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苓子同学不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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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她的眼神,不露痕迹。

九月末,国庆到来的前夕。

班委提前收上了学生证,盖好了章,辅导员在专业群里发了大学生优惠车票的使用方法。

对于省内一些比较著名的景点,学生们也可以靠学生证免费游玩。

离家太远,回家一趟不方便的大学生,可以趁此好好游玩一番。

离家不太远的学生们也早早地买好了优惠的车票准备回家。

公孙瑾上完晚课准备回宿舍的时候,能看到有很多学生推着行李箱,戴着遮阳帽,在公交站台聚在一起等车。

或低着头玩手机,戴着耳机听歌,或依靠在恋人的肩上,如胶似漆。

学校的校车满了就出发,免费将学生们送到火车站。

食堂里一下子变得空荡,有一些档口也暂停歇业,倒是有些冷清。

“你们假期想怎么安排啊?回家吗?”

欧阳瑞问道。

“我肯定是要回家的。”

唐福林整理着背包和行李箱,头也不抬地道。

“我可能会留在学校吧。回去一趟太麻烦。”

林辉耸了耸肩。

“你女朋友呢?”

“凯蒂啊,她家里人来接她回家。”

林辉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些颓丧。

平日里和易凯蒂待在一起久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分不开的。

现在一个人待在学校,又觉得有些寂寞。

“外联部有个学长给我介绍了工作,去潜江当保安,你要不要跟着去?那边小龙虾很有名。去了吃到爽。”

欧阳瑞兴奋得不得了。

他是典型的“胆汁质”,精力充沛,天生的乐观派。

“有漂亮妹妹吗?”

林辉瞟了他一眼。

“肯定有的啊,有好多一起同行的学姐呢,还有其他学校的人。”

欧阳瑞笑着颔首。

“行,那就一起去咯。”

林辉从床上坐起身,浅浅笑着。

“公孙,你呢?国庆假这么长,你怎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

公孙瑾摇了摇头。

他坐在床上,杵着脸看向窗外,眼神空洞又迷惘。

在原来的时空,上大学放假,他从来不会回去。

因为在家里,他过得一点也不快乐。

和父母待在一起,他很少感受到快乐这种情绪。

每天听到的都是吵架声和满屋子的鸡飞狗跳。

妈妈是个很刻薄的人,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发雷霆,对着爸爸大吼大叫。

很多冲突都可以避免,但她像是故意找茬一般,看爸爸哪里都不顺眼。

爸爸在外面看来是个老实得窝囊的人,在家里却很横。

一吵起架就打坏东西,盘子、碗筷、电视机遥控器、电饭煲等等,都遭受过摧残。

公孙瑾记得小时候回家经常饿肚子,就是因为厨房总是一团糟。

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公孙瑾不知道什么叫幸福。

八岁那年,这对互相折磨的怨种父母终于离婚。

他看着爸爸头也不回地上了一辆火车,再也没回来。

妈妈改嫁了,跟了一个有点钱的小老板。

过得幸不幸福,公孙瑾不知道,因为没怎么联系。

缺乏安全感、自卑、对任何人都缺乏信任……

原生家庭带来的负面影响一直伴随到他成年进入社会。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公孙瑾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是靠不住的。

没有人会爱他,也没有人值得他去爱。

考上大学离乡的那一天,他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为了远离这个家庭,他不顾劝阻报了一个外省的大学。

去车站的那一天,那个刻薄了一辈子的女人难得地给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她去送。

公孙瑾说不用。

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踏上了去异乡的绿皮火车,在火车上待了十九个小时。

火车上的东西很贵,而且特别难吃,他觉得吃不饱。

夜晚醒来的时候,看着窗外暮色沉沉的原野和满天星光,他突然哭了,哭得像个迷路的幼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放寒暑假回家的时候,他总是很不情愿,因为家里没有食堂阿姨做饭。

妈妈常给他打电话,问他为什么放假都不回去,也不给她打电话。

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一放假就往家里跑?

难道你对家里,对父母就一点念想都没有吗?

她每次这么问,他都沉默着不说话。

他很想说是的。

对家庭,对父母,他拿不出一丁点爱的理由,也挤不出任何感情。

每次接妈妈打来的电话,他都很敷衍,觉得像是在完成任务。

多听一秒都不情愿,从生理上感到抗拒。

买手机后,爸妈的电话号码就一直存在他的电话录里,但他一次都没有拨通过。

就连奶奶过世的时候也没有。

在心理学中,这种和父母不亲的现象,叫做“失望性情感隔离”。

表现就是和父母没有亲人的感觉,不想沟通,也不想有任何情感上的牵挂,最好的相处模式就是各过各的。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隔离机制,本质上就是对父母过于失望。

因为早年间缺乏父母的理解和支持,很多情感诉求得不到回应,于是不再把父母当成情感依靠。

在大学的四年,是他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时候。

因为每天都能吃饱饭,不用担心吃饭的时候看到一堆破碎的碗筷和坏掉的锅炉。

食堂有补贴,只要几块钱就能吃很饱。

室友和辅导员都很热心,还为他申请了贫困生助学金。

大学图书馆是他去得最多的地方之一,他从小就爱看书,却没有好的条件。

第一次去借阅的是高尔基三部曲,《童年》、《我的大学》、《在人间》。

后来又看了加缪的《局外人》,看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

偶尔也会看《海子诗选》和《顾城诗集》。

最后一次去图书馆还的书叫做《追风筝的人》。

里面有一句话很美,让他始终记忆犹新。

“大漠荒草生息不绝,却教春花盛放凋零。”

大概意思是说,那些如荒草一般卑贱的人活得自在,富有的人却过得不尽人意。

“公孙?公孙?”

林辉凑过去,见他神情有些恍惚,于是好奇地喊了两遍。

“嗯?”

公孙瑾回过神来看着他,有些不解。

“在想什么呢?看你魂不守舍的。”

“在想晚餐吃什么。”

公孙瑾淡淡地道。

“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去潜江玩玩?”

林辉邀请道。

“没空。”

他轻轻摇了摇头,换好衣服和鞋子,一个人出了门。

夜间微冷,落山风吹过,香樟的叶摇曳着,沙沙作响。

林荫道上人很少,道路两旁的路灯亮着熹微的灯光。

公孙瑾一个人走着,习惯性地插上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

听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音乐。

“这个世界的歌坛也烂掉了啊,全是口水歌。”

摘下耳机,公孙瑾有些失落。

出了校门,外面的街道依然是一片灯火通明,满大街的商铺都亮着灯牌。

卖臭豆腐的小摊前面围了一圈穿着黑白色校服的女学生,应当是附近的初中生。

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端着纸碗,用牙签插着油炸豆腐送到口中,辣得直哆嗦,又一脸满足。

侧目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公孙瑾,便微微失神。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羞红着脸,赶忙背过身。

也有些大胆的女孩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明明白白地将喜欢写在了脸上,却又含蓄得像是含羞草。

烧烤摊上,依然不乏油腻的中年人举杯痛饮,不醉不欢,咒骂人生太短。

杯子碰在一起,像是梦破碎的声音。

火锅店里冒着红油和辣椒的辛辣香味,前去聚会的学生络绎不绝。

卖抄手的小摊上,铁锅揭开的瞬间,冒出白蒙蒙的一片云雾。

女人带着孩子在摊位上坐了下来,嚷嚷着多放辣。

摊上的食客西装革履,腋下夹着公文包,是刚下班的上班族。

滚烫的抄手在口腔中打了好几个滚,嘴里不停呵出热气,发出被烫到的声音。

好不容易艰难地咽下,又慌忙捶打胸口。

看起来既滑稽又辛酸。

稚气未脱的年轻男孩,挽着不谙世事的女孩的手,进了偏僻的小巷子,在那些亮着粉色灯牌的旅店和公寓面前迟疑了许久。

女孩子红着脸,轻轻咬着嘴唇,一直牵着男孩的手。

公孙瑾收回环顾的视线,沿着半里长街一个人走着。

叮铃~

电话铃声响起,公孙瑾顺手接过。

“喂!”

“小瑾,我到你们学校了。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回家。”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温柔。

“我在……东门的门口。”

公孙瑾回眸看了看来时的路。

“好的,在那别动,我去找你。”

“好……”

公孙瑾声音有些发颤,做了两次深呼吸,挂断了电话。

前往东门的路上,少女慢悠悠地走着,行李箱在地面滚动的声音有些嘈杂。

抵达门口之后,她四处张望了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

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也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恍惚间,她感觉有人在身后看着自己,蓦然回首。

熹微的路灯下,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阑珊的灯火处,静静地看着她。

这时候,庄晓梦又在想,把这一刻拍成照片,该有多美啊。

可是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却已经错过了那一幕。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开谁。

就像猎人在和一只老鹰对视,谁输,谁就被驯服。

看了良久,公孙瑾率先移开了视线。

庄晓梦嘴角微微一抿,露出胜利了一般的笑容。

她拖着行李箱朝着公孙瑾走去,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有事?干嘛老跟着我?”

公孙瑾皱了皱眉。

“谁跟着你了?你这人能不能别那么自恋?”

庄晓梦歪着头看着他,表情冷淡,眼神颇有些戏谑。

等车的过程中,她时不时地看向身侧的公孙瑾,然后抿着嘴偷笑。

半晌,一束微黄的车灯在夜幕下缓缓驶来。

庄晓梦在路灯下亭亭玉立,轻声说道:“来了,情人的眼睛。”

少女呵出的气息,在路灯熹微的灯光里化作氤氲的白雾。

公孙瑾看着由远及近的灯光,想起了那天在夜市上,他说过的话。

“我觉得车灯很好看啊。像情人的眼睛,温情脉脉。”

“这个比喻太调情了,不合适。”

公孙瑾摇了摇头。

灯光越来越明亮,汽车鸣笛的声音、引擎轰鸣的声音,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声音,渐渐清晰。

那辆S系的奔驰在公孙瑾面前停了下来,车窗缓缓摇了下来。

出现在公孙瑾面前的,是一个女人温柔的笑颜。

她打量着面前的公孙瑾,有些好奇,还有些惊喜。

“是小瑾吧?”

“嗯。”

公孙瑾轻轻应了一声。

“快上来!”

女人的笑容愈发温柔,赶忙开了车门。

公孙瑾怀揣着丝丝迷惘和不安,还有一些期待,上了车的后座。

“还傻愣着干嘛,不上来?”

师晴看向路灯下的少女,没好气地道。

公孙瑾侧目看去,神情错愕。

庄晓梦秀美的脸颊有些苍白,浅粉色的樱桃唇轻轻一抿。

鬓角几绺青丝垂下,像杨柳垂下的幕帘,半掩着好看的柳叶眉。

车灯照耀在少女的脸颊上,将她瓷白色的肌肤衬得宛如琉璃,纤长的眼睫在眼帘下投射出分明可数的阴影。

公孙瑾好像能数得清她有多少眼睫毛。

在公孙瑾错愕的神情中,庄晓梦将行李箱塞到了后备箱里,然后坐在了他的身旁。

砰!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公孙瑾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变为不解,再从不解转变为释然。

他就算再笨,也该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晴姨之前说过,她有个女儿也在商学院。

这个人如果是庄晓梦,那就解释得通了。

难怪之前庄晓梦会给予他那么多关注,明明两人素不相识。

“你们俩在学校,处得还愉快吗?”

晴姨透过后视镜,打量着自己女儿和公孙瑾,笑意盈盈。

公孙瑾沉默着不说话。

“还不错。”

庄晓梦托着腮,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想到刚刚公孙瑾脸上浮现出的那种呆滞和不知所措,她就有些小小的得意。

“这么多年没见了,变化都很大,是不是差点认不出来?”

晴姨笑着问道。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庄晓梦不以为意。

“他眉心的朱砂痣,我总记得的。”

少女正看着他。

她的眼神,不露痕迹。

用蔡琴的歌来表达,就是“像一阵雨洒落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