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亡者笔记
1.
宫卫从柜子里拿出日记本。他向柜子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它安静的放在那里，松了一口气。拿出笔记本的他没有着急翻开，而是小心的给柜子上好锁。
这是他存放各种案件物品和线索的柜子，当然里面还有一些属于他自己的，绝对不能暴露给包括亲人在内的秘密。
宫卫轻轻抚摸着娟的日记，精致的封面传来磨砂的质感，扉页黑色的记号笔写着娟的名字。
从那隽秀的字体和保护完好的日记本就可以看出，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打开日记，果然，是工整的宛如印刷般一样的完美方块字。看的人至少在形式上就不会感到厌烦。
宫卫无心窥探娟的秘密，不过为了曾经的案件，他必须仔细研究，以图发现字里行间传达出的细小异常。甚至还原出当时娟的心情。
这并不是悠哉地读一本随笔那样简单，宫卫准备全力以赴。
三月六日
他又来了，就站在去医院路上的那颗最大的杨树后面，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直愣愣地看着我。
“你不考虑考虑吗？”他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笑容，但是在我看来那真的很恶心。
“不要再跟着我。”我恶狠狠地说。
他哈哈一笑，让开了路。当我路过他的时候，听见了他恶魔般低沉的声音。
“我会等，相信我，你会屈服的。”
我猛然加速将他远远甩开，将疲惫而厌倦地思绪通通丢出脑外。在依依面前，我必须保持乐观的心态。
医院里消毒水味格外重，我带着盒饭匆匆赶到依依所在的病房。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情，推门而入。
依依正在看书，是那种大部分都是图片，其中夹杂着少量文字的幼儿插画书。
“妈妈！”
看到我进来，依依张开小手。
我长舒一口气，她依然这么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我努力把心中的苦涩藏起来。医生说过，以目前的科学技术，依依的脑瘤根本无法治愈，只能尽力延长她的生命。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就会离我们而去。
我依旧坚持治疗，即使医疗费用几乎压垮了我和陈浩楠。陈浩楠每天要工作十五个小时，但是与医药费比起来仍旧是杯水车薪。
门悄悄开了，尼走了进来。尼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的同学中工作比较好的一个。依依能住进市里最好的医院，尼起了重大作用。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也是他垫付上了依依的医疗费用。
我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激。
“尼叔叔。”
依依亲切地打招呼。
尼有时候下班后会来这里照看依依一段时间，依依不能上学，我又忙于工作，依依的字很大一部分都是他教的。
虽然我不知道上学对于依依还有没有意义，只希望她开开心心地度过一生。
“今天又给你买了插画书哦。”尼扬一扬手中的精致书袋。
“叔叔最棒了。”依依欢呼着接过袋子。
“森又来找你了？”
尼看出了我的忧愁，悄悄地说。
我身体一僵，随后点点头。
森的家庭很富裕，家族企业甚至在全省也小有名气。他知道依依的病情，主动来找我承诺给我足够的费用治疗依依，甚至还可以带她去国外更好的医院接受治疗。而代价就是让我离开陈浩楠。
这简直是荒谬。
起初我果断地拒绝。可随着依依病情恶化，身体一天天瘦削，内心却开始不自觉的动摇。
如果让依依接受到更好的治疗条件她会不会彻底治好呢？
我有了期待。森不但有钱，长相也可以称得上仪表堂堂。也许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每天晚上看见很久才回来的陈浩楠，心里的罪恶感便会加重一分。
怎么能够有这样的想法！陈浩楠是个很好的人，勤劳、能干，为了给依依治病一天打两份工。
我为自己有那样的想法而羞耻，这是背叛！
“不用理他，即使他的家里很富裕，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威胁你。”尼安慰道。
我点点头，幸好身边还有像尼这样的朋友，我还能够坚持下去，为了依依也必须要坚持下去。
夜不知不觉降临了，从病房的窗户中可以见到夜幕上亮晶晶的星星。
依依睡的正香，偶尔发出不清楚的呓语。她想要到外面去看看星星，但是却不被医生允许，希望她能好起来。
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怀有心事的人越难安眠，也许夜的寂静让滋养了不安分的心绪。
我干脆起身，拿起依依看过的画本。
画本讲了一个简单的小故事。
在我们这个看似合理的世界里其实存在着许多超出人们想象却真实存在的事物。“河神”便是其中一个。
在一天中人最少的午夜，不要告诉任何人，悄悄走到附近的小河，并且闭上眼睛虔诚地祈求，会有一定几率遇上善良的河神。遇见河神的幸运儿可以向他提出一个愿望。
一个大山里的孩子夜晚迷了路，在一条小溪边遇见了河神。
河神说：“我可以给你这一生都用不完的财富。”
孩子摇摇头。
河神又想了想说：“我可以给你让所有人羡慕的地位。”
孩子还是摇了摇头。
河神有些生气：“那你想要什么？”
孩子提了提手中的饭盒。
“尊敬的河神大人，我的妈妈感冒了，还没有吃完，我却迷了路。您能不能送我回家，饭菜马上就要凉了。”
河神沉默了一下，孩子眼前一黑，熟悉的院子便出现在了眼前。河神不止把他送到了家，还治好了妈妈的感冒，甚至连饭在都变得热乎乎的。
“你真的傻啊，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
邻居家的孩子撇撇嘴说。他打听到遇见河神的地方，天天在那里等待。终于在第十八天的时候，河神再次出现了。
“我想要一生都要花不完的金钱！”
还没等河神开口，邻居家的孩子就大声冲着河神说。
河神有些生气，一句话没说转身回到了河里。
邻居家的孩子失望地回到家，却发现自己家新盖的砖瓦房变成了破旧的茅草屋。这个孩子最终穷困潦倒地度过了他的一生。
我合上书，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个不错的故事，和曾经读过的寓言故事相似，很有教育意义。只是我的关注点却不在他的教育意义上。我是多么希望“河神”的传说是真的，那样的话依依还有一线希望。虽然知道这本虚假的传说故事，但总有一股力量驱使着我想要尝试。人在毫无退路的绝境总要有一些心灵寄托。如果说金钱与权势是人的贪欲之心在作祟，而我的愿望只是祈求我的孩子依依，这个来到世界几年的可怜女孩能够好起来。这是作为一个母亲为了孩子最基本的愿望。
依依翻了个身，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凝望着窗外，微凉的风拂过脸颊，月呈亮眼的金黄色，和满天的星子肆意躺在天幕上。远处的霓虹灯从来不休息，散发着无尽的活力……
2.
三月七日
早上六点钟，依依突然剧烈地咳嗽，脸色变得紫红，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
她的异常让我惊慌失措，踉跄的冲到护士办公室。
依依被推走抢救。我失神地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没有悲伤，没有焦虑，脑袋一片空白，只是内心感到彷徨。
未来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半个多小时后，依依恢复了正常，转入普通病房。不过我知道，最后的结算清单上又会增加一大笔费用。
我把依依抢救消息告诉了陈浩楠，他匆匆赶来看了一眼，然后离开去打工的地方工作。
依依似乎十分疲惫，在一直在睡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多钟。
我每天下午要去打工，这段时间只能拜托护士来照顾。
临走之前，我发现陈浩楠走了进来。
“我陪依依一下午吧。”他说。
我发现他的左侧脸颊微微红肿，眼眶周围有一片淤青。
“你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路上摔了一跤。”
陈浩楠若无其事地说。
我微微皱起眉头，陈浩楠根本不懂得掩饰，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他在撒谎！
“怎么回事，告诉我！”
我的语气变得严肃。
“没什么，我……”
陈浩楠看着我的眼睛，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是森对不对？他来找你了？”我问。
“没错，是森。不过是我找的他。”
陈浩楠索性完全坦白了。
“依依的治疗费用我们已经很难承担了。找到了森我们就有足够的钱，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我想去求他借给我们点钱……”
森是我们在朋友的一次酒会上偶然认识的。明明知道他对我的想法却还去找他。
不用想我都能猜测到森一定拒绝了陈浩楠并且狠狠羞辱了他一顿。森是名门望族，而这些人都非常实际。他们不会遵从自己的内心感受，而是追求最切实的利益。也只有我才能够让他付出。
不过我虽然普通而卑微，却也有属于自己的坚持和尊严。
对不起，依依。
整个下午我都心神不凝，想依依、想陈浩楠，想我自己。
仿佛是内心深处发出的指引，今天晚上，我偷偷走出了医院。市里有一条黄河的支流。像黄河这样壮丽伟大的河流一定会有河神的存在吧。希望他能够听见我的祈祷。
今天是阴天，夜幕上看不见星星，只有微弱的月光。
我走到河流旁边，水波涛汹涌地呼啸而过。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河的岸上。
“求求您能够救救我的孩子，给她一个健康的身体。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我双手合十，默默地想，期待着河神能够回应我的呼唤。
水按照自己的节奏流过，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河水气息。河水摩擦两岸地声音裹挟着风远去。夜深人静，路灯已经熄灭，只有周围的草丛中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昆虫的叫声。
我静静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出所料，河神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个人类都没出现在我的眼前。
奇迹没有出现。
毕竟那只是给孩童看的童话故事书，河神……是不存在的。
我苦涩地笑一笑，伸了伸已经麻木的腿。
还是太天真了，难道生活已经到了如此艰难的地步，甚至让我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荒缪幻想了吗？
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实依旧在那里，难以改变。
我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向医院走去。
三月八日
依依看起来虚弱了很多。事实上，她一直在一天天变的虚弱无力，我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她原本是个很活泼的女孩，淘气的像是一个假小子，曾经的她经常在草地上奔跑半个小时也不会疲惫。
可是自从她住院以后，就只能在医院的楼里散步。现在甚至连病房的楼门都出不去了。
“妈妈。”
已经很晚了，没有想到依依还没有入睡。
“听说像无所不能的佛祖祈求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你能不能帮我把心愿交到佛祖的手中呢？”
依依给了我一个工整叠成方块状的小纸条。
“妈妈不准看啊，如果看了的话，就会失去效果。”
“这……”
不会管用的，这只是人们的心理安慰，不会有效果的。
我看着依依真淳的脸，还是没有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好，妈妈一定帮你实现愿望。”
“妈妈一定要一个人去，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就不灵了。”依依叮嘱。
我答应下来，如果她真的没有多少时间，那就让她快乐的度过吧。
我准备后天去完成依依的愿望。
今天下午，我又遇见了森，他仿佛无所不知，可以随时知道我的位置。
“我听说依依昨天抢救了？”他说。
“那又怎么样？”
“也许我们该好好谈一谈。”
我发誓，答应和他谈话完全是因为依依，即使再不愿意我也得承认，森是最有实力拯救依依的人。如果他像尼一样善良就好了。
“我把你给我的片子给在美国一家顶尖医学实验室的医生看了……”
森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微笑地看着我。他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不着急。
他就是一个魔鬼，一个诱人堕落的魔鬼。
“怎么样？”
我还是忍不住询问。
“可以治疗，医生说只要去美国，依依的病有非常大的希望治好。”
森看着我，表情严肃。
“娟，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交谈，我只要你离开陈浩楠。他有什么好，他不配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去美国给依依治病，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依依的，相信我……”
“不要再说了！”
我打断了他的话，转过了身。我已经表明了态度。
“你会后悔的！没了我，依依会死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然后直接离开了。
我强忍着不然自己泪水流出来。我决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懦弱。
“依依会死的”几个字像重锤一样震颤着我的心脏。
绿灯亮了，路口的汽车缓缓开动，嗡嗡声贯穿整条街道。人们都很忙，来去匆匆。
我蹲在地上，泪水消失在风里。
我不敢让他再说下去了，只要他再说一句话，我就要改变决定了。
但是他没有说，而是选择离开。
有时命运就是这么简单，捉摸不定，但有迹可循，我在想，是不是这一刻，我、依依、森的命运已经确定了呢？
依依，对不起！
宫卫看到这里长叹一口气。娟生前也是一个苦命的人，也许死亡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
宫卫将已经有些泛黄的纸翻过。
“嗯？”
宫卫看着页面上的日期：
三月十三日
本应该是三月九日的日期，此时显示的确是三月十三日。
中间少了几天。会不会是她这几天没有写？
宫卫自己观察日记的内封。
不对。
日记的内封有撕裂的痕迹。
这并不是娟中间几天没有写日记。而是有人将中间的日记撕了下来。
是谁？是娟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宫卫继续看下去，日记上只有一句话。
三月十三日
依依走了，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