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高棠到石磨子村已是十点多,他把车停在一处杨槐树的树阴下。
入伏的白天,村委会的水泥坝子就像太阳能的吸热板,温度都吸收在地板上,隔着鞋底板还隐隐感到烫脚板。
村委会的大玻璃门打开着,门口大叔大妈席地而坐,同在地上的还有几只透明的大胶水壶。
高棠下车就听到一阵吵嚷笑骂,这让他感受到与天气同等的热火朝天。
年有德看到高棠从车上下来,随手捡起脱在一旁的长筒水靴穿上,迎出来招呼道:“高棠,热天巴火的你来这么早?下午阴了再来嘛!”
年有德一说话,那些坐地上的人都站起来寒暄两句。
割草砍树腾地基的事高棠又交给了年有德。村里人大都外出打工,地基的地作为庄稼地是又窄又贫瘠,早几年就没人再耕种,现如今除了苏木自留地上整齐地种着李子树,其它都是一片荒草荆棘。杂草丛生,怕草深藏蛇,高棠才让所有割草的人必须穿深筒靴。
“你们都不怕晒,我还怕晒吗?”高棠看那坐在地上的人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这些熟人中,最让高棠意外的是穿着黑白碎花衬衣、戴着遮阳帽的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
那是苏木的婶子邱玉芳!
苏木家原本与叔叔苏钟桂有些嫌隙,但那是早些年因分家之事闹的。
苏木的爸爸从来没有外出打工,对庄稼地的边界线是丝毫必争。而苏钟桂年轻,常年在外打工,经济条件远比苏木家强。但祖祖辈辈种田的农村人,就算自家日子过的不错,那庄稼也是不容许侵犯一丝一毫的。
两弟兄斤斤计较了好些年,后来苏木的爸爸因苏木的事突然死了,苏钟桂转而又跟方家不对付了。怎么说呢?就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他认为是方家害死了自己的哥哥!
原本坐在地上的人看到高棠都站了起来。
高棠走上去打了个招呼,又对邱玉芳招呼道:“邱婶子,你也在?”
邱玉芳略显尴尬,讪讪地道:“没办法啊,跟着你年大爹出来讨口饭吃!”
“说那些,谁不是讨口饭来着!”高棠嘴里笑说着,眼中却在数有多少人。他带的桃子,门口站的七八个人倒是够分,就是不晓得村委里边还有没有人。他问道:“胡书记呢?你们怎么堵在村委门口了?”
年有德道:“村委都去镇上开会去了,就张雨在里边。”
“天气太热,中午干不好事,我们五点就开始干了,刚收工在这里吹会空调!”
高棠道:“热就休息,注意别吹感冒了。”说罢他又倒回头往车走,他道:“我去给你们提桃子来吃!”
苏木院子里是一棵蜜桃树,是外地引进来的品种。这在农村是没有的品种,想吃得去买,并且要七八块一斤。高棠之所以又吃就带,就是想给做事的人带来尝个鲜!
邱玉芳道:“还提什么桃子嘛,苏木那李子树今年结好多,全是脱骨李,我都给他卖了千把块钱了。我一会摘些来你们吃!”
高棠暗自好笑,真都是吃苏木的!
一听说李子,刘雪芬便道:“今年我们家李子不结呀,你还卖那么多钱?”
邱玉芳道:“那不是我家的,是他大哥家的,侄儿子让栽,栽了他人又不回来管,现在一年到头连个音迅都没有了,我们给他管了卖了钱,钱都不晓得怎么给他!”
高棠提着一袋桃子回来,道:“我说邱婶你卖了钱就给他用了,还给他做什么嘛!”
邱玉芳道:“那儿子也是造孽,他叔说我们不能用他的钱!”
这时,有人插道:“是你们管的,用了也在理!”
高棠朝年有德斜了一眼,见他低着头看着脚上的水靴,心知他回来真没透露个只言片语。于是笑道:“你就给他用了,我跟他说去,保证回来不过问你!”
听高棠的意思,他们有联系。邱玉芳顺着话问道:“那高棠你是知道他在哪了。你们有联系?”
高棠很想说他们天天联系,但觉得还是让苏木自己回来说好。于是又道:“偶尔发个信息,他说过几天就回来了!”
“你说真的?”邱玉芳有些当真了。这几年,苏木回家至多到他爸妈坟上祭拜上香,开着车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以前哥哥在,兄弟两不对付,现在走了,苏钟桂倒想着还有个侄儿。只是当年说了些气话,侄儿也跟他们生份。
在场的七八个人一听说苏木要回来,都七嘴八舌地发表起感慨。事过境迁,他们无不是为苏木惋惜,唯年有德一言不发。他从高棠袋子里拿了个桃子,倒了水杯里没喝完的水洗了洗吃起来。
只有年有德知道,高棠带的桃子是从苏木院子里树上摘下来的!
新农村地基迎着东南,早上太阳晒的早,下午三点后就逐渐被大方山的阴影遮住。
高棠让年有德把工人都放下班,下午三点太阳阴了再干活。他则跟年有德到地基上去查看工作!
地基前些日子已经确定了范围,年有德带人不过就是砍些杂草,还有苏木三分之一的李子树。杂草一上午都砍的七七八八,李子树还没砍,但要砍的树上成熟的李子已经摘光了!
高棠一头扎进李子树林子里,对跟上来的年有德道:“我摘些回去给囡囡,邱婶子会不会骂哟!”
“她骂个啥?又不是啥稀奇!”年有德憋了一阵子,这才问:“囡囡跟苏木他们还好?”
“好的很!”高棠摘了个李子在手里搓了搓,啃了一口道:“你可以去看她呀,可把她能耐的不行,见天看到我就跟我抬杠!”
殷荷确实喜欢跟高棠杠,尤其是苏木让她不高兴时。但高棠也是夸张了些,他们天天见面,但也没有天天杠!
年有德笑道:“她从小就那样,顺着苏木欺负你。她跟着你们我放心,不用看!”
高棠也笑道:“主要是我比较好欺负些!”
年有德道:“你性子好!”
“只管摘些去,我下午跟她说,大不了就是给钱嘛!”
“偏就不给!”高棠已经上手摘起来。
“我又没拿袋子,又没背背篓子,徒手抓得了几个?九号他回来了,要钱找他要去!”
哪有吃自己树上的果子付钱的道理?
年有德也帮着赶大的摘了几个。
高棠跟年有德从李子林出来,刚到村委前的马路上,一辆白色奇瑞SUV鸣笛在他们旁边停下。高棠转过去看时,那车已经滑下了车窗,大雷歪起脑袋看着他喊道:“高董,啥时候回来的?”
“哟,大雷?”高棠笑道:“好巧哈,我刚偷了人家几个李子出来就给你看到了!”
大雷名叫雷春山,是雷祥武和刘雪芬的儿子。雷祥武在铁矿里下窑遇了矿难,死时大雷才八九岁。矿老板赔了刘雪芬娘俩二十万,因着有了两钱,儿子死了爷爷奶奶对孙子又格外溺爱,活活把个孩子宠上了叛逆之路。
小学时,大雷跟高棠、苏木都是同学,虽然学习一般,但还算听话。上了初中,就跟一群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抽烟、汹酒、上网、打群架,成了学校老师学生都头疼的问题学生。初中上了一年,因在校期间翻墙上网被学校通知家长接回家教育,这一接回家就再也没去学校。
辍学后,大雷在家玩了一年,后来就在古城一酒巴里面混。耳洞纹身,外加一头炸糊了一样的黄毛,在村里做了好些年反面教材。估计后来没有哪家孩子耳朵根子没被“大雷”二字磨过!
“大天白日的说啥偷不偷?农村里哪个还没根树结几个果子!”大雷拉了手刹下车来,拿出一盒中华抽出一支递向高棠,往旁边荒地斜了一眼,道:“你忙啥子嘛,这是开工了?”
“还没呢!”高棠腾手把大雷递来的烟推回去,道:“我不抽烟!”
“还是不抽?”大雷拿烟的手停在空中问道。
高棠道:“没学会,抽了脑壳疼!”
大雷把烟叼进自己嘴里,道:“这玩意,不抽也好!”
“你忙完没嘛,忙完了去我家坐倒起聊会?”
“没啥忙的,就来看看年大叔收拾场子。完事开回城里耍去!”自高棠刚看到大雷起,他就知道他们的相遇并非是巧合。同村子的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个机会,这是苏木跟他商量好了的。
大雷道:“那么,就不忙回,咱兄弟俩去耍会!”
“年大叔,你也一起去我家坐坐!”
“我就不去了!”年有德早趁高棠跟大雷说话走到高棠车旁。他道:“高棠你跟他去坐嘛,开下车门把李子先放进去!”
高棠解了车锁,提醒道:“坐上有个袋子!”
年有德已经看到,并将李子装进袋子,又提出袋子去接高棠手里的李子。
大雷看着李子道:“那玩意酸不溜丢的,你摘那做啥嘛?”
高棠笑道:“土特产,给我“合伙人”带些回去尝尝!”
他故意把合伙人说的阴阳怪气,听得一旁年有德直想笑。
年有德见高棠跟大雷聊的没完没了,本想叫高棠去家里吃午饭,想是用不着他叫了,便道:“你们俩聊,我先回去了!”
大雷道:“真不去坐会?”
年有德道:“不了,回去屋里还有一摊子事!”
高棠道:“那我下午来找你,你顺便跟我妈说一哈,我今天不回去了!”
年有德应了,提着他的大水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