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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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立冬那天,也正好是周六。讲习所逢周六下午和周日停课休学。自十月一日入学至今也有一个多月的日子了,孙文源突然想起自己给爷爷写的保证书,上面有一条是:每个月至少回家两次。他来上学的第一个月就违背了自个的保证,因此这个周末再不回家,一旦爷爷认真的追究起来,就有强迫他退学的可能。午饭后,他就问高齐民:¨老高,今下晌我必须回家了,你回去吗?¨高齐民笑着说:¨老孙,是不是想俊嫂子啦!也是,新婚燕尔,密月没度完就鸳鸯两栖,不想才怪哩!¨他也笑着说:¨某人想想还没的想呢,呵呵!老高你到底回不回?¨高齐民就说:¨高某人就陪想媳妇的孙某人走一趟吧。¨

他俩人先到砖瓦市场转了一圈,没有遇见来送砖瓦的马车,只好甩开脚板步行回家啦。刚入冬,满山遍野依然还是深秋的韵味,远山红叶飞霞,路旁桦林飘金,麦田里嫩绿和土红分明着成列成行的伸向远方。孙文源和高齐民踏着黄的、红的、绿的落叶,在凸凹不平满是车辙的路面上阔步疾行。尽管不时有阵阵冷风扑面,俩人还是开了怀,额头上都沁满了汗珠。太阳步步西斜,橙红的阳光映照着两张青春的脸庞,真个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显然!高齐民紧赶几步,撵上前面的孙文源,俩人齐肩并行。高齐民拍了拍孙文源的肩膀说:¨老孙,咱俩对个句怎么样?¨孙文源转脸看了看高齐民笑着说:¨你老高还来了兴致,又琢磨了个句子显摆是吧?¨高齐民又拍了下孙文源的肩膀说道:¨老孙你听好了,你对的上本人的句子,本人就放你回家跟嫂子团聚,不然今夜就在舍下小住明早回,怎么样?¨¨你老高有何招数尽管使出来!¨高齐民便说:¨好!老孙请听好了,本人的上句是:一车两辙坎坷路。”孙文源未加思索地对道:“二人四足奔前程。”高其民接着说:“赴前程披荆斩棘义无反顾!”孙文源又对道:“断后路跋山涉水勇往直前!”……俩人这么走着、说笑着,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晚霞落去、暮色朦胧而至。俩人迈进赵阁庄高家宅门时,也正是家家灯火盈窗、户户关门打烊时分。

高家父母、哥嫂及弟妹等一家子人,刚刚饭后漱口抹嘴收拾了碗筷,突见高齐民和孙文源进门来,众人先是愕然不已,接着便都笑容满面的招呼就坐。高齐民是在自己家里,自然尽些主人之礼,而孙文源早就是高家常客,并无半点生分拘束,自然便和高父、兄嫂等扯话闲聊。高母拉过儿子高齐民进到厨房内,娘俩商量做晚餐的事,高齐民说:¨娘,文源和我一样都好吃荷包蛋面条,您就给我俩每人做两碗就够啦。¨高母点点头,她听儿子这么说,也正好应心图了省事,挂面、鸡蛋现成,两把柴火水开后下挂面打鸡蛋,再两把柴火煮熟完事。

赵阁庄离孙家小埠不远不近正五里地,中间里隔一条深沟。这条沟东西走向,往东南方又伸出一条沟岔,看起来像三条沟岔在此交汇,因而这交汇处便像个大碗口,南沿到北沿足有四十丈有余。伸向东南的沟岔入口偏东处,有一块巨大的鼻形岩石突出沟沿,很早以前这地方便被称为¨阎王鼻子。¨鼻子一称可考为鼻形岩石为据,而冠之以骇人的阎王二字就有几个版本的说法,归结起来就是:多年以来,周围村里那些被阎王爷点了名,活够了寻短见的恨男怨女们,或上吊或跳崖或饮毒切腹的多数来这地方向阎王爷报到;再就是那些死胎或不满月夭折的死婴,也都扔到这里来由阎王爷收笼;于是,这地方肯定是聚了众多的冤魂屈鬼;于是,这些冤魂屈鬼便时不时的出来游荡哭嚎,特别是夜深人静之时!据传,多年来已有多名夜行路人遇见过鬼,而这些人遇鬼后便非癫即疯,极个别的当场被吓死。因此,阎王鼻子闹鬼的故事在四周村里演绎着各自的版本,代代相传经久不衰,并且还越传越离奇、越诡异,就像讲述者亲历亲见一样。还有,周围四村里,哪家里的小孩啼哭、调皮打架不听话,大人们就以¨送到阎王鼻子那里¨吓唬,有时还很奏效,小孩子们便乖乖的听话起来。

孙文源和高齐民吃完荷包蛋面条后,孙文源就向高家父母、高齐民等告辞要走,高母说:¨文源呀,可不能走,天这么晚了,前沟里阎王鼻子那里可吓人了!还是住下,明儿一早走好。¨高父也附和着要他住下,也强调阎王鼻子那里阴气重不宜夜行。没等孙文源开口,高齐民忙说:¨爹娘二老,文源他是不会住下的,他家里还有嫂子呢,他这一个多月就回来住这一晚……嗨!他的事您二老就甭操心啦,待会儿,我送他到沟沿就是,不会有鬼的!¨孙文源也笑着说:¨大叔、大婶您二老不用担心,文源夜走阎王鼻子好几回了,没什么可怕的,也无需齐民去送,文源这就告辞走了,请二老早歇着吧。¨说完,孙文源就背起行装要走,高父母也不再说什么,送孙文源到大门外,而高齐民从猪圈旁扛了个长把锨,快步赶上孙文源,非得送孙文源到沟沿不可,孙文源只好默认。

黑漆漆的天空,钩镰样的月芽儿躲在云层里不想露面,稀疏的几颗星也懒懒的眨巴着眼睛,没有精神头;不时的起阵风,钻进领口里凉飕飕的。孙文源见高齐民扛着把锨,有些滑稽的样子,就说:¨鬼者,来无影去无踪,真的鬼只是个魂影,你用锨是打不到的!再说,天下也没有鬼,所谓见鬼,也只是假鬼——人扮鬼而已。¨高齐民呵呵笑着说:¨本人就是扛着锨来铲假鬼的!¨俩人说着,便到了沟沿,孙文源说:¨老高,到此留步吧,你看沟内静悄悄的,就是真遇见鬼,老孙我也对付得了,呵呵!¨高齐民说:¨你下沟吧,我在这里等你爬上对面沟沿再回,你过去后划根洋火棒就行了。¨孙文源不再勉强,便顺着坎坷不平的下坡道向沟里走去。

暖水河到了这里,变成了一条窄窄的深沟,由于夏秋里干旱雨少,河水流量很小,静静地仔细听才有些哗哗的声响;一座刚好走过马车的小石桥搭在河岸上。走过了小石桥,也就三十多步远的左前方,就是阴森可怖的阎王鼻子!孙文源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可他也不由得向那个地方多看两眼,也不由得加快脚步想快些离开那个地方。恰在这时,高齐民在沟北沿居高临下的高声喊道:¨各位冤魂屈鬼们请不要显形出来,老高这里可有铁锨利器!¨接着把锨头敲得咣当咣当直响!孙文源自个儿笑了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阵猛冲便跃上沟沿,他转过身掏出洋火棒划亮,还在空中转了一圈;发完信号,就回转身折向西南方向偏西的小路。他寻着这条坑洼不平的弯曲小路,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离村大约还有近三里地的路程。尽管是黑灯瞎火的夜行,凭他常走路熟,就是闭着眼也能摸进家门。小路在麦田间穿行,麦田里那些一簇簇黑幽幽的松树林下面肯定是坟地,这些坟地里也常有传言说闹鬼。他在小学堂念书时,曾多次听高老师讲道:世间根本没有鬼,所谓鬼,都是心里有鬼的人编造的;所谓见鬼,那是别有用心的人假扮鬼吓唬人的把戏。高老师的话令他增添了胆量和勇气,他放慢了脚步环顾左右,倒要看看这些黑幽幽的松树林里,是真有鬼还是假有鬼。他边走边看,还支愣起耳朵来仔细的听,一般闹鬼都是手舞足蹈的跳跃和啼哭。

孙文源一路走着看着,遇见的大小松树林里都静悄悄的,既没看到鬼影也没听到鬼嚎,见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走到离村还有半里地的牛家洋槐园,这里已经远离那些坟地,更不可能有鬼出没了。钩镰样的月芽儿在云层外待了一小会儿,也许是不愿窥探人间的鬼事,又忙不叠地躲进云层里。突然刮起一阵凉飕飕的的阴风,令孙文源打了个寒颤,他裹了裹上衣;又突然洋槐园里响起夜猫子的叫声,令他惊出一身冷汗,但他随即就镇定下来,拳头攥得嘎嘣响!就在他寻着夜猫子的叫声,向黑幽幽的洋槐园里瞧去的那霎里,他惊诧的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一个披头散发、煞白脸色的白衣人影在洋槐树间又跳又蹦的,还不时的发出类似夜猫子的叫声,接着又是女人的哀怨的哭声。孙文源像是汗毛都要立起来的感觉,幸亏这一路走来他就有见识一下鬼模样的思想准备,他右手在胸口上拍了拍,长长的吐了口气后,便故作昏死的重重躺倒在地上。

孙文源侧着头躺在地上,他摒心静气的听到园里那个鬼还在蹦跳着叫着,也就半袋烟的功夫,那个鬼的脚步声渐渐地近前来,他把脸又朝地面侧了侧,屛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直等到那鬼过来。他偷偷的看着那个鬼绕着他跳着转了两圈,叫了两声后,突然停下弯腰伸手摸进他的口袋。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鲤鱼打挺的站起来,右手一个侧抓扭住鬼的一只胳膊,左手在鬼的头上、脸上一扯一撕,那鬼就现出原形来。那鬼认出了孙文源,忙两手一捧上下颠着求道:¨大侄子,为叔的不才犯贱,只想装神扮鬼的弄几个零花钱,不想这回儿栽到大侄子的手上,万求大侄子高抬贵手,放过为叔这一码,为叔从此金盘洗手,再不干这种龌龊事了!¨说着,就要下跪再求,孙文源一把提起他来,说道:¨真没想到是你!别多说啦,把这身皮脱了,赶紧回家吧!¨那装鬼的便脱了白衣,收拾起扮鬼的噱头,一溜烟的跑了。

孙文源回到古槐树下,宅院大门紧关,他知道自从孙兴贵不在家后,这前院大门便是爷爷亲自早晚开关。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已是晚十一时一刻,立冬天短,这个时辰爷爷肯定是酣睡入梦了,不好再敲门惊动他老人家;他想只能绕去后场院走炮楼旁边的角门进院啦,炮楼上有值夜的,一叫即开。就在他扭身去胡同口的当口,只听¨吱呦¨一声身后的大门敞开,待他回头看时,却是妻子尹秀娟提着保险灯迎出来。他心头一热,便快步过去接过保险灯,俩人进门关门后,他揽起她的肩头回寝室而去。

常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但凡千年修定得缘分,能结为恩爱夫妻的二人,总会有心心相印、灵犀相通的那一刻。自从孙文源开学的那天算起,也就一个月多点的日子,尹秀娟几乎是天天扳着指头算日子,特别是每逢周末的这两天里,吃过午饭后,她便有事没事的徜徉在古槐树下,望了西头看东头,企盼那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她了解丈夫总是以学业为重,没有急事是不会轻易回家来,因此前面的那几个周末没等到丈夫回来,她没有感觉太失望:而今日是立冬日又是周六,一早她起床后就有丈夫今日保准回来的感觉;于是,吃过早饭她就到厨房里,帮着厨工大婶剁了猪肉白菜饺子馅,接着和面一起包了好多的饺子,便等起丈夫孙文源来。

等到晌午没回来;等到黑了天没回来;入夜后,她点起保险灯来到古槐树下,想到庄东头去看看,又怕他从庄西头回来;要到庄西头去等,还担心他走庄东头;干脆庄东头、庄西头的都不去了,在古槐树下西瞅瞅、东瞧瞧,两头都兼顾着。等人的心情是焦虑的,但更多地是幸福的期待。街道上、胡同里已是家家关门闭户、户户灯黑人息,只有弯弯的月芽儿时不时的出来陪陪她,冷风阵阵却是不友好的掀动着她的领口、衣襟,用一束束的冰刺扎她娇嫩的肌肤。婆婆孙刘氏拿着件大棉袄来到古槐树下,把大棉袄给她披到身上,说道:¨秀娟,天这么晚了,文源兴许不回来了,咱们快回屋歇着吧!¨尹秀娟答应着,便随婆婆回到家里。她回屋后坐在床沿上,没有一丝的睡意,她仍然感觉丈夫孙文源肯定得回来,好像还听到了他走进村里那稳健的脚步声;于是,她向火炉里添加了些柴火后,提起保险灯就又来到前院大门处,开了门正好看见那个热切期盼的身影,丈夫孙文源果然就来到她的面前!

炉火正旺,满屋里暖融融的。尹秀娟帮丈夫脱下外套,接着倒了热水在脸盆里,伺候着他洗漱了,便要去烧开水下饺子,孙文源把她手上的家把什夺下放回原处,便急急的过来一下抱住她说:¨娘子,不要忙别的啦!这夜深人静时,最迫切的任务就是睡觉!¨说完,他紧紧地抱起她来走向床铺。不一会儿,俩人便熄了灯,钻进暖暖的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