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高,云淡。太阳火辣辣的,将山野烧烤得一片荒凉。只有几只知了在焦黄枯干的树上没命的叫唤。你会觉得这儿除了知了简直就没有生命。
然而山坳里突然转出了一个少年。远远地看,你会觉得这少年太过羸弱。羸弱得简直没有一丝重量,如果这时候刮起哪怕是一阵微风,都会将他吹得无影无踪。少年在山坳上轻飘飘地走着。他飘到一个山洞前。洞口没什么掩饰,几棵矮小的野树,一块平淡无奇的石头。少年停下来之后,并不探视四周,他放下了手上提着的两只桶。
桶!赫然是两只铁桶。两只锈迹斑斑的铁桶,桶里盛满了水。看上去每桶至少有一二百斤!水上浮着一二十只红的绿的桃子。桃子很小,一看就知是野生的,在任何山坳里都可以采集得到。再看那少年,你不禁感到惊讶。那两只桶真是他提上来的吗?凭他那弱不禁风的身体,任何一只桶都会将他压趴下的。这一点不会没有人相信。他实在太瘦弱了。他弯下腰,将头伸进一只桶里去喝水。一口气喝了半桶!更奇的是他喝了水,象是一切都理所当然,什么也没发生。他弯下腰,一手拎一只桶,轻飘飘地走进山洞。
山洞里只有两张石头床,一张床上已经躺着一个人,从他的背影上可以看出那是一个老人。另一张床上放着一块条石,大约是用来当枕头的。地上有许多桃核。整个洞里弥漫着一种野果气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少年将一只桶放在空床旁,将另一只桶提到躺着老者的石床旁放下。他看了老者一眼,然后说“水”。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老者没有动。少年将老者翻过身来。
老者的左胸上赫然深深地插着一把剑!剑是松纹剑!木剑!老者面若金纸,看上去像是早已气绝多时。
奇怪的是那少年面对老者,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他的脸甚是平和。“水。”少年人又说了一句,声音依然是平平淡淡的。然后少年就走过去躺在那张空着的石床上,一会儿他就呼呼入睡了。
这时候我们才发现这少年的脸有些特别。但特别在什么地方,你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的整个身躯瘦弱而匀称,他的腿蜷缩着,像个婴儿!如果说他那张脸特别的话,那就是像一个婴儿,平和,纯洁。甚至他的鼾声也像是婴儿的。山洞里渐渐暗了下来。知了也不再叫了。除了少年婴儿般的鼾声,大地一片沉静。少年翻过身,甚至不睁开眼睛,就将头伸进旁边的那只桶里,一口气将剩下的半桶水喝完,然后又翻过身呼呼睡去。
又过了很久。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老者也将头伸进自己的桶里一口气将水喝去半桶!然后老者将插在自己左胸的松纹剑拔了出来。松纹剑赫然有二尺来长!奇怪的是剑身上一丝儿血也没有。老者顺手将剑放在身旁,坐起身来看着熟睡的少年,微微的笑了。他的笑非常平和。
然后他走到少年身边,用食指飞快地在少年身上点了一下。少年丝纹不动。老者将少年翻过身,将右掌按在少年的背上。渐渐地,少年的脸变得通红,而老者的头顶开始冒出氤氤白雾。良久。山洞里开始有了一丝亮光。老者收掌喘息,之后,又用左手食指在少年身上点了一下。
少年翻过身来,坐起,用手揉了揉眼睛,长长的的打了个呵欠。发现老者坐在自己身旁,少年微觉奇怪。
老者走回自己的石床旁坐下,将头伸进桶里,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半桶水,少年没说什么,他下床提起床边的桶,又去提老者旁边的桶。老者按住少年的手说:“不用去了。”少年放下桶,微感诧异。“坐到这儿来。”老者说,用手指了指自己旁边。少年依言坐下。
“老僧道悟。”老者说。“老僧道悟。”少年说。老者笑了笑,说:“我叫道悟。”[作者按:道悟是公元八世纪时唐代的一位大禅师,传说有一位年轻弟子从他学禅。他侍奉师傅很久,却从未受到什么特别的教益。一日他问师傅:“某自到来,不蒙指示心要?”禅师说:“自汝来到,吾未尝不指示心要。”弟子说:“何处指示?”禅师说:“汝擎茶来,吾为汝接。汝行食来,吾为汝受。汝和南(行礼)时,吾便低首。何处不指示心要?”弟子听后低头思索良久。这时禅师又说:“见则直下便见,拟思即差。”这使弟子当下开解。——参见《五灯会元》卷七,“天皇悟禅师法嗣,龙潭崇信禅师。”——然道悟一介禅家大道,实与武学无关,不可轻信小说,本书乃虚构耳。]
少年于是说:“你是道悟。”“然,”老者说,“你叫独孤樵。”“独孤樵?”少年道。“独孤樵是你的名字。”老者道。少年道:“名字是什么?”老者道:“名字就是你。”少年道:“我即是名,名即是我。我即非名,非名即我。独孤樵即我名,我即独孤樵。独孤樵非我名,我非独孤樵,此名不要也罢。”老者含首道:“那由得你罢,然待你入俗界却需有我有名。”少年道:“俗界?”老者道:“就是人间。”少年道:“人间?去人间何为?”老者道:“寻你父母。”少年道:“父母?寻父母何用?”老者道:“凡人之出,自有父母,无父母即无我。是故人言,无知父母,罪莫大焉。况吾将逝,你自当寻父母去。”少年默默不言。
老者道:“十八年前,我于路旁见你,携到此处,直至今日。汝今十八岁矣。汝为何人,我一概不知,但知人必有父母。我今日将逝,故将此物与你。”老者从胸前掏出一片写有血字的黄布,递给少年,道:“此物自你身上所得,必为你父母所留。你凭此物找寻父母,切不可轻易示人。切记!”
少年默默收好,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既酸且苦,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老者道:“此剑随我数十年,如今我将逝去,也一并与你。你可以去了。”少年道:“到哪儿去?”老者道:“到该去的地方去。”少年低头良久,然后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我明白了。”老者也笑笑:“当留则留,当去则去,去即是留,留即是去。你不必再回来了。”
少年一言不发,微微一笑,拿起松纹木剑径自起身而去。老者于是仰身倒在床上,微笑着合上双眼。一代大道,就此仙逝。一切复归自然,仍旧只有知了在这不为人知的山坳上拚命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