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第十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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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君子兰

买年花跟买其他东西一样,不要选最便宜的,也不要选最昂贵的,而要选最喜欢的。

香街十里一城春,笑语喧声入彩门。疑是层峦采蜜使,幻成百万赏花人。

除夕夜,华灯初上,犹如几条缤纷长廊的花街伸展,十里花街上张灯结彩,身着新衣的人们或携亲带眷、或情侣相依、或结朋同伴地,在花街上徜徉,看花、买花、卖懒,接连几日的川流不息,日夜不分,笑煞了卖花农。

他围着围巾,额头上却冒出了细细的微汗。

眼前是一群刚到铺子的迎春人,七嘴八舌地问:

“小伙,那盆蟹爪菊多少钱啊?”

“那盆朱砂橘呢?”

“那棵红桃我看挺不错的,老板,能开个价,吉利点的,388块怎么样?”

他忙不迭地应酬着,擦了擦热汗。

这是他第一次在温暖的南国过冬,也是第一次亲身领略什么叫做夜有花市,游人如蚁,至彻旦云。仅仅只是这么一间临时搭建的小商铺,这几天的进项便比普通花店三个月的生意还多,难怪在节前老板要花大价格竞价投标。可是,铺子里现在这么忙,怎么老板却不见人影儿,说是搬货,可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赶紧回来?

“哎,老板,我说那盆花是啥?叫啥来着?”有个中年妇女指着店里的一盆兰花,戳戳他的胳膊,问。

“这盆啊——”他把那盆兰花搬了出来,又厚又宽的长叶,笔直的花茎却是墨红墨红的,花瓣是深紫色,衬着中心的花蕊雪白,白中却带点点红斑,甚为奇特,“这是我们老板培植的奇花墨兰,靓姐你看中这盆花可真是有眼光了,老板交代过,过年就图个开心,你要喜欢,给你优惠点?”

“哗,一盆兰花要四千多?”

“这是墨兰的珍品啊,这要放国外,还不止这个价钱呢。”他看中年妇女犹豫,把另一盆兰花抱了出来,“要不,靓姐看看这种兰花?”

第二盆兰花却是在绿色的杆,绿色的叶,衬托着同样绿色的花瓣,烘托着的淡黄色花心抽出一丝一丝的粉蕊,犹如万绿丛中散发出了无数条阳光,色彩分明,却柔和温馨,气清而韵新。

“这盆是绿墨素兰,也是上好的兰花。”

中年妇女接过这盆绿墨素兰,在看看之前那盆奇花墨兰,不舍地问,“这盆,也能优惠吗?”

“能,当然能。”他毫不迟疑地一口应着,看看那标价,“这样,我看靓姐你也是有心人,所以,1688一路发,你看成吗?”

“嘿哟,小伙你还真会说话,这样吧,我两盆兰花都帮你买下了,一起开个吉利的价怎么样?”中年妇女笑着,满心欢喜。

“靓姐你这么有诚意,当然好商量。”他乐呵呵地频频点头。

送走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妇人,又迎来了下一批买花人,铺前人涌如潮,不愧是城里被誉为“兰君子”老板的花铺——平时精心栽培的兰花品种,在这个时候全都拿了出来,甫一亮相便惊艳得四方皆知,许多人行花街时冲着美誉而来不买也要瞧一瞧。

可是,眼看铺子里的兰花一盆一盆少下去,依然不见老板出现,他心里是既喜又忧:老板两个小时前就说,他跟阿丁去搬运兰花,怎么还不回来?

花街外头,老板跟阿丁在花车上把一盆一盆年花小心翼翼地往下抬,“轻点。”

婀娜多姿的年花摆满了两个板车上,运花车上只剩下一盆偌大的红橘,阿丁正要搬,老板却摆了摆手,“那盆不用搬了,是我送给司机的。”

“真的?”阿丁看着果实累累的红橘树,艳羡:“老板,可以也送我一盆年花吗?”

“你想要什么?”老板一怔。

“老板你和阿君的兰花种得这么好,能送我一盆君子兰吗?”

“君子兰?”老板狐疑地看着阿丁,“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喜欢君子兰?”

“阿君种的君子兰这么美丽,谁会不喜欢呢?”阿丁眼睛了闪闪,“老实说,我第一天在你们花园帮忙的时候,就喜欢上阿君——种的君子兰了,不过我一个大男人,说自己喜欢花,好象怪别扭一样的。”

“这里的人都喜欢花,有什么好别扭的。”老板的脸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你要喜欢,等过了除夕,我叫阿君留一盆君子兰给你吧?”

“谢谢老板。”阿丁笑呵呵地,俯下身去把板车推上,“其实啊,我觉得那兰花叫君子兰没叫错,花是雪白晶莹的鳞茎、叶是碧绿如翠,怎么看都像是玉洁冰清的君子,而不像我们有的人,表面上看道貌岸然,其实内里却是一肚子坏水,是吧,老板?”阿丁不知道是另有所指,还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哎,老板,阿君呢?怎么不见她呢?回去了吗?”

“她给我们送吃的去了。”老板的脸色早黑了下去。

“那我要赶紧回去了。”阿丁说着,推起放满年花的板车没进了人群中。

老板阴沉着脸,哼了一声。

阿丁跟另一个伙计,是年十五那日,在自己的花园因急需人手临时招聘找来的,面试那一天他不在花园,由女儿阿君代劳,不然老板当初一定不会让女儿录用他的。

另一个伙计算得上勤快,但这个阿丁却总是油嘴滑舌地围着他的女儿转,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的,渐渐明目张胆起来,最近简直没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老板想起了阿丁那双一闪一闪的眼睛,就觉得那里面有说不出的狡黠。

跟那个人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唇,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老板想起了那个人,抓着板车的手下意识间便握得死死的。

听说那个人有一个儿子,原来是真的。

老板舔了舔干涩的双唇,呼出了一口白气。

阿丁跟他,两父子,是一模一样。他是故意找上门来的吗?

十年以后,才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干什么?

老板想起了自己苦心经营才建立起来的兰花种植园,想起了如日中天的“兰君子”的名望,想起了自己那年轻貌美的女儿阿君,心头一紧。

那小子!

老板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一眼瞥见了里头的一盆娇嫩的大花君子兰,迟疑了一下,把那盆君子兰放在了那株红橘旁边锁了,这才推着板车冲进了人潮中。

“这么忙,你们都饿了吧?我带吃的来了。”

阿君把铺子里窄窄的柜子腾空,把食物摆了出来:都是些传统的应节食品,炸得金黄金黄的煎堆,酥脆可口的糖环,咸甜皆宜的蛋散,以及花生瓜子,还有年糕,马蹄糕等糕点,甜食居多。

虽然饥肠辘辘,看着这些食品的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所以特意做了些咸蛋散,你试试看嘛?”阿君是个典型的南方人,娇小玲珑,像极了精心雕刻出来的陶瓷娃娃。

他摇摇头,把脸偏到了一边,怕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阿君却拿着一钵焦黄焦黄的蛋散,放到了他眼前,“快吃,不然没守完岁我怕你就垮了。”

拗不过她,他勉强尝了一口,酥化可口,总算没有那些甜腻的味道。

“阿君。”

远远地,阿丁推着满满的板车冲到了铺子门口,眼睛放光,“阿君,饿死我了,有什么吃的?”

“喏,都放里面了!”阿君说着,望了望熙熙攘攘的人潮,“我爸呢?”

“他在后面,就来。”阿丁招呼他卸花,他把花一盆一盆地搬了下来。

“哎,小伙,那盆是柳叶白墨兰吧?多少钱呐?”

“那盆呢,那盆是什么兰花啊,小伙?”新兰上架,没等他搬完已经有许多人物色好自己心水的花了。

“大家别急别急,一会就好,一会就好。”分身乏术的他吆喝着,看阿丁还在悠哉悠哉的打着牙祭,边笑边跟阿君搭讪,忍不住喝了一声,“阿丁,吃饱了快来帮忙。”

“好咧。”阿丁看到了那钵咸蛋散,刚伸手下去,便被阿君打了回去,“别动,这是我特意做给他的。”

阿丁笑了笑,走出铺子与他并排弯腰下去搬花的时候,压低嗓子:“你别在后面搞小动作,阿君是我的。”

他瞟了阿君一眼,“你开玩笑吧?我跟你都是打工的,阿君算得上是东家的小姐,你以为你会有机会?”

“我自有办法。”阿丁得意地笑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你对阿君也有意思?”

他蓦地想起了一双清澈的明眸,心跳了两跳,摇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阿丁把一盆君子兰搬了进去,“阿君,你种的这些君子兰可好销了,大家都夸你的兰花好。”

“当然了,阿君种的君子兰啊,名副其实。”

看着里头两人打情骂俏,他心里莫名地忧郁起来,正好看到老板拥挤的人群里艰难地开出一条路过来了,赶紧上去帮忙:“老板。”

“阿丁呢?”老板眼尖,早望见了谈笑风声着一起应付着买花人的女儿跟阿丁,老板把车一把推到了他手里,三步作两步回到了铺子里。

贺岁的烟花远远地绽放在墨黑的夜幕上,犹如是天空放置的姹紫嫣红的年花,人潮中的买花人禁不住欢呼起来,纷纷望着烟花绽放的那一边,一些买花人涌了过去,掏出了手机相机,拍下这美丽的烟花,买花人一下全变成了赏花人。

卖花人也暂时地停止了手上的买卖,紧紧盯着夜幕,等着花开的一刹放声惊呼。

老板的铺子里,四个人全站在了铺子外头,望着绚烂的烟火,暂时忘了这些天来的疲惫。

“啊,阿君,你看,那朵花,是不是有点像是你种的君子兰?”阿丁笑呵呵地,手大咧咧地搭上了阿君的肩膀。

“你啊,瞧什么都像是我的君子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阿君没好气地把阿丁的手放了下来。

“鬼迷心窍了我,没办法。”阿丁耸了耸肩膀,依然笑呵呵的。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就快初一了,新春开头你就说鬼,找——没事找事做啊你?”阿君把“找死”压下去,赶紧改口。

“烟火会放一个小时吧?阿君,想不想靠近点去赏烟花?”

“现在去?太迟了吧?人家可是早早地就去占位置了,现在恐怕连根针也插不进去了。”

“你要是想去,我就有办法。”

阿君看看夜幕上的烟花,再看看阿丁自信的笑脸,眼睛骨碌骨碌转了转,“好吧,我去。”

“阿君,不许去。”一直在一旁听着的老板,再也忍不住了,“花铺怎么办?”

“不是还有他吗?”阿君跟阿丁异口同声地指着他说道,然后阿君拉着老板的胳膊撒娇,“爸,难得一年一次的烟花,你真不让我去。”

“老板,你就让阿君跟阿丁去看烟花吧?这里有我呢。”看老板脸色不好,他赶紧开腔。

老板瞪了他一眼,看看女儿期待的眼神,心肠一软,点点头。

“谢谢爸。”阿君雀跃地扑进了店里。

老板看着阿丁哑着嗓子警告,“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老板,我对阿君是真心的。”

“我看你就是歹心的。”老板严厉警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好了,别把我女儿牵扯进来。”

“老板你说的是什么话?”阿丁叫了起来,“阿君是你女儿没错,可女未嫁男未娶,我要是凭我的本事追到你女儿,你做父亲的也没权利阻拦我吧?”

看老板气得脸都歪了,阿丁咧嘴又笑,“我看阿君似乎也对我有点意思。老板你看我长得不错,人也热心上进,你要是把交阿君给我的话,我保证好好照顾她,照顾你,还有那些兰花园里的花。”

“你想得美。”老板刚要发作,被他劝了下来,“老板,今晚是除夕,要开开心心的,别想太多。再说,让阿君看到多不好?”

“我看到什么不好?”阿君跑了出来,看看脸色不佳的父亲,跟得意的阿丁与沉默的他,一下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事。你爸爸要我小心看着你,别让你伤着了。”阿丁耸耸肩膀笑了笑,拉过阿君的手,“走吧!”

“爸,我们看完烟花很快回来的。”阿君没抓阿丁伸出来的手,让阿丁带路,自己在后面跟了过去。

这小子,越来越放肆了。

不能这样下去。老板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人,纠缠着自己已经过世的妻子的景象,脸不知不觉地狰狞起来。

他注意到了,浑身打了个寒战:“老板,阿丁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喜欢阿君——”

“喜欢个屁。那小子是借着阿君来对付我,他想谋财害命——”老板粗暴地吼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失言了,硬生生地把话又吞了下去,看看他露出诧异不解的眼神,干笑两声,“没事没事,客人来了,先忙,先忙!”

倒计时的呼喊声响起,人们也不约而同般放下手里的活儿,望着花街外面一座骑楼上面的古钟一起喊了起来:“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恭贺新禧!”

买花人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朝前后左右的人们鞠手作礼:“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恭喜发财!”

“龙马精神。”

“老板,新年快乐。”他入乡随俗地向老板鞠手。

“新年好,新年好。”因为没见到女儿回来,老板心神不宁,看他鞠手,勉强笑着掏出了一封大利是,“祝你来年事业有成,合家欢乐。”

行花街的人们游兴正浓,买花人手里散枝的鲜花在渐渐增多,老板铺子里的兰花已经所剩无几了,剩下的都是些散花零枝,到最终花街上人去路空的时候,花铺的主人们开始收拾东西清理档位。

“哎,都快走了,阿君怎么还没回来?”老板坐立难安地望着稀落的行人。

“老板,你别担心,有阿丁在呢。”

“就是他在才糟糕。”老板恨恨地咬牙。

“怎么会?我看他俩挺好的,挺合得来。”他笑老板杞人忧天。

“不是我说你的朋友,看他平时多出工不出力,就知道他花花肠子多。我是怕阿君被他骗了。”老板摇头,跟他一起收拾着铺子,拣起了一把扎花篮用的老虎钳。

“爸,新年好。”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阿君一下扑在了老板身上,吓了老板一跳。

“阿君,你说看烟花去看那么久?到哪疯去了?”

“年年我们家都是在花街上开铺子守着摊位,今年逛了一次花街才发现,哗,原来花街这么好逛的,以前都没发觉呢。”阿君兴奋地说,把手里的桃枝拿出来,分了一枝给老板,然后再把一枝塞到了他手上,“来来来,这是我买的桃花,大家都沾沾喜气,明年走走桃花运。”

“丫头,爸爸都一把岁数了,哪还要走什么桃花运。”老板乐呵呵地笑着,看着女儿送给自己的桃花枝。

“老板,新年快乐。”阿丁把一支装潢精致的葡萄酒送到老板面前,“我给你拜个早年,祝老板的生意蒸蒸日上,兰花越养越好,一点心意,请收下。”

老板原本灿烂的笑脸一下犹如被瓢泼大雨淋过一般,迟迟不愿去接那支葡萄酒。

“爸,人家送你新春礼物呢,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阿君奇怪地问。

“哪里,我是想到,我这做老板的,还没派薪水呢,工人先倒贴钱给我送礼来了。”老板把葡萄酒接了过去,放到一边,“阿君啊,你先去收拾铺子,我把工钱算给他们。”

“好啊。”阿君抱了抱老板,“阿丁说,你要是发了薪水,便请我到他黑龙江看冰雕呢,爸爸,年年都过这么暖不暖,冷不冷的春节,我想过个真正冰天雪地的冬天呢。”

老板的脸色唰地黑了下来,等阿君进了铺子,他便一把抓住了阿丁:“你想骗我女儿去哪里?”

“老板,别急嘛,阿君不是说了吗?她想过个白色的春节,所以只是到黑龙江那边去旅行一趟而已,春节出游,现在不也是这里的人们的节目之一吗?老板你别想太多了。”阿丁乐呵呵地,“老板你要是不放心,要不你也跟着阿君去黑龙江怎么样?”

“你小子——”老板气得要动手,他赶紧将两人扯了开来,“有话慢慢说,阿丁,阿君是老板的女儿啊,你对老人家尊重点;老板,阿丁只是一番好意,你要不乐意,先跟阿君商量一下。”

“跟我商量啥啊?”阿君的声音飘了过来,“爸,你发好工钱没有?发完了我要跟你讨新春利是了。”

老板压下怒火,把钱掏出来,分给阿丁跟他。

“爸爸,恭喜发财,利是拿来。”阿君伸出去的手里被老板的一封大红利是压在手心,阿君笑得开心,“谢谢爸爸。我们回家吧?”

老板点点头,看阿丁就要走到阿君面前,赶紧走前几步,挡在了阿丁前面,“阿君啊,你跟他先回去,我跟阿丁还有事呢。”

“什么事?老板,花街都收市了,还有什么干的?”阿丁诧异。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会送一盆君子兰给你吗?我现在想起来,那盆君子兰被我落在花车里了。你想要阿君的君子兰,就先跟我回花车。”老板看阿丁犹豫,“怎么,不想要阿君的花啊?不要就算了。”

“要,要,那我跟老板你先回花车吧。”阿丁又笑了起来,“阿君的君子兰么,当然要了。”

“爸,一定要现在去吗?”

“当然了,我跟司机说好了,初一早上就放他回家跟家人团圆的,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吧?再过几个小时,司机就直接开花车回家去了。”老板拍拍他的后背,“帮我照顾好阿君。”

他点点头,看着阿丁乐呵呵地跟着老板走远了,回头看着等着自己动身的阿君,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忽然便笑了。

阿丁跟在老板后面爬上了车,“老板,那君子兰漂亮吧?是哪个品种的?比起大花的我可是比较喜欢那种垂笑——”

话还没说完,阿丁的头猛地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踉跄着倒在了车上,他抱着头,摸到粘稠的液体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流血了,他抬头,发现老板正举着一把老虎钳,目露凶光地剜着自己。

“老板,你做什么?”

“我说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一出现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你跟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你以为我不会察觉到吗?”老板恶狠狠地说。

“我爸?老板你在说什么?你认识我爸爸?”阿丁惊讶地看着老板。

“我不但认识你爸爸,而且还杀了他。所以,你才在这么多年以后找上门来想报仇不是吗?你想骗阿君,然后骗走我的全部财产,接着再把我折磨死,对吧?你休想。”老板说着,手里的老虎钳又落了下去,阿丁想逃,被老板拖着双腿摔在了那株红橘旁,头再次受到重击,让他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当年都是你爸爸不好,他明明有妻子了,有儿子了,却来跟我抢女人。要不是他,阿君的妈妈跟我好好地,偏他说什么阿君的妈妈才是他的真爱,于是离婚,抛妻弃子来横刀夺爱,这样负心薄情的男人就该死。”老板失去理智地吼,“你想为你爸爸报仇吗?你也想杀了我?”

“原来,是这样。”蜷缩到一角的阿丁震惊,“老板,你先冷静下来,你听我说,我爸他没——”

阿丁的话没说完,便没了气息,扑通一声,软软的身体瘫在了地上,天灵盖处,在昏暗的视线里看得到有汩汩的什么黑色液体流了出来。

老板喘着粗气,似乎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浑身颤抖着跪在了车上。

“老板,你应该先听阿丁说完的。”他的声音忽然冷峻地响了起来,老板看到他跃上了车,戴着手套的右手抓着刚才阿丁送给自己的葡萄酒,另一只手插在了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盯着老板。

“你,你说什么?”老板没想到事情会被人撞破了,慌了手脚,看着他戴着手套的左手掏出了一张什么扔到了地上,他疑惑地拣了起来:“这是什么?”

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一对夫妇,以及,阿丁。

“那是阿丁跟他父母。”

“怎么,怎么可能?阿丁跟他父亲——”

“一点也不像,对吗?世界上,儿女不像父母的例子,多去了。”他忽然笑了,让老板觉得一股寒意袭了过来,“我也不像我的父亲。”

“你?”

“老实说,我没想到,我这一生中还会碰上这么一位像他的人。恰巧,那个时候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兰君子’,于是,我便怂恿阿丁跟我一起到你的兰花园里应聘,所以,阿丁不过是位不幸与他长得很像,不幸又喜欢上你的女儿的年轻人。”

“你,是你?原来是你?”老板大惊失色,“阿君呢?你把阿君怎么了?”

“其实,当年你杀了他,那个年纪的我可是很感激你的,不,是到现在都很庆幸有一个人帮我做了我想做而无法做到的事。就是因为他妈妈终日以泪洗脸,知道他被人杀后,我心里一直很痛快。”他嘿嘿干笑了两声,“老板,你说得对,那样的男人,真的该死。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替他报仇。”

“那你为什么还——”

“哈,不知道,也许是恶作剧罢?”他笑了起来,诡异得让老板背部发凉,“难得遇上一个那么像他的阿丁,要是阿丁出现在杀他的凶手面前会怎么样?抱着这样的想法,于是就来了。”

老板看着倒在一边的阿丁,手里抓着的老虎钳抖了起来。

“看来老板你真是做贼心虚呢,错认了阿丁,现在还杀了他,可这次没人会感激你了。伤脑筋啊,这下怎么办呢?”他苦恼地像个孩子一样,“要是他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一定会很伤心的。而且,黄泉路上阿丁一个人走,他们一定很不放心吧?”

“你想干什么?”恐惧如藤蔓缠绕住了老板的身体。

“所以,老板你还是下黄泉路去陪阿丁吧?”他邪恶地笑了起来,举起了那支葡萄酒,朝老板的头砸了下去。

“不,求求你——”老板的瞳孔放大的眼睛里映着葡萄酒的暗红,仿佛是死亡之光。

哐啷一声,酒瓶碎了,裂成了几半掉落到了地上,老板呻吟着起来,他把手里剩下的玻璃瓶锐利的尖锋深深地扎进了老板的心脏,而后,一松手,老板的尸体便跟阿丁一样倒了下去。

他蹲了下去,缓缓合上阿丁的眼睛,“放心吧,我为你报仇了。至于阿君,我会照顾她的。”

他把君子兰捧了起来,跳下了车,仰头看着已经泛白的天空,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