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一章
这是战后的第一个四月。天空湛蓝,阳光灿烂,微风中飘着花香,鸟儿在歌唱,大巴顿街上的人们相互微笑着。这是令人愉快的一天。世上的人们恍然大悟,或许并非一切都是冷漠、黑暗和充满斗争的。
本背着一个帆布包,带着身后的小狗埃尔西,穿过草地朝运河跑去,他几乎感受到了快乐。
自内森去法国的战地医院看望在那里治疗腿伤的萨姆,已经过去八个多月了。差不多就在八个月前的这一天,一直和内森同住的农民来信说医院遭到轰炸,内森被炸死了。随后陆军部发来电报说萨姆失踪了。就这样过了八个月。这是本一生中最漫长、最艰难的八个月。但今天一切都变了。
今天,本又回来接管一切了。
当内森去法国的时候,他没有像本所希望的那样,把本和埃尔西留在雀鹰号上,而是把他们托付给了当地一个名叫默西·詹金斯的女人。默西是个善良的人。在内森去世之后,她没有把本交给当地政府,否则他们会把埃尔西带走,把本送回孤儿院。相反,她让本和她住在一起。
“直到我们搞清楚他哥哥发生了什么。”她给远在前线的丈夫写信说道。但是后来,默西的丈夫也被杀死了。几个月后,她决定离开大巴顿,到威尔士的一个农场和她姐姐一起生活。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她对本说,“我们需要一个勤劳的小伙子。”
但是本并不打算跟默西走。本只想继续住在雀鹰号上,等待萨姆回家。
“谢谢,不过我想我还是留下来吧。”
“你不能一个人待在船上,本,你还太小了。”
“我不会一个人的!”本尽可能开心地笑了笑,“我正要告诉你呢!我收到了陆军部的一封信。”
默西皱了皱眉头:“我没看到什么信。”
“可我收到了。”本说,“上面说萨姆要回家了!”
默西还是一脸怀疑,但本看得出来,她想要相信他。
“什么时候?”她问道。
“快了,也许这几天吧。”本的笑容灿烂得让人心疼。
“好吧。”默西说,“我去跟艾伯特说一声,让他在萨姆回来前照看一下你。”
艾伯特叫艾伯特·斯金纳,是当地的一名警察,也是默西的熟人。虽然本不想让任何人照看他,尤其是警察,但他知道这是让默西允许他独自留在雀鹰号上的唯一办法。
“谢谢。”他说,“如果我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告诉他的。”
这让默西感到很满意。那天早上她便乘坐火车离开了大巴顿,而此时本正在前往雀鹰号的路上。
他来到草地的边缘,钻过树篱的间隙走到纤道上,跑过菜地和铁路桥附近的长凳(退役士兵喜欢在那里喝酒打牌),绕过一个运河的弯道,经过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它就在那里,雀鹰号。它已经没有内森离开时那么光鲜亮丽了,需要擦洗和粉刷才行,但对本来说,它就像最坚固的房子一样让人喜爱。
他朝埃尔西吹了个口哨,埃尔西活蹦乱跳地朝他奔来,然后停下脚步,开始龇牙咧嘴。
“怎么了,你这只笨狗?我们到家了呀!”
埃尔西咆哮着,黑色的毛发竖了起来。
“随你便吧。”本耸了耸肩,“我要上船了。”
他跳上船尾的甲板,放下背包,从前袋中掏出船舱门的钥匙——然后停住了。
如果舱门一直关着,他就可以假装舱门后面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内森在工作室画画,萨姆在床上看书。当本跳进船舱里的时候,内森会说:“问题在于,知识可不会自己钻进你的脑袋里,小伙子。”然后他会把一堆被遗忘的课本从折叠桌子上推过来。
本把头靠在舱门上,使劲地眨了眨眼睛。随着轻轻的一声砰和爪子的一声啪嗒,埃尔西落在了他身边的甲板上。本振作起来。
“你说得对。”他说着,把钥匙插进锁里,“我们进去吧。”
他一推开舱门就发现事情不对劲。船舱里的光太亮了。只有当通往内森工作室的门打开时才会那么亮——自从内森走后,虽然本曾多次登上雀鹰号,但他只踏进过工作室一次。对内森的思念让他痛苦得难以承受,他不得不关上了门,从此再也没有打开过。
本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是谁开的门?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舱门被一把挂锁从外面锁上了,所以他一定是从前甲板进来的。但是除了本之外,只有一个人有那把钥匙,这意味着……
萨姆回来了!
本猛地从舱门冲进去,但他被最高一级台阶上的埃尔西绊倒了,又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重重地摔在船舱的地板上。
有个声音响起来,但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不是他哥哥的。
“求求你,”女孩说,“让我藏在这里吧。这关系着我的生死啊。”
这个女孩子就是洛蒂,只是本还不知道。
在船舱里,她站在本的面前,脸因为奔跑而通红,老式水手服的裙子又脏又破,长长的头发从辫子里散了出来,身上还斜挎着一个帆布包。
包在扭动。
本气喘吁吁,既因为摔倒,又因为洛蒂不是萨姆而感到失望,他只能呆呆地望着。埃尔西发出咆哮,用金色的眼睛盯着那个包。
“包”跳了起来。
“噢,这可不妙。”洛蒂说,“我得把它放出来,你最好抓紧你的狗。”
她非常镇定地坐在本的床铺上,把挎包的肩带从头顶扯过去,把包放在旁边。本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
“放谁出来?你在说什么?”因为愤怒,他的声音也高了几度。这个女孩是谁?竟敢这样闯到他的船上来,“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嘘。”洛蒂说,“你得安静点。”
本想说这是他的船,他想叫多大声就多大声。但此时好奇心打败了愤怒。洛蒂一边解开挎包的搭扣,一边轻轻地发出咕咕声。埃尔西颤抖着走近了一步。本用手抓住了它的项圈。
“没事的,”洛蒂对着“挎包”轻声说,“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本和埃尔西惊讶地看到一个黑色的小鼻头从包里探了出来,紧接着是一整只细长的、太妃糖色的鼻子。鼻头抽动了一下,一只纤细的爪子伸了出来,然后又伸出一只。随后是出乎意料的健壮肩膀和头部的其他部分,它的眼睛像黑色的弹珠,耳朵像巨大的蝙蝠翅膀。要不是这个怪物一副可怜样,本一定会笑出声来。
“是条狗,”他的话显然多余,于是又补充道,“而且很瘦。”
“那是因为,”洛蒂脸色阴沉地说,“它受到了虐待。”
埃尔西开始发出轻柔的呜咽声,本听出来这是在安慰他,于是松开了埃尔西。埃尔西呜咽着朝小狗走去。小狗缩了回去,两只大耳朵耷拉下来。埃尔西凑近它,把它全身都嗅了个遍,然后相当霸道地开始把它舔干净。
“噢!看哪,它们交上朋友了!”洛蒂露出微笑,然后转向本,“这可太棒啦,不是吗?对了,我叫洛蒂,我住在巴顿莱西。”
“我叫本,”本说,“我住在这里。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我的船上做什么。”
他注意到,洛蒂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悔意。
“你认识一个叫马拉奇·坎贝尔的人吗?”她问道,“又矮脸又红,还有个土豆一样的鼻子。”
“每个人都认识马拉奇·坎贝尔。”本不耐烦地说,“他是大巴顿最有名的骗子。听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
“你能不能到甲板上看看他在不在外面?如果他不在,我保证我们马上就走。反正我也得马上回家。我不能迟到,这很重要,尤其是今天。但是马拉奇·坎贝尔在追我。”
这跟本所想象的回家大相径庭。他一直盼望着回到雀鹰号,把它打理好,让它重新成为他和埃尔西的舒适之家。
这真的……很烦人。
但又很有意思……
他向前倾了倾:“马拉奇·坎贝尔为什么要追你?”
洛蒂咧嘴一笑:“因为我偷了他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