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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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决心披肝沥胆,却往往坠入深渊

雾锁崇山峻岭,云笼白树荒草。

迷雾中除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布谷鸟叫声,这个边境地区的山坳里没有光亮,看不清来路去路,似乎与世隔绝。

倏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耀出山坳间整齐排列的十余顶军绿色班用帐篷,它们像队列中的士兵,横平竖直、严阵以待。暗夜中它们承载着士兵关于荣耀、关于军魂的梦,给疲惫的他们最后一丝尊严。

大雨倾泻而下,砸在帐篷上、灌木丛中、坚硬的碎石子地面上,像迎接战士凯旋的掌声。狂风也猝然袭来,帐篷表面起起伏伏,幸好有密密麻麻深嵌泥土的铁橛,配合紧绷的钢索,帐篷被牢牢固定,才不至被大风大雨摧垮。

此刻的炸裂喧闹与刚才的宁静犹如两种极端,但帐篷里的小伙子们没有感受到这种变化,他们不再警惕,躺得四仰八叉,鼾声不止。

他们从哪里来?从没有脱下的防弹衣、弹袋上可以隐约看到“SPC”字母,摆在床头的迷彩背囊上写着醒目的“巅峰特战”字样。

预备队员王战的睡姿尤其神奇,脑袋已经离开枕头耷拉到床架下,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常人难以顺利实现的弧线。他嘴巴微张,呼吸节奏十分不顺畅,让人很担心随时会有窒息的危险。

西北角一处帐篷里,有人打开了强光手电。魔鬼教官陈东升和队员们的状态完全不同,仍神采奕奕,两只眼睛在黑夜里放着精光,伴着光线和阴影,那形态不似魔鬼胜似魔鬼。和他共处一室的还有三人,从习惯性居高临下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们和陈东升的角色没什么两样,仿佛几匹野狼置身羊群之中随时准备出击,难免不兴奋激动,嘴角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志在必得的意味。

四人正对着一张战术地形图比比画画,此时教官齐伟撩开帐帘走了进来,把一箱爆震弹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子上。

陈东升拿起一枚,在手里摆弄着道:“一箱不够,再来一箱!”

齐伟面露难色,嘀咕道:“这是啤酒吗?踩箱整?虽说这个威力有限,但他们……耳朵受得了吗?心脏……”

陈东升提高嗓门道:“你是魔鬼,你没有心脏,你不会疼!”他的眼神犀利得像一把军刀。

齐伟欲言又止,却不得不执行命令。

一旁的教官郎宇道:“我早就说不该让你当魔鬼教官,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哪像魔鬼。”

“你们以为魔鬼周极限训练只是练特战队员吗?更是在练教官。特战队员素质在提升,一线指挥员同样不能掉链子。”陈东升一张嘴就是在点拨人。

郎宇频频点头,此时齐伟又从帐外进来,虎着脸把又一箱爆震弹摆在桌上。

陈东升问:“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按分工展开行动,都给我招呼准喽。”

众教官捧着足够数量的爆震弹在大雨中分头行动,悄悄靠近队员的帐篷,拉开引信,迅捷地将冒着烟的爆震弹扔了进去。

齐伟边扔边哭丧着脸:“这是我见过的最惨绝人寰的叫醒方式。这都是大队长的主意,对不住了兄弟们,别找我算后账。”

黑漆漆的帐篷内瞬间火光冲天、亮如白昼,紧接着传出花式号叫,队员们的咒骂声不绝于耳:“神经、变态……”

王战是从床上弹起来的,正好和战友张铭的脑门撞在一起,顿时满眼金星,不仅眼睛看不见还耳鸣不止,又被爆震弹的烟气呛得鼻涕不止。但王战下意识地抄起床头的枪,带好装具,连滚带爬地就往帐篷口跑,张铭一把拽住他,提醒他防毒面具没有装进背囊。

王战挣脱开说:“来不及了。”

张铭见他态度坚决,不再相劝,便也跑开了。

帐篷口早就挤满了惊慌失措的队员,你推我搡,越挤越密,堵在门口像一群迷失的羔羊。

陈东升身着雨衣站在人群中目睹着这一切,眉宇间拧成疙瘩,仿佛这帮不入流的队员在他眼中是历届特战中最差的,没有之一。

“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差的一批!”齐伟凝神说道,没有听过这句话的战士,军旅生涯是不完整的。

门口处的“交通”还在瘫痪,王战眼见很难迅速突围,灵机一动用匕首割破了帐篷从里面钻了出来,混在杂乱拥挤的队伍中认为没人注意他。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对张铭说:“计划中有这个课目吗?为啥不按计划表执行,说好的睡到自然醒呢?”

张铭弱弱地瞄了一眼雨帽下陈东升黑黢黢的脸道:“计划表?你跟他谈计划表?他的脑电波就是计划表!”

郎宇盯着眼前依旧无法整齐的队列,愈发按捺不住暴躁的情绪,朝天一梭子子弹,唾沫与雨水齐飞:“几颗爆震弹就吓丢了魂啦?要是手榴弹是不是要尿裤子了?说不定已经有人尿裤子了吧?”

齐伟看看队伍,再瞥一眼陈东升,陈东升的脸躲在雨帽后,无法察觉他表情的变化。陈东升是齐伟的老队长,他十分清楚,搁在前几年郎宇的发作和陈东升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随着时间推移陈东升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轻易爆发,不再是一颗拉弦就炸的手雷,但这样的人更可怕,就像一枚臃肿却可以毁灭一切的核弹。

雨点更加密集,齐伟擦拭了一下额头,不知道擦拭的是雨水还是冷汗。

而队员们的虎斑迷彩服很快就湿透了,贴在身上。此时的他们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都竭力稳定情绪,和他们身后横七竖八散落在地上来不及装进背囊的“武警牌”作战靴、胶鞋、战术手套、袜子、内裤、三角巾、背包绳、脸盆等物件形成良好的互动。

没等他们呼吸均匀起来,陈东升突然嚎了一嗓子:“十一点方向,靶场靶壕,全速前进!”这一声饱含内力的命令和闪电并驾齐驱、划破天际,让王战肝颤不已。他们想尽快逃开陈东升鹰隼般的目光,脱离这令人窒息的境地,于是都奋力飞奔出去。

大雨滂沱中,作战靴踏击泥地的声音格外响亮,帐篷外的空地上随之空旷,留下陈东升一个人,他看着踉踉跄跄跑在最后还摔了一个狗啃泥的王战,摇头不止。

陈东升叫住郎宇指着王战说:“虽然是预备队员,但半只脚已经踏进巅峰特战队的大门,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郎宇也恨铁不成钢地道:“这个队员前期表现还是不错的,昨天还帮落后的战友拎枪、背背囊,估计是太累了。”

陈东升说:“优秀的特战队员是从做好自己开始的,他这样的表现,让我怎能不戴有色眼镜,给我盯死他。”

郎宇心领神会:“是!”敬个礼向队伍跑去。

暴雨依然如注,靶壕内早已积攒起齐腰深的水,还不断有雨水从预制板搭盖的顶棚上的缝隙中流下来,像水帘洞一般。看着队员们进入靶壕后,郎宇才和另外几名魔鬼教官说:“他们以后一定会怀念这么过瘾的凉水澡。”

凉水澡把大家冲得瑟瑟发抖,他们在靶壕中抱团取暖,还没等缓过劲来好好琢磨一下,为什么要把他们赶进这密不透风的靶壕中,陈东升等人便将枪管伸进了靶壕两端的入口,随即扣动扳机。靶壕本就空间逼仄,人在其间厚重一点儿的喘息都清晰入耳,回来荡去、无处不在,令人心烦意乱,何况这大分贝的空包弹嚣叫,即便堵上耳朵,也被震得头昏脑涨、胸闷欲裂。

空包弹弹壳噼里啪啦地落入靶壕水中,王战深蹲水中憋气避难,也只是暂缓燃眉之急,等浮出水面,才发现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魔鬼教官开始往靶壕内投掷催泪弹,其他战友纷纷取出了防毒面具解决问题,王战却欲哭无泪,后悔不迭,如果当时听张铭的提醒该有多好。

张铭透过防毒面具无可奈何地看着被呛得生不如死的王战,准备摘下防毒面具给他,却被他拒绝。尽管此时他已经感觉像有上万只马蜂在蛰他的脸,变态辣侵入他的眼睛和鼻孔。

王战呻吟着对张铭说:“这种爽法你是体会不到的!”

齐伟和陈东升站在靶壕上方,听着里面杀猪宰羊般的号叫,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齐伟相比其他教官略显白净的脸上有些抽搐,他看了看秒表,时间只过去两分钟。

“着实不中用!紧急集合有明确规定,携行装备中必须含有防毒面具。对于制度落实我曾三令五申,可总有废物不长记性!我能怎么办?”陈东升的脸更黑了。

齐伟点点头,突然感觉眼前的陈东升是一个还算有条理的“魔鬼”,有条理比无底线好办,齐伟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点儿,但只是从嗓子眼儿到喉管的距离,依然没有放回肚子里。魔鬼毕竟是魔鬼,他不知道魔鬼什么时候能让他睡一觉,哪怕十分钟也行,队员们至少是从梦中被爆震弹惊醒的,教官们可是连眼睛都没合一下,他实在搞不明白郎宇等人为什么对于“整人”这件事乐此不疲。

齐伟没有当过兵,高考直接考上军校,军校一毕业就分在陈东升手下任排长,后来调入机关任参谋,这次主动请缨加入魔鬼教官队伍学习,也是托陈东升走了后门的,陈东升知道他肯定当不了这个魔鬼教官,但谁都有第一次,何况齐伟除了心软,还是有优点的,毕竟是拿过参谋集训第一名的人,野外标图作业、地形地物数据收集等很重要的科目恰恰是齐伟的强项。齐伟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陈东升这个全总队最有名的特战大队长眼皮子底下不能有闲散怂人,虽然他已三番五次露出了怂意。

好漫长的五分钟,王战感觉胃里翻来涌去,连苦水都吐出来了,如果再不喊“卡”,便要窒息而亡。

枪声停歇,烟云渐散,队员们挨个从靶壕里爬出来,张铭发现王战的眼皮已经肿成灯泡大小,和咸蛋超人一般,可怜又可笑。王战不认为自己可怜可笑,虽然嘴里一百个不服,但他觉得能从地狱回到人间,呼吸一口正常的空气,已然是人生幸事。所以当战地记者张干事捧着相机走来的时候,王战远远地向他招手:“张干事,来来来,快帮我拍一张,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连我妈都认不出来了,太有纪念意义了。”

张干事似乎也认为这算是一个新闻点,附议道:“我明天拟题《魔鬼教官有情炸弹无情,预备队员眼泡肿似铜铃》发上一篇报道也属应景!”

张干事对准王战一通猛拍。

王战感激张干事的敬业,眯着肿眼泡比起了剪刀手。

这一切陈东升尽收眼底,魔鬼周还没有到达极限,但他对王战的忍耐几近极限。

他正准备发作,郎宇率先看不过眼,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能够清晰地听到牙齿交错的声音:“废物,还有心玩呢!”

王战没有感受到郎宇胸膛里燃起的熊熊怒火,毕竟他就是一团火,走到哪儿烧到哪儿,即便一个人说话时都要用上十足的内功才行,所以还在旁若无人地变换着拍照的姿势。

张铭捅了他一下,王战不耐烦地说:“干啥,我很忙!”

张铭又捅了他一下,王战拨开张铭的手说:“没看我在找镜头嘛,镜头感不是谁都有的,别抢戏,排队!”

张干事明察气氛的压抑,收起相机一溜烟儿消失在人群之中,留下王战浪费了一个走心的表情。他这才扭头观察郎宇的方向,这一观察不要紧,膝盖立刻软了一下,郎宇的眼神像个压满子弹的枪膛,正冲他突突。

王战跑步到达郎宇和陈东升跟前。

郎宇问:“怎么回事,哪儿来的?”

王战道:“报告教官,王战,一支队下士!”

郎宇围着王战转了好几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肿眼泡上:“这就不奇怪了,废物点心永远是废物点心,紧急集合一塌糊涂,携行装备丢三落四,训练场纪律视若无睹,还有脸拍照,确实欠拍!”

王战透过红肿的眼帘偷瞄陈东升,陈东升的脸依然藏在雨帽后面,虽未说话但已杀机四起。

果然还是郎宇性子更急一筹,他问王战最后摆出的拍照姿势是什么,要求王战再摆一遍。

王战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尴尬地又摆出了最后一个拍照动作,但脸已经红到脚后跟。

郎宇道:“对,是这个动作,保持,不要动,动一下重新计时。”

笑得前仰后合的队员们喊着口号、唱着歌转移了战场,留下王战摆着那个尴尬的姿势直到天亮。

他还记得陈东升和郎宇临走时的眼神,那个眼神是在戳着脑门告诉他:“你就是一个笑话,来巅峰特战队?做梦去吧!”

不过王战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他说:“接下来魔鬼周我打个漂亮的翻身仗,让你们这帮魔鬼看看惩罚我是有多无知。”

风停雨住,王战回到驻地的时候队员们正在吃早饭。野外条件虽不如营区,但野战炊事车上的饭菜也不含糊,司务长变着花样为队员们提供可口的饭菜。尤其是早上这顿,竟如晚餐一样丰盛,鸡鸭鱼肉、时令蔬菜样样不缺,光主食就有五种。

张铭嚼着包子,边为王战打包边说:“该回来了呀!体罚归体罚,部队没有不让吃饭的传统,再穷的部队也得先吃饱了再说别的事儿。”

话音犹在,郎宇出现在拐角处,王战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张铭赶紧过去搀扶,王战全身已僵硬了,张铭为他揉胳膊、捏腿、灌姜汤,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张铭以为王战被收拾得应该有所收敛,岂料王战一碗姜汤下肚,面色红润了之后,看到张铭为他准备好的早餐,连谢谢也不说一声,就开始狼吞虎咽。

张铭说:“你这该吃吃的宝贵品格让人羡慕。”

王战一说话满嘴的馒头渣子:“再不吃,接下来没得吃了。”

张铭好奇地问:“这话怎么说?”

王战指指琳琅满目的饭菜道:“这还看不出来,犯人临刑前还给吃顿好的呢。我们这荒山野岭的,伙食突然换了档次,应该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铭佩服王战的洞察力:“厉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这个德性也能来参加魔鬼周了,侦察专业的好苗子!”

王战嘴里的肥肉还没咽下,郎宇又来了,指了指昨晚被王战割破的帐篷说:“给我恢复原样。这是你们的营房,这荒山野岭的,留这么大一窟窿,晚上跑进飞禽猛兽就不好办了。”

王战刚想辩解:“这、这这……我不会啊……”

郎宇说:“你愿意当特战队员吗?”

王战点点头。

“那就好,有什么能难住伟大的特战队员?”郎宇转身就走,王战在郎宇背后做了一个动作来鄙视郎宇的不近人情。

但这是命令,通过昨晚的单独加操,王战明白郎宇这个人是外粗里细,他一定会回来检查帐篷缝得好不好,因为昨晚他折返回靶场好几次查看王战有没有偷懒,王战用眼角余光都看到了,所以他半点儿也不敢含糊。

张铭问:“你能干得了这活儿?”

王战回答:“不干怎么办,我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再犯错就等着回原单位吧。”

张铭说:“现在知道特战队员不是好当的了吧?”

王战边往针眼里穿线边说:“我以为当兵会打仗就可以了,原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还有比打仗更难的!”

张铭说:“打仗你就行了?”

王战说:“反正比这女人干的事儿容易,我哪做过针线活儿。”

王战撅着屁股缝着破帐篷的场面令人忍俊不禁,他闷着头想,早知道我不耍这小聪明了,何必割破帐篷往外跑,就算割也应该往上割一点,现在这个姿势太难受。

王战咬断了线头,刚要欣赏自己的“拙作”时,哨声再次响起来。

帐篷上“舒服的日子只在昨天”的大红标语格外醒目。

魔鬼周的课目安排得紧锣密鼓,让人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搜索射击、快速精度射击、榴弹射击、水面射击、战场转移、战场救护、武装奔袭、武装泅渡、穿越染毒地带、恶劣环境生存、红蓝对抗……极限课目轮番上演。

一时间,这个刚得到片刻安宁的山坳重新沸腾起来,特战队员们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吼在山谷间回荡。

枪声此起彼伏,爆震弹、催泪弹、出其不意的炸点让这里烟雾弥漫,尘土飘扬。

陈东升坐在前进指挥所里唾沫横飞,郎宇、齐伟等人分坐两边,随着陈东升的移动晃动着脑袋,游走着眼神。

“极限,什么是极限?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是绝望,是恐惧,是灵魂的战栗!我没有在他们身上闻到极限的味道,比如那个王战,我只看到他嬉皮笑脸、满不在乎,这个货根本感受不到魔鬼周的魔力,可想而知我们这次魔鬼周属实很失败,我们的管理属实很儿戏!”陈东升的表情有些可怕。

郎宇有些愤怒,齐伟有些难堪,他们明显感觉到暴风雨将再次来临。

“接下来是什么课目?”陈东升问。

“红蓝对抗。”齐伟答。

“给我把最有想法、实战经验丰富的蓝军人员调来,干掉他们,多一眼我也不想看到他们。”陈东升说道。

齐伟说:“报告总指挥,蓝军分队在指定区域集结待命,个顶个的好手。”

“先别吹嘘,能拿下多少特战队员,再来跟我炫耀。”陈东升说。

齐伟说:“明白!”

齐伟拿起对讲机:“蓝军分队队长,迅速占领三点方向废弃民房制高点,只要人质不被解救,你们可以采用一切有效手段。”

特战队员悄无声息地向民房围拢,沿途有大量蓝军袭扰,有不少特战队员误入蓝军埋伏圈,跌入蓝军设置的陷阱,有的触发了弓弩机关,被橡皮头的弩箭射中;有的踩到了诡雷,引发连环爆炸殃及队友;有的摔进深坑,被蓝军虏获。他们还没有看到民房的轮廓就伤亡殆尽。

王战很庆幸能突破一道道防线向核心区域进发,作为突击组成员他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指挥所里陈东升看着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心生疑虑:“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吧?”

郎宇也附和道:“小胖不算胖。”

陈东升说:“我把话撂在这儿,如果他能解救出一个人质,就地给他转正,让他进巅峰特战队。”陈东升的意思很明显,王战不可能解救出人质,哪怕一个。

王战的对讲机里传来齐伟的声音,他复述了陈东升的话,王战听完对身边的张铭说:“这不是刺激我,这是赤裸裸的看不起!”

张铭开枪击中一个蓝军的狙击手后回道:“不能成为他们嘴里的笑料,否则只要陈大队长还是巅峰的一把手,只要你还在这支部队,永远别想出头。”

王战抓了一把叶子放在嘴里嚼着:“他们不让我出头,我偏偏要露脸。”

说着王战越过重重障碍,雷区、河流、独木桥,抓绳攀登上一个高坡后,左滚右滚躲过密集的子弹,找到临时掩体,掏出白光瞄准具向不远处的民房观察。发现民房周围都有蓝军的警戒之后,他和张铭结为攻守同盟,继续相互掩护、交替前进。

民房有三层,狡猾的蓝军早已将每一处窗户封死,外面无法观察到里面的情况。越靠近民房,前行的阻力越大,敌暗我明,而且一定有狙击手,这次红蓝对抗明显是本届魔鬼周的重头戏。王战艰难地做好伪装,采用低姿匍匐向前蠕动,汗水已濡湿了他的衣服,遮挡了他的视线,子弹贴着他的身体嗖嗖飞过。此时其他分队也已抵近这里,和负隅顽抗的蓝军展开激战。

张铭说:“这更像是一场抽奖活动,即使不被击中,率先进入民房的概率太低,即使能顺利进入,也不一定能把人质安全带出来,民房内部一定有更严密的防守,即使能把人质带出来,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蓝军的残余不会让我们跑得那么痛快。”

王战看看张铭,张铭的眼神很坚决:“还有别的选择吗?”

因“击毙”一个蓝军狙击手暴露了位置,王战连忙转移,瞬间他待过的地方被雨点般的子弹覆盖。大部队消灭了一部分蓝军,为进入民房赢得可能。王战动如脱兔,脱离张铭的视线,越过一个掩体,攻破民房外围的最后一道防线,不过他没有急于进入民房,而是迂回到一个死角处稍作喘息,观察民房里的动静,他发现从东南角沿着墙根攀上二楼窗户,应该是个不错的突入方式。

他正欲起身,突然从草丛里钻出两个身穿吉利服的蓝军,手握匕首朝他袭来。王战反应很快,和他们贴身肉搏。能当蓝军的也非等闲之辈,尽管王战身手不错,但断然不是两个精英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制服在地,以头拱地的姿态动弹不得。王战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求胜心切害死人,这一被拿下,进巅峰特战队的希望更渺茫了。但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没用了,输就认,只求尽量输得体面些。

王战对捆绑他的蓝军战士说:“轻点儿,轻点儿,至于吗?多大点事儿。”

蓝军甲说:“老实点儿,少废话!”

陈东升通过无人机镜头,发现了王战的窘境说:“属实烂泥扶不上墙。”

郎宇在旁边附和:“这家伙虽然不中用,但自带喜感,你看他一点儿也不懊恼。”

此时情况出现逆转,张铭横空出世,自背后突袭一名蓝军,拖住另一名蓝军为王战争取时间,王战准备反戈一击,和张铭并肩解决剩下的这名蓝军。

张铭着急地说:“来不及了,你先突入,不要管我。”

王战只好如此,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再迟一秒很可能有大量的蓝军将这里团团围住,到时候两人谁都跑不了,随即扭头向民房奔去,三步并作两步攀上阳台,进入二楼的一间房屋。

王战是狭小空间作战的好手,和随后攻入民房的另外几名特战队员密切配合。经过一轮强强对决,据守屋内的蓝军已被清除干净。

最后一刻要加倍小心,王战谨慎地搜索着人质的方位。压低身姿,缩小战术步伐,紧握武器,高度警惕,都能听到自己的喘息,他透过一扇虚掩的房门,看到一名人质的后脑勺。他感觉到成功就在眼前,能想象到前进指挥所里,陈东升、郎宇等人跌破眼镜,向他道歉,他被伙伴们抛向空中,那枚耀眼夺目的勇士勋章以及设计大气壮观的巅峰臂章贴在他的身上。

王战飞起一脚踹开房门,跪姿滑进屋,一名贴身看护人质的蓝军反应极快向门口开枪,但王战的动作让他的子弹打空,而王战击中了他。

蓝军悻悻地扔了枪,举着手从屋内走了出去,他的目的地是“俘虏集中营”,那里聚集着一群被淘汰的难兄难弟。

临走王战还嘱咐该蓝军:“兄弟,你应该感到庆幸,你是被未来的巅峰扛把子击毙的。”

蓝军嗤之以鼻,道:“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吗?”

王战道:“别不服气。”

蓝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祝你好运。”

蓝军走了,王战这才观察两名人质,他俩手抱头坐在地上,都只穿了一条内裤,有一个还在低声饮泣,扮演得较为入戏。

王战道:“兄弟,别演了,起来吧,跟我离开这个区域就大功告成了。”

人质从地上站起来,可能是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腿麻了,摇摇晃晃像要倒下去。王战连忙上前搀扶,这一搀,搀出了问题。人质从花哨的内裤里取出一把匕首,顺势给王战背后的激光生命信标传感器来了一刀,轻松无比,异常自然。

大股的烟雾从王战背后蹿出,将他笼罩在浓烟之中。

王战呆若木鸡,发出灵魂三连问:“你是谁?你干吗?我咋了?”

人质耸耸肩说:“就是这么个剧情。”

王战带着哭腔问:“你见过人质杀死救援人员的吗?见过吗?”

人质说:“战场瞬息万变,敌情千姿百态,你还是太嫩了。”

王战眼圈红了:“你不是人质,你是蓝军?”

人质紧跟王战的节奏道:“思维很敏捷。”

王战转而向人质乙咆哮:“胡来,你为什么不提醒我,我是来救你的呀,我们是自己人。”

人质乙说:“别喊了,认了吧。”

王战说:“我就这么牺牲了?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了呀,一步啊!”

人质说:“嗯,要么成功要么牺牲,都只有一步之遥。”

王战绝望地说:“不带这么玩的。”

这时他的对讲机响了,是陈东升的声音:“反劫持行动失败,退出战场!”

这时他说:“我冤枉,我要申诉!”

陈东升说:“他们违规了吗?红蓝对抗有预案吗?实战中蓝军伪装成人质给予特战队员致命一击的情况不会发生吗?”

郎宇的声音也传来过来:“回去吧,晚了没有车送你回原单位。”

说话间,张铭后来者居上从门外突入,一枪精准毙敌,看了王战一眼后,带着人质下楼交差。

王战在张铭身后说:“兄弟,辜负你了。”不禁竖了大拇指,目送他们离开。

王战垂头丧气地经过“俘虏集中营”,当初“祝他好运”的那位蓝军坐在人群中吃着自热食品,向他吹口哨:“嘿,特战王中王、巅峰扛把子,吃了吗?坐下聊聊啊。”

王战臊得满脸通红,加速离开伤心地,正好迎面撞上张铭,张铭说:“别难过,这次不行,等到四个月后还可以卷土重来,巅峰的大门不会关上的。”

王战说:“等四年我也等,丢不起这个人。”

王战这句励志的话在魔鬼周总结大会上被无情击碎。

陈东升在会上专门给王战撂下话:“下次魔鬼周极限训练,你不要参加了,你王战如果能转正,我名字倒过来写。”

陈东升说完走到张铭面前,完全是两种态度,像欣赏宝贝一样端详了张铭,拍了他的肩膀,为他整理了着装,嘴里还发出轻微的“啧啧”声,那是农夫看见好苗子的神情,是猎手看见好猎枪的兴奋,一举一动透着赏识和爱护。再回想陈东升看王战像吃了死苍蝇一般的表情,再乐观的人也不会有多好受。尤其是陈东升是特战界的标杆人物,多少特战队员在他的目光中看到希望,坚定着往后的脚步。能进入他的视野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能引起他的注意更是特战队员努力的方向,换个角度看,王战很幸运,毕竟他成功引起了陈东升的注意,仅仅两件芝麻绿豆的小事就引起了注意。

王战努力让脸部肌肉舒展一些。

会议结束后,王战卷完铺盖卷一个人去了营区后山的“思过崖”,这里可以看到巅峰特战队营房的全貌,那扇他做梦都想踏入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根本不给他商量的机会。王战在对那座营院里自带傲气的特战队员的艳羡里发出一声叹息,这叹息在风中飘散,微弱得还不如一个屁。

当兵两年了,刚转下士,本想努力搏一把,和反恐精英们为伍,双喜临门,让家乡老母亲再高兴高兴,这下倒好,鸡飞蛋打,灰溜溜地回老部队。不是老部队不好,而是巅峰特战队是每一个特战队员梦想的天堂,这里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实现精兵价值,可以学到特战技能、练一身本事、交一堆威武霸气的朋友,经历别样绚烂的青春。最可怕的不是无法走出来、接近它,而是走出来接近了它,知道了高度在哪儿,却偏偏无法触及。

一队体能训练刚刚结束的女特战队员从王战身边经过,她们虽然穿着和王战一样的军装,但胳膊上戴着巅峰臂章,宣示着她们的主权,强调着她们身份地位的优势。王战这个在风中无比凌乱的黑瘦子,没有引起她们的任何兴趣。都是如花的年龄,异性相吸最旺盛的季节,可她们对王战视而不见,这让王战很不自在,比陈东升对他的视而不见更难以接受。凭什么?好歹也是个热血汉子,怎么就没有任何魅力,难道失败者自带倒霉气质,连素未谋面的路人也看得出来?正想着,其中一名女特战队员,挂着中尉军衔,瞄了他一眼,这并没有令王战好受。后来王战知道这个女特战队员叫刘楠,也确实不是一个让他好受的主儿,不仅没让他好受,还让他经受了更大打击。

压力笼罩着愁苦的王战。不是因为失败,而是因为还想重新来过,并且一定要比之前更好。

王战朝山坡下喊:“你们给我等着!”

即便这是一句励志的话,但在此时的王战喊来,却像他小时候被隔壁村村长家的狗蛋儿给打了,他威胁狗蛋儿要回家找人来报仇一样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