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苏木带年有德上楼，刚开始两个谁也不先开口讲话。楼梯空气开始凝滞，他们一前一后踩着楼梯，噔噔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音回荡。
来到二楼，苏木打开靠路边的办公室，让开门道：“年叔，到里边随便坐！”
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凉，一进门就能感受到一阵凉意，仿佛外边跟这屋不是同一个季节。
年有德朝苏木生分的笑笑，进门就被迎面墙上的书柜惊得一怔。他道：“镇上的书店估计也就这规模了！”
苏木讪笑道：“刚入行时啥不懂，就买了些书回来自学。屋里房子垮了又搬了些来，都放这里招灰尘了！”
年有德叹道：“好哇，很好！”他在靠窗茶几旁的小沙发上坐下来，继续打量着办公室的布局。
“大班椅，电脑，满面墙的书架，干净整洁又利落，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高棠蹲在办公桌前，在柜子里翻了一阵，拿了个蓝色的茶叶罐子出来，问道：“年叔您能喝红茶吧！”
“随便…随便。”年有德道：“我们农村人哪管红茶绿茶，能喝得出茶味就行，喝不出好坏，别浪费你的好茶！”
苏木道：“都是平时自己喝的，不是啥好茶。我也只打个茶味儿好提神！”
其实，客人来签合同那会，他已经放了上好的乌龙茶在茶壶，现在他只要端来烧开水加进去就可以。他翻茶泡是为了给自己点时间，好想清楚怎么跟年有德把殷荷的事聊清楚，还能让年有德心甘情愿的把女儿嫁给他。
年有德仿佛看穿了苏木，在苏木忙着煮水、洗茶时，他先扯开了话题。
他道：“当年那事…是我们方家对不起你，毁了你的前程，还搭了三条人命！”
苏木正往茶壶里注水，听到三条人命手一颤，开水便洒到了桌面上。他慌忙放下开水壶，道：“年叔…囡囡她不过是…”
“失忆了！”年有德视线迎着苏木不解的眼神，道：“可她妈却也因此死了！”
“不是…”
年有德的话仿佛一声炸雷，苏木给震惊愣住了。方秀峰的母亲方莲芝不是好好活着吗？怎么说秀荷的妈也死了呢？
他张口结舌地望着年有德，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干涩的唇道：“方婶她…”
年有德苦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见过哪个亲妈会把自己的孩子赶尽杀绝的吗？”
“这…”苏木意识到，可能他今日将听到一个能颠覆他认知的秘密。不可思议，但却是不得不信的事实。或者这秘密还与他坐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年有德问：“你认识卫杨柳老师吗？”
“她…”
岂止是认识，苏木脑子里立马浮现出高中班主任杨柳老师的相貌，那相貌竟是跟如今的殷荷巧合地重叠在了一起。他脱口道：“她是杨柳老师的女儿！”
不是求证，是肯定答案！
这不是追忆读书年代的往事，年有德不会无故提起一位看似与他没有关联的老师，六七分相似的长相也不是巧合。
“她是我的高中班主任！”苏木一惯平淡的神情实在是崩不住内心的震撼。
年有德点了点头，低下头用手抹着眼睛。
苏木把纸巾盒递了过去，此时他心里也是激动并撕裂般的痛着。
在监狱那会，卢芳来探监时告诉他说：“你知道不，我们以前的高中班主任走了！”
那时苏木正处在家破人亡后的心灰意冷中，他道：“反正都得死，早死早超生，有什么不好！”
从监狱出来后，他偶尔听说杨柳老师是突然发病离世。可他自己背着强奸犯的污名，就算杨柳老师对他很好，他也不愿再去触碰过去了的事。只没成想，班主任的死却也跟他坐牢的原因有关系！
年有德抽了张纸擦了擦，再抬起头来时，本就肿泡的眼睛更加红肿了些。他道：“说来话长！”
苏木倒了杯茶递给年有德，宽慰道：“过去那么多年了，改变不了事实，咱们活着的还是要顾好自己！”
“我知道！”年有德又抹了把泪，道：“我跟卫杨柳是同村，就同你跟…囡囡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抹泪，老泪纵横的样子让苏木看得很心酸。他道：“您先喝口茶！”
年有德道：“我没事，这事憋了我一辈子，今天能有个人说出来也释然了！”
苏木明白，此时他唯有做一个忠实的听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年有德接着道：“杨柳的妈妈卫良弟跟我爸爸都是当年知识分子下乡的城里人，他们虽不是来自同一个城市，但都被安排在杨家山生产队插队。我爸爸先一年下乡，卫良弟晚些，她下乡时正巧是我爸跟我妈结婚的时候。同为下乡知青，虽然我爸结婚了，但他还是很照顾卫良弟。”
又一年后，我妈生了我，而卫良弟也嫁给了同村的杨金桂。她跟杨金桂结婚一年后也生下了杨柳，我跟杨柳从小就是邻居。六九年，知青大批返城，但当时结了婚的就不在返城的政策内。很多结了婚的知青为了返城就协商着离婚返城，离婚时信誓旦旦地保证返城安顿好后就回去接妻（夫）儿一起去城里过。我爸跟卫良弟也不例外，他们都离了婚。那年我三岁，而杨柳才一岁！”
“听说我爸爸走了后，前半年还写过几封信给我妈，可后来就没了音讯。我妈又要出工分又要带我，饱一餐饥餐终餐，艰辛的过了一年终于又收到了我爸爸的来信。我妈原以为来信是让她准备去城里过好日子的，结果信的内容却是让我妈改嫁，不要再等他！当时我妈说什么也不相信，直到卫良弟回来看杨柳，我妈才从她口里知道我爸回去半年就又娶了城里的女孩子！”
“我妈当时伤心极了，但她跟我爸本就是离了婚的，再娶也是天经地义的。爸爸不回来了，外婆外爷也不待见我妈，我娘俩每日听着尖酸刻薄的骂，阴阳怪气的嘲讽，又过了些日子。我妈实在熬不住了，就带着我改嫁给了同村的鳏夫，也就是我后爸年三响。”
“卫良弟走后，杨金桂听说我爸再娶了城里女人，他也另娶了个农村女人，并让卫良弟改嫁给城里人。卫良弟人长的漂亮，就算结过婚也不愁没人娶。”
“我跟杨柳青梅竹马，两人渐渐长大后便私定了终身。但那时候自己的婚姻却是自己做不得主的，加上卫良弟哪怕改嫁后都一直照顾着杨柳。而我跟着妈嫁入年家后，书也没得读，稍大些就跟他们一起下地挣公分。杨柳后来上了高中，我跟他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
“杨柳高三那年，他爸爸重感冒医治不及时走了，卫良弟就把杨柳接到了城里，并改名卫杨柳。她去城里后还跟我通过信，但我没回。我当时觉得我们是走不到一起了，恰好媒人到家里说方家的婚事，我便答应了到方家上门。”
苏木：“杨柳老师是为了你才到农村学校教书的！”
之前读高中那会，学校里流传着一些关于杨柳老师的私事。听说她是城里人，结婚后孩子死了就又离了婚，因为她长的好看，离婚后不仅有老师追求，就连学生都有给她写情书的。可她却做了结扎，说从此不再嫁人。
如果当初她的孩子是被年有德抱回去了，那死的孩子应该就是年有德的孩子！
年有德不否认，他道：“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自己结婚又有儿子后还与她见面。重逢后又旧情复燃跟她不清不楚，害了她也害了咱们的女儿！”
等等…苏木听出来了，囡囡竟是年有德与杨柳老师的女儿，难怪方秀峰跟方婶当初对她那么狠心！
年有德道：“那年，杨柳有了孩子，我回家跟秀峰妈坦白自己跟另一个女人的事，并提出了离婚，可恰好她也怀了孩子，还一是要跳河，一是要上吊的。加上也怕闹大了会影响杨柳的前程，当时我无论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是错。杨柳知道后，为了不让我为难就与一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草草地结了婚。”
也是巧合，你方婶跟杨柳竟然同一天生产。杨柳先半小时产下一女儿，你方婶晚半小时，产下的孩子却不哭不动，脸色发青，仅有一口气在。
那时医疗条件有限，孩子还没抱到抢救室就断气了。杨柳知道我孩子死了，就把她刚产下的女儿抱给了我。当时我想着你方婶应该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个男孩子，就抱着囡囡跟她说孩子救过来了。可她抱着孩子死命的盯着看，当然我觉得奇怪，就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我刚才看到孩子脸上好像有个胎记，怎么不见了？”
我没法，只得把孩子死了的事跟她讲了，又说这孩子是别人嫌女娃儿不要的，我们有个儿子，就把她当自己生的养起来。
原以为事情就那么过去了，可囡囡上高中后，你方婶却在学校见到了卫杨柳。”
苏木觉得自己像在听故事，年有德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之前听村里人还时常说起他的风流韵事，却不想别人所谓的风流却是人家对青梅竹马的一往情深！
杨柳老师为了爱情放弃了城里的工作来到农村，又为了心爱的人而放弃了孩子和自己的幸福，甚至可能放弃了更多东西。也算是一位至情至性的女人！
他道：“那杨柳老师怎么就…”
他还没问出口，年有德又道：“生完孩子她就跟算命先生离婚了。你们出事后，她听到囡囡跳河死了，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发病两天就走了！”
“她…”苏木感觉自己的眼框快承载不起心里的悲哀，一位漂亮的，至情至性的漂亮女老师，却因为他的一时糊涂而含恨九泉。他痛心疾首道：“要她还在，她们母女就可以相认了！”
气氛正在往悲伤与惋惜中发酵，办公室门突然被敲了两声。
苏木道：“谁？”
殷荷温柔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苏木，我给你们送了点水果上来！”
年有德的脸色不大好，苏木起身吁了口气，调整好情绪走过去开了门，接过果盘道：“你自己吃没？”
殷荷笑指着苏木接过的盘子道：“我留了一份的，其它的给他们吃了！”
“好…我知道了！”苏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殷荷带笑的脸。囡囡还是囡囡，哪怕失忆了，骨子里的品性也不会改变。他道：“你先下去跟欢晴玩，我忙完了带你们出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