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继伟大的文学遗产
——写在鲁迅先生逝世十一周年
渥丹
鲁迅先生不仅在文学上是伟大的现实主义者,而且他一生的历程,也正是标志着现实主义战斗的历程。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那便不能理解他一生辉煌的文学事业。鲁迅以执着于现实底精神,而使他成为一个永远前进的,最彻底的斗士。他为着中国,为着中国人民而战斗,没有一刻懈怠过一个斗士的责任。即使在最黑暗的时代里,最寂寞的战场上,这位坚毅的斗士也当了“单身鏖战的武人”。他坚决地反对复古的传统思想,跨过同时代的战友而勇往直前。因为他确信:“黑暗只能附属于渐就灭亡的事物,一灭亡,黑暗也就一同灭亡了,他不永久,然而将来是永远要有的,并且总要光明起来;只要不做黑暗的附着物,为光明而灭亡,则我们一定有悠久的将来,而且一定是光明的将来”。
这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者,以文学事业作为他的斗争形式。他创作了不少的小说、散文和从事翻译工作,而且他更长期地从事杂文的写作。但现实主义的斗争精神与创作精神却是一样不可分割的统一体。鲁迅先生在《我怎样做起小说来》一文中说明他写小说的动机:“例如说道‘为什么’做小说吧,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但当敌人最猖狂的时候,鲁迅小说运用了杂文这种最直接的战斗武器,我们看他在《且介亭杂文集》的序言上所说:“现在是多么迫切的时候,作者的任务是在对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是感应的神经,是攻守的手足。潜心于他的鸿篇巨制,为未来的文化设想,固然是很好的,但为现在抗争却也正是为现在和未来的战斗的作者。因为失掉了现在,也就没有了未来。”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见鲁迅先生积极的战斗精神、现实精神,而且,也可以看出他灵活的战斗方法。执着于现实生活的作家,忠实于人民的作家,必然要达到思想、情感与艺术的统一。伟大的先驱者就在这浑然一体的统一中建造了他不朽的业绩。
鲁迅先生给我们留下了他宝贵的文学遗产。有人说,鲁迅最出色的成就仅在于他底杂文,这种说法是很不正确的。固然,鲁迅先生曾以辛辣、讽刺而有力的杂文揭破敌人底欺骗,予打击者以打击,唤醒人民,号召青年们起来抗争,并由于鲁迅先生长于把握语言而丰富了杂文的艺术形式,但却不能以此而忽视了他的多方面的成就。鲁迅之所以运用杂文这一轻便直接的武器,更足以说明这正是现实主义的创作路线。这位伟大的先驱者,无论其一点一滴都是战斗的结晶,也都应为我们珍视的。
鲁迅创作以“爱”与“憎”为其创作的根源。我们在他早期的小说(被收入《呐喊》与《彷徨》中的)里面,也就可以看到这种“爱”与“憎”的情感的洋溢。虽然他的小说大都是暴露黑暗的作品,没有给人们指示出明确的出路,但问题并不在这里,因其热爱光明,痛恨黑暗,作者的暴露便含着否定与肯定底两重意义。叫人们起来抗争,叫人们起来创造合理的未来,而且作者更带着永远的确信,这正如他在《故乡》的结尾中写道:“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鲁迅先生以暴露黑暗而寄想光明,这正是一个现实主义者的时代精神。
更确切地说,鲁迅的爱是爱的什么呢?爱人民,憎是憎的什么呢?憎一切人民底敌人。
试看被收入在《呐喊》与《彷徨》中的短篇小说,作者暴露了辛亥革命以后动乱和魂恶的面影,假仁义假道德的传统思想的讽刺画,被迫害的知识分子底形态,以及那惨淡凄凉农村的写生。在这些作品里面,他揭穿了灵魂的卑劣,虽然讽刺了传统观念的愚昧,但善良者仍被还原于善良。这里,最鲜明的例子便是《阿Q正传》,如果说阿Q的典型是糊涂、愚昧的农民典型毋宁说这是数千年来封建传统思想的一面讽刺画。统治者用这种传统的观念来愚弄人民,而真正被愚弄了的却正是统治者本身。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鲁迅底爱憎是何等的分明。
鲁迅小说底朴素的风格,善于处理最寻常的事件,这正说明他忠实于生活,忠实于人生。由于思想与情感的凝结,作者所要表现的是民族精神的病态所付与各阶层人物的错综的形象。总括起来说,就是对于就理想的打击与新思想的追求。鲁迅经历了痛苦、忧患的岁月,参加了民族巨变的激流,这是时代所赋予他的任务。
我们应该承继鲁迅先生的丰富的文学遗产。当今天我们读到他作品时,还是那样兴奋,那样亲切,在战斗中的文艺工作者们,继承鲁迅先生的执着现实的精神,热爱人民的思想情感以及他底灵活的战斗策略,这些都是很宝贵的,让我们在创造新文艺的道路上迈进吧!
原载《大公报〈半月文艺〉副刊》1947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