更加急迫剧烈起来。院里的都揪着心,大气也不敢喘。老太爷的咳嗽也尽力压抑着,倒是孙文源他娘压不住心里的懊恼,哭腔着说:“都怪我!都怨我!我怎么就叫夏婆子走了呢!”孙老太爷也着急,但他沉闷地吸着烟袋锅脑子里却在飞速地想对策,他看着孙贵新急躁地挠首抓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便喊道:“贵新、文源到我屋里来,快来!”
孙文源赶紧跟着孙贵新急急地进到屋里,老太爷“咳嗽”着直接问道:“贵新你是不是会接生?”孙贵新尴尬地道:“这、这……”老太爷又说:“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当年你在东北那个密林里生的俩孩子,都是你自己接生的!”孙贵新急躁地说:“叔,那不一样,那是自个的媳妇,可、可秀娟她……”孙文源听明白了,他说:“贵叔,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说着,拉着孙贵新就向那屋走。孙贵新喊着:“文源,这、这不行!”孙文源急急地说:“我说行就行,贵叔快去!”孙贵新基本是被孙文源提进那屋里。
尹秀娟“哎呦、哎呦”的喊声还响着,而这霎里又添了些忙碌的声响,还有孙贵新“憋气、使劲……”的喊声。孙文源他娘,孙文清妻子也都在屋里帮着尹秀娟憋气、使劲。只听孙文源他娘说:“秀娟,配合着你贵新叔,来,使劲!……”
院里的还都提着心、吊着胆,……突然,“哇”的一声,屋里的、院里的都笑了。
孙文清在大门外栓好了马,急冲冲地跑进来,听到婴儿的哭声,侥幸的说:“幸亏没指望着我!”他又接着说:“幸亏也没指望着尹掌柜二叔,说他去沂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