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天醒来时，我的能源值恢复到了80%，并且还在攀升中。欣慰之余，我调出了各个权限，开始查看未读信息。现在天已经亮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类跑出了基地。然后我发现，曼莎将禁闭延长了4小时。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我有充足的时间等待能源值恢复到98%左右了。
然后我发现了一条留言，曼莎让我向她报道。简直闻所未闻。大概她是想彻查一番风险信息提示包，想知道在之前遇袭的时候，没有收到任何警报的原因。我对此也有点儿好奇。
我的客户被称作“奥克斯守护组织”，他们买下了这颗星球资源的期权。这次的调查行动，目的就在于确认这里的资源储备量，以此来判断是否值得拍下这颗星球完整的所有权。因此在正式开展行动前，非常有必要先弄清楚这颗星球上，生活着哪些威胁性高的生物。我知道他们来自一颗自有行星，但更具体的就不太了解了。不过，通常“自有”就意味着不附属于任何共同联合体，能自主进行领土划分及殖民化发展。说白了，就是“土皇帝”。其实，我并不在意客户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事，也不会对工作内容抱有什么期待……好吧，只是期待值没有那么高而已。事实证明，这份工作确实比我想象中要轻松多了。
将全新表皮保护层上的黏着液体清理干净后，我爬出修复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昨晚忘了把盔甲残骸收拾好。破损的盔甲散落在地，上面还沾着我的机体流液和巴拉德瓦杰的血迹。地板上一片狼藉，难怪曼莎当时非要看一眼屋里的情形——她可能以为我已经死了。
认命地捡起这堆残骸后，我把它们放入对应的回收装置槽中，等待它们慢慢修复。其实我还有一套备用盔甲存放在仓库里，不过得花费一些时间才能取出来。而备用盔甲取出来后，还要经历自我诊断和拟合程度分析等一系列流程，太麻烦了。此时，曼莎大概从安保权限里得知我已经醒了，我必须马上向她报道。尽管内心有些挣扎，但我还是换上了那套制服。
在基地里，穿着制服行走是一种非常舒服的体验，因为它是参照研究小组的标准制服样式设计的：灰色针织长裤、长袖T恤、夹克（跟普通人类及强化人类穿的运动服差不多），还有舒适的鞋子。穿好衣服后，我将长袖拉下来，遮住了前臂的射击枪口，然后出门去找曼莎。
穿过两道内部安全防护门，我来到指挥室，发现所有人都挤在中心控制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台悬空显示器。当然，这里的“所有人”暂时排除两人——还躺在医务室接受观察的巴拉德瓦杰和在病床旁看护她的沃勒斯库。我的视线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发现在其他控制台上，还放着马克杯和没收拾的餐盘。我当即下定决心，除非收到明确指令，否则我绝不主动打扫卫生。
曼莎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我便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而拉提希看了我一眼，过了一会儿，他才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对此，我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才好。所以哪怕要在基地里面度过很长时间，我也宁愿穿着盔甲，虽然行动不便，但能让人类客户更心安理得地把我当作机器人。现下我只好让眼神涣散，假装正在对什么东西进行诊断分析。
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拉提希忍不住问我：“你是哪位？”
除了坐在控制台前认真工作的曼莎，其他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明明从沃勒斯库的拍摄记录里，他们已经看到过我的脸，但现在看来，他们还是对我的盔甲印象深刻。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对视回去，回答道：“我是你们租赁的护卫战士。”
闻言，他们都露出一副深受惊吓的表情，我也同样感到非常不自在。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嫌麻烦，要是我还穿着备用盔甲，现在就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他们应该并不希望看到我出现在这里。只要我不在指挥室里，去这个星球上哪个角落待着都可以。而他们会这样想的一个原因，大概是债券公司总有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比如强行对客户征收额外费用，还让护卫战士时刻记录下客户说的每一句话。我其实无意监视他们，因为这压根儿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但公司想要获取并贩卖客户个人信息，从中牟利。
当然，公司在签合同时，不会主动告诉客户这点，但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在大概30分钟的主观臆测和3.4秒的客观观察后，曼莎博士转过身，取下额头上的操控面板，然后望着我说道：“我们正在筛查这个区域的风险评估报告。我们想要知道，之前那种怪物为什么没有被列入危险生物清单。李萍认为数据库可能被篡改了，你能帮忙核实一下吗？”
“没问题，曼莎博士。”其实我待在修复舱里就可以完成工作，根本不必跑过来和这群人类面面相觑。不过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我接过她刚调出来的报告，开始认真检查。这是一份很长的清单，列出了这颗星球的相关信息及风险警告。这份清单重点报告了基地所在区域的气候、地形、动植物、空气质量、矿藏还有各种潜在风险因素，除此之外，还包含了许多描述细节信息的子报告。
古拉辛博士非常沉默寡言，作为一个强化人类，他拥有嵌入式操控面板，我可以察觉到他正在数据库里逛来逛去。其他人类都在使用触摸式操控面板，跟我相比，他们的效率着实低下。嗯，没错，我绝对是最高效的那个。
不过人类实在是太多疑了。比如现在，明明在自己的操控面板上，他们可以看到所有资料，可以一字一句地阅读。但不只是普通人类，有时甚至包括强化人类，他们都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非要让我看了以后再告诉他们。
在检查常规风险警告模块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格式化痕迹。将这部分内容跟报告的其余位置进行快速对比后，我找到了问题所在：一份子报告的链接断开了，还有部分信息被移除。
“没错，数据确实被篡改了。”我有些心烦意乱地说。在庞大的数据海洋中，我怎么也找不到缺失的那部分信息，看来不仅是链接被破坏了，而且是整份子报告都被删得一干二净。按理说，这种行星级别的调查数据库，安全系数极高，应该是坚不可摧的严密堡垒那种级别才对。事实证明，这有点儿夸大其词了。
经过一番搜查，我遗憾地得出结论：“风险警告和动物类别的部分内容都被删掉了。”这下所有人的怒火都被点燃了，李萍和欧弗思开始大声谴责这个坏人，拉提希的表现更夸张，他奋力挥舞着双手以示愤慨。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他们都是关系密切的朋友，彼此间没有繁冗的规矩，也不需要掩饰情绪或约束举止。因此，直到遭遇怪物袭击之前，我都挺享受这次任务的，这可是大实话。
安保系统会记录下所有地点发生的全部事情。托它的福，我可以查看基地里发生的任何事件。据我所知，欧弗思和阿拉达是一对情侣，总是形影不离；拉提希是她们的好友，他单恋李萍，不过还没到会犯傻那种程度；李萍脾气比较暴躁，经常发火，没人的时候还会乱扔东西——我感觉她是最反感被监视的那一位；沃勒斯库非常欣赏曼莎，几乎到了爱慕的地步；这点李萍也不遑多让，但她偶尔也会用一种适当的方式跟巴拉德瓦杰调情，还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有古拉辛，他作为唯一的“单身贵族”，看起来挺喜欢跟大家待在一起，虽然他话不多，但时常面带微笑，所以人缘还是挺好的。若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貌似会比较容易接受他们这种关系。
这是个氛围比较轻松的团队，成员之间不会经常争吵，也不会肆意妄为、胡闹取乐。只要他们别试图跟我谈话，或者用其他方式与我互动，和这群客户待在一起可以说是既和谐又平静。
拉提希纠结了半天，他沮丧地问道：“我们就没办法得知，那些怪物是否属于畸变生物，还有它们是不是就生活在那些陨石坑底部了？”
阿拉达是一位生物学家，她回答道：“我想，那就是畸变生物。还记得我们在地面扫描图上观测到的，经常在障壁岛活动的那些动物吗？这些怪物应该是以它们为食。”
“这就可以解释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曼莎考虑得更加长远，“至少目前，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个异常之处。”
李萍怒气未消地说道：“我还想知道，到底是谁把子报告给删掉了！”这的确是最为关键的问题。不待我深入思考，下一秒她非常唐突地凑了过来，直截了当地发问，“中心系统有可能被入侵吗？”对此我只能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任何过激举动。如果她是问从外部攻克中心系统的成功率，那我真是不清楚。但换作从内部，比如拥有内置操控面板的我去操作的话，入侵系统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其实在我们刚抵达基地中心系统上线的那一刻，我就把它关掉了。否则若是由中心系统监管调控中枢和权限频道，任由它随意发号施令的话，只怕会引发一系列诡异的问题，甚至还有可能会害得我被敌人撕成碎片。
“据我所知这是不可能的，”我一板一眼地回答，“这份调查数据包很可能在此之前就已经遭受损坏。”
“便宜没好货！”“千真万确。”“血泪教训！”
瞬间，指挥室里响起了一片哀号埋怨的声音，说着什么经费都用在了垃圾设备上（才不是指我）。曼莎让大家安静下来，吩咐道：“古拉辛，你跟李萍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部分客户都有自己擅长的专业领域，而调查研究活动一般也不需要带上系统方面的专家。所以我们公司在向客户介绍服务套餐的时候，已保证提供所有的系统支持及附件（医疗设备、无人机、我等等），费用也会一并计算。不过李萍在系统方面颇具天赋，至少从业余角度来说算得上不错。
曼莎补充道：“那么，谁知道‘德落’调查队的情况？那边的数据包是不是跟我们的一样，也被删除了？”我询问中心系统，得到回答说很有可能，只可惜现在公司的公信力已经大打折扣了。
“也许吧。”我回答道。
“德落”调查队跟我们团队的配置差不多，目前他们就在这颗星球的另一端。他们规模更大，是坐另外一艘飞船抵达这里的。截至现在，双方都还没正式见过面，只是通过通信器交流。
“德落”并非我的合同服务对象，况且他们自己也拥有护卫战士。按标准来说，每十个客户就会配备一个护卫战士，通常在紧急情况下，护卫战士之间还可以互相联络。只不过现在，我们之间隔了有半颗星球的距离，就没什么办法了。
曼莎靠回椅背，双手指尖相触呈塔尖状，她思索着说：“好吧。我安排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每个人按照自己的专业领域，把调查数据包的每个部分都彻查清楚，找出所有缺失的信息，不能放过任何细节，最后汇总整理成清单。到时候我会联系‘德落’，让他们发送数据包备份过来。”
这听起来挺靠谱，但貌似与我无关，于是我问道：“曼莎博士，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吗？”
她将椅子转过来面向我说道：“不用，如果有问题我会通知你。”
记得以前有一些客户，他们会要求我不分昼夜地站在他们旁边，一有什么事情可以立马吩咐，省得浪费时间。不过她随即补充了一句：“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留在这里，你觉得怎么样？”
所有人再次望向我，大部分都挂上了笑容。这时，习惯穿盔甲的一大弊端就体现出来了。因为我太习惯把脸藏在面罩后面，没有练习过如何控制表情，所以此时我大概是露出了非常惊恐，或者说万分恐惧的神情。曼莎见状也吓了一跳，立马站起身来补救道：“但是也不一定，看你自己喜欢。”
我干巴巴地回答她：“我得去检查警戒线了。”然后僵硬地转过身体，尽量以正常的姿态离开指挥室，不要让自己看上去好像落荒而逃。
终于回到了安保预备室，我把头靠在涂有塑料膜层的墙上，懊恼不已。这下好了，人类都该知道，自己租来的杀手机器人有多么排斥跟他们待在一起了，关于这点大家都不遑多让。刚才我的表现简直蠢透了，真恨不得把自己拆成几块，找个地方埋起来算了。
但这个想法一点儿都不现实。首先我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拆开；其次，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掩埋也不容易；最后，谁负责埋啊？
厘清思绪，我重新站直身子，决定要找些活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寻找缺失的子报告就挺不错的——我总觉得其中有些东西，值得调查一番。在被命令之前，我决定主动出击。
只是可惜我的教育芯片有跟没有一样，它完全发挥不了作用——我所掌握的有关安保的知识，基本都是平时浏览娱乐综合频道，从那些好玩的益智节目里学来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公司非要强制调查队、采矿公司、生物公司以及科技公司租赁护卫战士，甚至不惜以合同相要挟的一大原因——毕竟我们这些护卫战士生产成本极低，除了杀人外又没什么其他用处，谁会乐意花大价钱来租呢？）
换上备用盔甲之后，我到警戒线附近巡视，采集最新的地形读数和地面震动扫描结果，然后跟第一天的数据进行对比。随后权限频道传来提示，拉提希和阿拉达给我发了信息。他们说调查区域里的那些巨坑并非陨石坑，而是当初袭击我们的那种怪物，也就是“敌对1号”挖出来的。奇怪的是，基地周围并没有发现这种巨坑。
出于习惯，我还特地去检查了一下两架“跳跃号”，看看它们的应急燃油、物资及武装供给是否都补满了。
考虑好所有的情况，做好充足准备后，我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进入待命模式后，我便继续观看之前没看完的电视连续剧。当曼莎博士通过权限频道给我发来几张图像时，我已经看了三集《穆恩庇护所兴衰史》，正在跳过一段少儿不宜的场景。（杀手机器人不分性别，也不存在与性相关的部位。再次重申，若一个合成体拥有那些东西，它一定是妓院里面的情趣型号。反正我觉得性爱场景无聊至极。）点开曼莎的信息，看了眼里面的图像内容后，我暂停了正在播放的视频并保存好了进度。
说实话，我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虽然在我们的调查数据包里，应该有这颗行星的完整卫星地图——因为人类必须参照地图来确定各个评估地点——但我从来没有看过，也没兴趣去看。在这里，请准许我为自己说句公道话。我在这颗星球待了足足22个行星日，这段时间里，除了站在一旁看着人类采集泥土、岩石、水源和叶子样本，我几乎什么都没干，完全不存在什么紧迫感，一丁点儿都没有。
所以当他们说地图上一共缺少了足足六个位置信息时，我真心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李萍和古拉辛还找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地方。对此，曼莎希望我能为她解惑。
究竟是因为调查数据包本身廉价，所以才会信息不全、错漏百出，还是我们遭到了黑客攻击？曼莎通过权限频道向我发出询问，而非直接发起传呼，所以我们无须进行任何形式的谈话，对此我非常感激。作为回报，我也给予了她真实的答案，中心意思就是：现在这个调查数据包就是个便宜货，完全不值得相信。与其一头雾水，倒不如直接走出基地，前往其中一个缺失信息点做实地考察。然后再瞧瞧这个星球上，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一看的地方。
也许我没有说得如此直白，但意思肯定传达到了。
曼莎还没答复，她可能在忙其他工作，但我依旧选择耐心等待。因为通常情况下，她都会很快做出决定，如果现在开始看剧的话，估计不一会儿就会被打断。于是我决定在等待回复的时候，调出安全监控摄像，准备听听他们的对话。
每个人都想到基地外面去，只是不确定到底该什么时候动身。不久前，他们已经跟远在天边的“德落”调查队取得了联系，对方答应会把数据包缺失部分的文件复本发送过来。于是一部分人提议先接收复本，搞清楚到底有多少缺失信息再做打算。另一拨人表示与其管那么多，不如直接出发。
我已经猜到结果了。
这段行程不算太长，距离其他评估点也不会太远，只不过前路茫茫，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潜在危险。如果情况允许的话，让我独自前去勘察是最恰当的做法。只不过调控中枢有个硬性规定，那就是我必须时刻跟随至少一个客户，且与客户之间的距离不能超过100米，否则会直接爆炸。关于这点大家都很清楚，若我执意要独自一人前去勘察，后果就是为大家贡献几场烟花以作观赏。
过了一会儿，曼莎重新打开权限频道，告知我他们已经决定出发。我了然于心地回复：根据安全协议规定，请务必把我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