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金明珠的警告信写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七十老翁,与民为敌,此信便是催命符!今日小战,只是略为惩戒,尚若仍执迷不悟,倒行逆施,残害良善,猖獗之日,定是取尔狗头之时!落款:人民解放军蒙山游击队。
派去了四十多名精兵悍将,结果死伤、被俘差不多四之有三,逃出来的十多人还有几个开小差的没回来。郭金坤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兵折将吃了大亏。当逃回来的人把情况跟他回禀后,他便急火攻心,险些晕倒;而又看了金明珠的警告信,更是火上浇油,腾腾血气上攻,一下跌倒在太师椅上,不省人事!身旁人将他移至床铺,请来郎中把脉诊断为脑血溢裂,中风急症。郎中摇摇头无奈地说:“只是昏迷,还没要命,醒来后,十之八九瘫痪在床了,七十岁的人,还这么要强,有生之年只好遵从天意,在床笫间了却残生啦!”
前日那会儿,郭金坤趁孙文菊犯毒瘾之际,诱导她说出了小抗战的下落,欲想再套取更多的口供,可她就是无所可招,并且毒瘾发作,又疯又癫的。既然榨不出东西来,留着便是块烫手的山芋,既不能留也不可杀,只好押解县城交给上峰处置为妥。于是,孙文菊便被押往县城,临时关押在国民党八军的侦缉处。押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共党,侦缉处的同僚们争相审讯,结果一接触居然是个毒瘾女,各人又纷纷避之。唯独副处长严慎之动了恻隐之心,他知道该女人已经是共党的叛徒,共党组织决不会饶她;而染有毒瘾已为废人的她不可能在侦缉处久留,因此她目前的处境很危险。孙文菊犯了毒瘾后疯疯癫癫、楚楚可怜地样儿,令严慎之心疼不已,他决定帮她。
国民党省府要员白旭,这天带队莅临骈邑县执行督察要务,在国民党八军军长招集的防务会议上,他巧遇老同学严慎之。老同学戎马生涯十几年,天各一方,意外相聚格外热情亲切。在严慎之宴请白旭的饭馆包间里,俩人推杯对盏、话语投机,针对时局各抒己见,对党国的前途、个人的命运堪忧!酒至酣处,严慎之对自己早年的包办婚姻,娶了个小脚女人颇有微词,慨叹自己军旅生涯太孤单,没遇到个钟情女人交上回桃花运。他满腹委屈地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两眼放光,问道:“哎!白兄,你是当地人,认得不认得孙家小埠的孙文菊?”白旭沉吟了一会儿,接着疑惑地说道:“孙文菊,我当然认识了,我和她还沾亲带故呐!怎么,你怎么会知道她?”严慎之便一五一十的把孙文菊被捕后的凄惨境况说了说。听罢,白旭“砰”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的杯盘“哗哗”作响,气愤地吼道:“这帮狗财主可恶至极!肉体摧残不说,还精神折磨!”严慎之有些激动地说:“我第一眼见她,就有种似曾相识、相见恨晚的感觉,脑海里好像有个声音说,这个女人就是你苦寻了十几年的梦中情人!她清醒时,冷艳逼人,神情不可犯,意志不可夺!而犯毒瘾时,梨花落雨,青丝纷乱,衣衫不整,哀怜戚戚又癫狂不羁的样子,叫人恨也切切、痛也切切!恨不能替她受这份罪,痛她不该遭这份罪!”白旭叹了口气,说:“慎之兄乃性情中人,如此怜香惜玉,难得、难得啊!我第一次见文菊时,是十来年前我那叔伯三姨子的二小子过百岁那回,那时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性格泼辣,有股子豪爽之气!白净面肤,相貌俊俏,身材高挑,是个美人胚子!依慎之兄的意思是?”“白兄,我想娶她,只有这样才能拯救她!不然,她只能死路一条!还这么年轻漂亮,还是姑娘身,没享受过为人妻、为人母的生活,就这么香散玉碎了岂不可惜!”对于老同学的仗义之为,白旭既钦佩又赞赏,他说:“慎之兄这么做,的确是救文菊的唯一办法,不过,慎之兄可要想好了,文菊可是吸食鸦片中毒之人,如果让她过上正常生活,必须戒毒,只这一项就要有持久恒之的思想准备。但不知慎之兄需要我做些什么?”严慎之说:“我都想好了,我有办法让文菊戒毒。白兄可谓是及时雨,这次你我偶然相遇,像是天作巧合,有白兄助力,我娶文菊的事准成!就是请白兄当月老、做说客,说服文菊即可。”
次日,白旭单独召见了孙文菊。严慎之给她吸食了一点鸦片,意识、神情跟常人无异。白旭面带微笑,问道:“文菊,还认识我吗?”她打量着白旭,看着面善,但总也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她摇摇头,一副狐疑不屑的表情。白旭搬了把椅子放在她身后,说:“文菊,请坐下,我和你好好谈谈。”“还有什么好谈的!要么把我放了,要么把我毙了,干脆些!”白旭说:“文菊,如果把你放了,你到哪里去?”她回答道:“这您就甭管了,姑奶奶自有可去的地方。”白旭说:“到这会儿,你还没想起我是谁来,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叫白旭,孙文源叫我大姐夫,你也当然叫我大姐夫。”听此,孙文菊也想起来了,原来是当国民党大官的大姐夫白旭,她一时之间,泪如泉涌,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着,哀求道:“大姐夫,救我,我要出去!”“文菊小妹,莫激动,坐下,咱俩好好谈谈。”他说着把她扶回到椅子上,接着问她:“小妹,还是那句话,如果把你放了,你能去哪里安身?”她说:“我也不必瞒您,我当然是回到组织、回队伍去!”他摇了摇头,倒了杯水给她,说道:“小妹,据我所知,你的组织是不会容忍你的,即使你是在犯毒瘾意识失控的情况下背叛了他们;再说,就是他们收留你,但你已染上毒瘾,他们也不会容忍一个吸食鸦片的女人在组织和队伍里,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她不假思索地说:“大姐夫,即使组织毙了我,我也决无怨言!”“小妹,你可不能这么想,你还有似锦年华,还有大好的前程!现在国共逐鹿,胜负难决,但八百万美式装备的国军,在你们共产党土八路面前占有绝对压倒性优势!所以,小妹既然已经背叛了你们的组织,就不能再对组织存有任何幻想,而是辨明方向,义无反顾地加入进党国的阵营里来。”其实,他心里明白,八百万国军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城墙,貌似雄伟,内里却是千疮百孔,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他接着说:“只要小妹发表个脱离共党的声明就成,严处长钟情于小妹,对小妹疼爱有加,愿与小妹结为秦晋之好……”正说着,眼见着她的脸色在苍白、在扭曲,额头上渗出汗珠,身子抖起来,颤着声腔哀求道:“大姐夫,快、快,给我药汤、给我烟膏,我啥事都答应您,快、快给我……”白旭知道,这是犯毒瘾了,他到门口招招手,严慎之急匆匆地进屋来,拿出两张写好字的纸和印盒,对孙文菊说:“文菊,来,在这两张纸上按上手印,我就给你烟膏吃。”就这样,烟膏的诱惑,令她改变了人生的方向!几个月后,已是一九四七年的春天,她戒掉了毒瘾,成了国民党军官严慎之的太太。
再说那天金明珠带队押着俘虏乘夜赶去五肼,把小狗狗抗战秘密安置到尹家大院里,之后,对五肼集街面上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的反动地主恶霸、地痞流寇,进行狠狠地打击,凡罪大恶极、犯有血债者直接枪决。这一切摆平之后,金明珠决定找到县政府和独立营,将押解的俘虏交给当地政府武装处置,也正好将孙文菊被捕的情况告诉高群和金翠玉,以及商量营救孙文菊的办法。于是,她在五肼启程前,派出两名队员先行去九山一带打探高群独立营的行踪。直到第二天傍晚,打探的队员传回信来,金明珠立刻布置下去,趁着夜色押俘虏向山里撤去。
年关将近,正是月黑风高之夜,寒冷异常。金明珠和队员们仗着训练有素,虽然夜行,山路坎坷,但阻挡不了他们敏捷地步伐。只是俘虏们不时的故意闹出些状况,延缓着队伍行进的速度。有两个俘虏乘机跳下崖头想逃跑,被当场击毙,这倒是起到了杀一儆百的成效,其他俘虏顿时也老实起来。一夜行军,金明珠和队员们到达九山与沂源交界处的马头店子时,正是黎明过后、朝霞燃起之时。村头哨兵刚给金明珠说明白高群的住处,却见高群单衣单裤的向这边跑来。金明珠笑嘻嘻地喊道:“大县长哎,不怕冻坏了!”他猛见这二三十人的队伍先是一惊,接着听到女人地喊声,就加快脚步跑过来停住,定睛一看,原来喊他的竟然是岳母大人。金明珠解下自己的斗篷要他披上,他推脱着没接,反而问道:“岳母这是去哪里打了个大胜仗?还抓了这些俘虏。”金明珠干脆转到他身后,边给他披斗篷边说道:“披上斗篷,别冻着。这些俘虏就交给你们了,看看把他们领到哪里去?其他的事,咱们回去说。”“好!都跟我走吧。”高群一挥手说。他又把斗篷给金明珠披回去,打趣地说:“我跑了几里路,还出着汗呢,其实冻坏了我不要紧,如果冻坏了岳母那可了不得,翠玉可不饶我!”金明珠“呵呵”笑道:“大县长还如此怕老婆,呵呵!”
进村后,高群派人把游击队员和俘虏分别安置好,便领着金明珠来至他和妻子金翠玉的住房。金翠玉正在准备早餐,明妈突然驾到,好不令她喜出望外,她手忙脚乱地扔下炊具,就要过来撒娇,金明珠佯怒道:“看看,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不稳重!快回去做饭,走了近百里的夜路,可把娘饿坏了!”“嘻嘻,明妈、啊不、娘!我还是给您先烧些热水洗洗、烫烫脚才是。”金翠玉说着就去舀水点炉子。金明珠看了看高群,高兴地说:“来俺翠玉这里就有到家里的感觉,而到LY家里,你们那个妹妹就不同了,家务不会干,成天不着家,这都是有保姆给惯的。”高群感慨地说:“这就是穷养孩子和富养孩子的区别,所为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翠玉生在穷苦人家,长在穷苦人家,后来岳母的收养,给了她富足、快乐的幸福生活,还给了她读书学习练武的机会,这便造就了她本质中的感恩情怀。”这时,金翠玉端着热腾腾的盆水过来,亲自为娘烫脚,斜了一眼高群说:“没你说的那么复杂,女儿孝顺娘、伺候娘,天经地义!”
吃过了早餐,高群以征求地口气问道:“岳母一夜跋涉劳顿,是否先睡一觉再说?”金明珠摇摇头说:“这又过去好几天了,事不宜迟,就怕夜长梦多,还是赶紧说说吧!”高群领会,便立马派人叫来了县高官宋子铭。人员到齐,金明珠便滔滔不绝地把孙文菊被捕的经过,如何经受住了各种酷刑的拷问,又如何被还乡团头子郭金坤诱骗喝了鸦片膏研制的汤药,在犯毒瘾意识失控的情况下,供出了小抗战的下落;接下来,郭金坤将问不出任何口供的孙文菊押往县城,又派四十多人的还乡团队伍去孙家小埠抓小抗战;孙家小埠的民兵如何抵挡还乡团队伍的进攻,孙家人和尹家人又如何将小狗狗抗战和大狗狗尹明新调包……等等。她最后说:“当我得知骈邑县又沦为国统区,还乡团疯狂反攻倒算,我便坐立不安,时时担忧小抗战的安全,那天襁褓中的小抗战总是在我的脑海里又哭又闹,像是不祥的预兆,于是,便立刻决定连夜下山!呵,也算是赶巧了,到了孙家小埠正好投入战斗,一阵猛冲狠打之后,还乡团的人死伤大半,有些四散里逃跑了。去解救大狗狗尹明新时更是手到擒来、干净利索!大狗狗和小狗狗的事过会儿再说。我想,咱们应尽快研究一下如何解救孙文菊的事,我始终认为孙文菊在犯毒瘾意识失控的情况下供出小抗战,不应该是变节行为!”金翠玉急忙表态说:“我同意娘的看法,文菊是在心不由己的前提下,只说出了小抗战的下落,并没给我党造成任何损失,她还是我们的同志,应该营救她!”县高官宋子铭说:“文菊同志还知道一个很大的秘密,就是我们的国宝存放在她家的地库里,她没把这件事供出来,说明她的革命信念还是坚定的!我也同意明队长和翠玉的看法。”高群说:“文菊同志,是我派她下山到宝冶区干秘密交通员的,去了这些天一直没得到回传的消息,我还纳闷,正想再派人去打探,原来是郭建甲叛变,造成了宝冶区地下党组织的重大破坏!岳母要不来,咱们还被蒙在鼓里。”他看了看宋子铭,又接着说:“宋书记,宝冶区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应负主要责任,在此请求县委给予我相应的处分。”宋子铭摆摆手说:“高县长,当务之急,先不要考虑责任的事,应尽快恢复宝冶区的党组织,调查情况,惩治叛徒,营救被捕的同志,包括孙文菊在内。”高群刚要开口,昨日派去南麻镇执行任务的孙文庆一步迈进门来,手里摇着一份报纸,既气愤又不解地吆喝道:“孙文菊怎么啦?你们都看看,竞然出了这样的事!”金翠玉一把夺过报纸,是《齐民公报》,她端正了看起来,一时没看到有关孙文菊的字样,便抬起头看着孙文庆。孙文庆赶忙说:“在左下角上。”金翠玉低头看过去,果然是两条孙文菊的声明。她念道:本人孙文菊,民国二十六年加入共产党,因对共党事业失去信心,自即日起郑重宣布脱离共产党。特此声明!孙文菊,手印,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金翠玉忍住眼泪,又念道:本人孙文菊,愿与国民第八军侦缉处副处长严慎之永结秦晋之好,不日完婚。特此声明!孙文菊,手印,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念罢,金翠玉把报纸一扔,仰面哭嚎道:“文菊啊,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这样糊涂啊!”金明珠气愤地说:“这一定是严慎之趁文菊犯毒瘾搞得鬼!鸦片大烟膏害人不浅呀!”“狗财主郭金坤,彻底把文菊给毁了,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非得亲手宰了这狗财主不可!”金翠玉愤愤地说。高群当即安排道:“文庆同志,你休息一下,午后带两个人下山去县城完成三项任务,一是打探叛徒郭建甲的下落;二是郭建甲出卖的同志还有谁;三就是孙文菊的两条声明,是否属实。”孙文庆领命后,便去休息做准备了。高群叹息着说:“文菊的声明如果属实,文菊可算是彻底毁了!”
金明珠在金翠玉的屋内稍作休息之后,无论高群和金翠玉怎么挽留,她都执意要回游击队去。她说:“这一下山,来来回回就是七八天,再说后天就是年除夕了,还有这十几个弟兄,我要带他们回去过年。小狗狗抗战在五肼集尹家大院里,正和大狗狗尹明新像一对孪生兄弟,尹家人又那么仗义可靠,你们就放心好了。”在送金明珠和队员们出村头的路上,金翠玉扳着金明珠的肩头悄悄地说:“娘,这回在孙家小埠打了个大胜仗,一定是收获不小吧?怎么只见了俘虏,没见着战利品啊?嘻嘻。”金明珠转身瞪了金翠玉一眼,说:“缴得枪械给孙家小埠的民兵留了几支,其余的我让马车早送回山寨了。”金翠玉一噘嘴嘟囔着说:“小气鬼!就不寻思着给我们带几支来。”“没几支好家伙!一群还乡团的乌合之众能有什么好家伙?”金明珠拿开金翠玉的手,又说道:“有时间去看看小抗战,但去时不要直接去五肼,而是到孙家秀娟那里,让她给你们母子安排见面。好了,快和同志们回去吧!”金翠玉又跟娘拥抱下,便停下脚步,挥手目送着娘和队员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