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位于临江新区的桃源路一年到头都很少堵车。恰逢桃花节,桃源路又是通往桃花山的主道,上山看桃花的车多了,路自然也就堵了起来。
苏木开车缓慢的穿行在桃源路上山的车流中。他本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奈何桃花山上的斗妍厅是他们公司设计并参与部分硬装的多功能表演大厅。
他一承接工程的公司,工程早完工通过验收,款项也已结清了,本该再没他们啥事,偏桃花山业主方的负责人又邀请他参加今年桃花节的开幕式。于是他只得大清早的往桃花山走上一遭。
眼看着绿灯将过,挂在操控台空调出风口的手机突然来了电话。苏木用余光瞟了一眼手机,见是高棠便伸手指一点接听并开了外音道:“你说!”
“苏木,到了没?”电话中高棠的声音像从山上的广播中传来般飘渺。
“堵车!”苏木紧盯着闪着数字的绿灯简短的道:“有事你就说!”
高棠道:“是那个…清洁工汪婶刚来电话说要离职!”
非走正规程序的事,员工大多先找高棠,因为好说话!
“随便她,再招就是!”苏木盯着绿灯丝毫不分神。还有三秒,前边一辆车减速一阵又突然加速冲了过去,他连忙踩刹车,却听到车身传来一声响,余光中有个人影向车旁人行道倒了过去。
“操!”苏木骂了句,因他行的右车道靠路边,立即就停车拉手刹下了车。
女人正哼哼地挣扎着往起爬,身下还压着个碎了的红胶桶,拖把和扫帚散在了旁边。
“没事吧!”苏木蹲身欲扶,脑中飞速运转思考着。
他是在停车减速时撞到人的,应该不会伤太严重。
此地离桃源居小区不足百米,看女人桶里放的保洁用具,应该是小区的保洁阿姨。排除被碰瓷的可能,苏木又问道:“你伤着没?”
“我…没事!”殷荷虽然感到有疼痛从手腕处传出,但她却并没有被车撞到。不过就是拖把的木棍撞到车让她摔了一下而已!
见女人撩袖子,苏木又道:“先去医院吧!”
“不严重的!”殷荷将右手腕的划伤伸了出去道。
“是你…?”
女人伸过来一只藕色细腕,一串淡绿色的玉珠闪光般刺进了苏木眼里。他脑子一麻,视线移到女人的脸上时血液瞬间裹挟着一股怒火冲进脑中冲击着他的理智。
“你找死吗?”
“我…不怪你的…”殷荷被眼前男人急遽变化的态度吓到了,忙放下袖子低下头道:“是我自己摔倒划的!”
“给我看看!”女人动作愈是逃避,苏木越是愤怒,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肩强行让她面向着自己。
不是看伤,而是看脸!
没错,就是那张他藏在心里十几年,却一朝让他身陷囹圄、家破人亡的脸。
只是这张脸上那双无辜的眼睛,此时看他的眼神中除了惊恐更多的却是陌生!
“呵…真会装!”苏木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先生你…捏痛我了!”那欲把肩膀捏碎的力道和阴阳怪气的语气让殷荷感受到男人的怒气。为了不莫名其妙的香消玉殒在陌生人手中,她选择提醒男人,可她颤抖低弱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胆怯。
“…”
“滚!”苏木看了看捏在女人肩上的手猛地缩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
“去他妈的…那女人早在五年前就死绝了!”他理性说服自己。
“那手串又非他定制,同款多的是。或者眼前这就是个长的像且巧合有同款手串的陌生女人!”
“绿灯…”殷荷耸了耸肩。男人让她滚,她便指着横在马路上的交通信号灯示意要男人先走。
苏木朝路上看去,正是机动车通行的绿灯,他转身拉开车门上了车。
“苏木,你什么意思?”刚通着的电话突然就截断了,高棠以为是不小心断线便再次打了过去。哪知他接连打了好几次人家都不接,搞得他也一肚子火气。
苏木冷冷地道:“撞到人了!”他启动车驶过路口,后视镜中的女人正拾捡着人行道上的胶桶碎片。
“撞人…不要紧吧!”正准备数落一通发泄火气的高棠听到苏木说撞到人,立马压下气势道:“哎,你该没跑吧?肇事逃逸可就严重了!”
“你赶紧报警呀!”
“不用怕的,你保险齐全,大早上又没喝酒,就是意外。至多不就是钱的事儿!”
“你听我的,处理交通事故我有的是经验。打120没?该打120就打120,人要能救的就尽量救!”
“…”苏木实在听不下去了,便问道:“你说完了没?”
“还有…”高棠还在搜刮遗漏事项,听到苏木问他,方知他并没啥事,又道:“你鬼哟,没事你不说清楚,让我在这儿瞎担心…”
“说正事!”眼看着要到停车场了,苏木不想听高棠继续啰嗦便打断他的话。
“哦,都给你整忘了。”高棠道:“那个,她说儿媳已进医院要生了,今天就不来了!”
“嗯,晓得了!”苏木的车进入了停车场。
高棠道:“要给人结工资,我滴个兄弟!”
“你名字都不会签啊!”苏木停了车,从手机支架上取下手机关了外音道。
“哥…我在石磨子村啊!”高棠吆喝道:“要在公司就不跟你叨叨了!”
苏木道:“那让卢芳给签了,人家生孩子又等不得,工资还是要结给人家的!”
“对了,你一大早回石磨子去干啥?”
苏木跟高棠都是石磨子村人,他们合作在古城开了家装修公司。苏木主管设计、业务和会计,而高棠则负责材料和施工。工资结算本该苏木签字,但有高棠的承认自然也是作得数的。
高棠道:“这不之前石家那厂子不景气嘛,大富找我借钱我不是没借么,就给了二十万算投资,昨晚大富说厂子给乡政府下来人封了,他让我回去处理一下!”
“哦,那事!”苏木想起来了,那是他刚出狱那年的事。又道:“关就关了,二十万你也早捞回来了。开采石料本就破坏环境,这几年一下大雨就滑坡,你家又不是没受害过,别跟政府闹去!”
“又给我念经是吧!”高棠笑道:“放心吧哥们,我不是去闹的。早就不想弄那玩意了,回去处理了好彻底撂开!”
“也不是专为石材厂,还有胡家山上那片山林,政府计划把树砍了种茶,我想把那些树买下来,那些几十年的松柏可是上好的木料。反正你不愿意回去,我就先看看再跟你商量了!”
苏木道:“嗯,晓得了,回来再说!”
高棠的消息途径广,公司生意好也多受益于此。
苏木挂了电话下车,桃源广场的扩音器正传出古城领导宣布“桃花节正式开幕”的声音。
他竟然完美的错过了开幕式!
“哟…苏总你才来呀,我们等你等的桃花儿都快谢了!”苏木刚走进斗妍厅,坐在门对面的杨文杰便站起来笑道。
“不好意思,路上有事耽搁了!”苏木朝贵宾席位扫了一眼,在座的除了临江区委办的干部外都是古城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在这些人中,他着实太年轻了些。让长辈等他一个晚辈,让他顿觉不好意思。
“不打紧,这不吃桃子还早嘛!”包材厂老板潘总也跟着打趣。
“哎呦,总算来了…”桃花山管理办吴慧主任见苏木到了便笑迎出来,道:“我以为连我的面子你都不给了呢。我可是在所长那夸下海口,必定要把咱们斗妍厅的总设计师给他请来瞧瞧,差点就要打脸了!”
“报歉,今天山下路况不太好啊!”虽然苏木并不知吴主任口中的所长是谁,来迟了总是他的错处,赔小心是必须要的!
说话间,桃花山的巡逻车在斗妍广场上停下,一花甲老人从后排座上跳下来,迈着健步朝门口走来。
“刘所长来了!”杨文杰又道。
吴主任朝外看了眼,迎了出去道:“正想着老所长呢!”
苏木见来人并不认识,本也无攀附之心,便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贵宾席每位上都放着人名,苏木名字的旁边便是刘所长的的席位。看来,吴主任真是有意将他安排在刘所长的旁边了!
在座除苏木外都认识这位刘所长,大家客套一番,吴主任便带刘所长到他的席位,并介绍道:“刘老,这位便是我跟你说的那位山木装修的设计师苏木!”
苏木连忙站起来,与刘所长握手之时,刘所长盯着他道:“年轻人真厉害啊,这斗妍厅设计充满了艺术气息,年轻有为啊!”
苏木道:“承蒙所长青眼,多亏管理处领导们的抬爱与信任,这才有我发挥的余地。”
吴慧笑道:“哎…这也是苏总有才能啊!”
“吴主任说的是,小苏你也别叫什么所长了,我这都退休好些年了。老骨头站不得,咱们坐下来说吧。”刘所长双手握了下苏木的手让他坐下,又转向在场的人道:“我这是来迟了吗?这桃花节开幕式已经过了吧!”
“哪里,哪里,刘所长来的正是时候。精彩马上就开始了!”杨文杰言辞尊敬。
苏木跟在座的古城企业家都只是脸熟,并无什么深交,但这个杨文杰他倒是认得。
这个比他年纪大了差不多两轮的男人跟他也没有生意往来,但杨文杰的老家却是苏木外婆的邻居。苏木还小的候时,杨文杰就已经在大河里挖沙,他是做沙石生意发的家。后来古城房地产发展起来,他又做起了建材生意。
话毕,就见厅中花蕊般的舞台上走上来一男一女身着桃花刺绣礼服的主持人,他们不脱俗套的念完歌功颂德,夸赞景美、人善的台词后便迎来了开场舞蹈的表演。
自愿者新端着饮料小吃到了贵宾席。
什么开幕式?说到底就是趁热闹摆的答谢宴。今天这些应邀而来的干部商贾皆是为桃花山的建设出钱出力做过贡献的!
表演开始后,斗妍厅观众席陆续落座了一些观众。
吴慧主任被古城政府领导叫了过去。
贵宾席上的企业家们似乎对表演没太大兴趣,反倒讨论起表演的演员来。
添宝食品厂的孙总眯着眼指着台上唱灯戏的女子对旁边包材厂的潘总道:“你看这个,有点料子哦!”
杨文杰乜斜着眼看着台上,半天撇嘴道:“就…还行吧,不过跟我早上看到那个倒是差远了!”
“大早上的在哪看到的?”孙总放下手两眼放光地问。
“我家啊!”杨文杰一脸自豪!
潘总一脸嫌弃,嗤道:“又是晚上叫回去的吧?欢场女人,浓妆艳抹卖弄风骚而已!”
“这话说的…”杨文杰一脸不屑:“说得好像台上的就多纯洁一样!”
“还真是啊?”孙总一脸兴味。
“哪有?”杨文杰道:“就早上来我家做保洁的女子!”
“没看出来哟!”丝绸厂的周总眯着眼笑道:“竟不知道杨总原来喜欢阿姨级别的!”
“你放屁,人家二十来岁!”杨文杰嗔笑道。想到早上那女人竟那般拼命地拒绝他,他心里便像虫子在爬一样的不是滋味,心痒难耐下就拿撞上来的周总出气。
孙总道:“哦…少妇啊!圈重点,你搞到手没?”
“呵呵…”杨文杰冷笑道:“好看就非要搞到手么?你看我杨文杰是那下作没素质的人么?”
杨文杰虽说得自己多正人君子,但实际上心里则想着:“我要是搞到手了还来这里呀,估计也只赶得上来吃桃子了!”
吴主任送走了领导,回来跟刘所长讨论了一番节目,听到杨文杰几人的聊天后突然转过头来问道:“苏总,我之前听说你都没成家就领养了个女儿,是不是真的?”
苏木耐着性子坐着,他对表演并不感兴趣,但也不喜欢跟杨文杰们讨论男人下半身感兴趣的话题。忽听吴主任问他孩子的事,他才道:“哦,是福利院的孩子!”
食品厂孙总道:“你都没对象就领养孩子,以后媳妇不依又送回福利院吗?”
苏木朝孙总看了一眼没有接话,他这辈子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潘总嗤道:“处对象又不需向你打报告,你就知道人家没对象?”
刘所长转过身来,咝了口气道:“我记得单身男人领养孩子要三十岁年龄差距啊!”
“是的!”苏木笑道:“孩子记在高棠夫妻名下的!”
“哦…”刘所长点了点头,视线又移到舞台上去了。
杨文杰道:“苏总嘛我倒是了解一些,估计他倒是怕了女人就直接养儿防老了吧!”
“…”
“怎么回事?”好多双眼睛移到苏木身上,稍适又移向杨文杰。
在坐之人都只知苏木乃古城商圈后起之秀,装修设计界的天花板,却并不太了解他这个人。
杨文杰一脸得意地看着苏木,见苏木一脸淡然就觉着说来无事,便道:“他要不是栽在女人手上进局子耽搁了,那人家现在可是FD的高材生,今个天又怎会屈尊跟我们这些满身铜臭的土包子坐在这儿啊!”
真是一语诛了众人心!
贵宾席沉默了。
稍适,刘所长转头低声问道:“苏总你坐过牢?”
“嗯,一年八个月!”苏木心里江海翻滚,面上却一脸淡然。
能力再强,成绩再好,总是抹不去污浊不堪的往事。这便是他不喜欢应酬的原因!
“嗯!”刘所长又点了点头,便不再讲话。
沉默须臾,周总笑道:“哎呀…谁没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英雄不问当年,没得提上!”
“倒是杨文杰你还真是关照晚辈啊,认真欣赏你的舞蹈吧,你看这都换一拨了!”
接下来,虽没人再提坐牢之事,但苏木心里清楚,他们不问只是碍于情面,私下定会跟杨文杰问个明白。
表演结束已是午饭时间,趁着酒席,各位老板借酒巴结的巴结,谈合作的谈合作。而苏木推脱下午有事未端酒杯,刘所长则是说自己身体喝不得酒也是以茶代酒。吴主任又因工作而不能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苏木准备找借口离席,刘所长突然放下筷子问道:“小苏,你当初是因什么原因进去的?”
苏木心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进监狱的原因并不光鲜,他扫了眼席上那些渴望真相的眼神,心一横道:“强奸!”
原以为他的回答会换来鄙视的沉默或是唏嘘,他话音刚落,刘所长却拍了下餐桌道:“这就对了!”
“我就说你这名字咋就听着那么熟悉呢!”
刘所真诚的眼神盯着苏木道:“当年有人来找我说你是冤枉的!”
见刘所长准备说故事,席上都放下了酒杯。
苏木认为刘所这是为了维护他面子,正准备道谢时刘所却对着席上众人继续道:“当初啊,我就是古城监管所所长,但也快退休了。好像是五年前的十月份吧,我妻弟来约我吃饭,带的那个人是…石…”
“石磨子村!”苏木接了话。直觉告诉他,这刘所接下来的话会打破他对往事的认知。
“哦对!”刘所看了眼苏木,又道:“就是石磨子村的。那个人姓年,他说她女儿跟一个叫苏木的孩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人酒后发生了些意外之事,家里人不知情,为了脸面便逼着女儿指认是那孩子强奸。那孩子因此判了三年进去了,结果他女儿却跳河死了。他是在收拾女儿遗物时才看到那孩子跟女儿交往的书信和他送的礼物,遗憾啊!”
“虽然他女儿死了,但那孩子是无辜的,他想让我想法帮那孩子。”
“我当时就说,你是关帝庙求子找错门了。法院判的案,就算要翻也得走程序找法院去啊。加上我告诉他,像他们那样自己推翻自己也是要承担法律责任,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也是我的问题,当时要退休了,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后来,我回去又想了想,觉得人家那么大年纪从村里进城跑一趟不容易,也不能让人空跑了。加上那孩子可能真是冤枉,便跟所里人提了一下。”
苏木心像被刀削剑刺般难受,咬着牙端起茶杯对刘所长道:“谢刘老…”他声音带颤,只得率先将一杯茶灌下去稳定心绪。
“嗯呐!”刘所端杯轻啜一口,道: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就是见这斗妍厅设计得有意思。设计师肚子里有货,就想找设计师给我儿子设计一套婚房。吴主任跟我说起你,原来想着该去你公司找你,但他说你要来参加桃花节,竟不成想这个设计是你小子的杰作。”
“缘分,巧合啊!”
“这是吴主任跟刘老抬爱了!”往事重提,虽然苏木心里难受,但他却感激刘所,便道:“刘老你的事,我苏木定当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