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忍明京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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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遇鬼忍

林间罡风顿起,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权一横抬刀,耳边传来飞鞭破风的声音。

“兵叮!”

刀快如影,截下空中飞来的刃鞭。

只见那刃鞭像一条黑色的长蟒,上面是乌黑的颜色分不清是其本来样貌还是淬过毒液,总之幸亏权一横武功了得,耳目都比寻常人灵敏,须臾间截下这怪东西,不然这见血封喉的毒鞭,可不是开玩笑的。

“无耻小人,竟使得这等下三滥的伎俩!”

权一横怒目圆睁,跨步擎刀,一身红衣像是浴血修罗。

大明自嘉靖以来,东南沿海倭寇横行,倚仗戚将军所率戚家军神勇威武,将倭寇之乱阻隔于沿海边疆。这数十年里,却依然有大批倭国浪人武士流入中原,其中不乏妖异之士,见那宽松的麻衣布服和脚上的木屐,便知这些是倭寇妖人。如今在这荒郊野外竟遇这样两个妖人,权一横心道今日就替天行道了!

这侠者的自信是来自于自己举世无双的屠虹刀法。他的刀上何止沾染过一两条性命,他是刽子手,死在他刀下的冤魂怕不是占了整整一册生死簿。

他杀心一动,看那一瘦一壮竟如看死人一般。

“权大哥,一定当心!”左门鸢高声说道。

这两个妖人却也绝不是等闲之辈,高壮的虽然身形巨大,但是一直是踮着脚尖走路,行动如风,身法迅捷异常!

而那个披头散发的妖人,宽大的衣袍下瘦骨嶙峋,双臂空荡荡的,却挂着那两条乌黑的长鞭。

这些左门鸢都看在眼里,权一横并不是心细之人,怕是会中了这两个妖人的妖术。

左门鸢所忌惮的两个妖人,正是日本太阁丰臣秀吉直属的秘密忍者组织“鬼丸十人众”其中的二人——武藤正男和甲贺五右卫门。

二人皆是自幼学习忍术,天赋毅力千人挑一。武藤正男是天生神力,所学忍术乃是“鋼体之术”,即是极限的利用自己的身体,以至刀枪不入,坚硬如卵石。同时又举步如风,迅如惊鸿,此人裸露右肩膀上有一处刺青清晰可见,那块小小的刺青刺着一个“鋼”字。

而这瘦妖人便是甲贺五右卫门,练的是毒忍之道。毒忍之道甚是残忍,他自小被喂下各种奇怪的毒药蛊虫,血液早已是剧毒无比,据说此人年轻时跋山涉水来到大明云南虚心求学,拜得蛊术,最后技成之时却反用蛊毒将授他技法的全村人杀光。

他脖颈上巨大的囊袋,便是于云南修习毒蛊之道所导致的异化,其中竟然藏着一只世间难寻的毒蛊,而那囊袋上还用刺青刺了一个小字——“毒”。

这刃鞭足有两指粗细,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乃是甲贺五右卫门的一件特殊兵器。这刃鞭总长足有三丈,直接接在甲贺五右卫门经过特殊处理的断臂上。刃鞭内里缠绕的线刃取自波斯国十分稀有的磁砂矿,所炼出的金属不同于一般的钢铁,韧性极佳百折不断,同时却又坚硬非凡,炼制时缠以女人的发丝,炼制之后伸缩自如,轻盈似雪,但过人肌肤便可切断肢体。更不要说这刃鞭上寸寸都抹过自己毒囊里的毒液,若是不小心被碰上,必死无疑。此般利器,其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此人性格也似他的外貌,阴邪至极,刚刚那怪异毒鞭便是他为了掩护武藤正男的攻击所甩出的,而武藤正男也正借由此空隙,快步闪现到权一横身前!

权一横只看到一个影子从远处闪来,快到像是一阵风!

权一横大喝一声,提刀,横劈!

声影快刀却更快,刀破风直劈到武藤正男的身上。

“兵叮!”

这一刀如同砍在钢铁之上,那魁梧的妖人竟毫发无损!权一横抬眼,大惊失色。

他从未见过如此古怪之人!

未等权一横反应过来,武藤正男一把拽住了权一横的右臂衣袖,出拳,直奔权一横面门。

权一横想躲,可是右臂却被钳得死死的。

这千钧一发之际,左门鸢使巧力拉住权一横的身体,用力一扥,竟是让权一横从外袍中挣脱了出来,那外袍被武藤正男抓在手中,一拳打了个空。

只听着拳破空声,“刷——”的一瞬,力度惊人,那红袍衣衫竟在空中碎成了纸片。

权一横不敢想象这拳如果砸到自己身上,会是什么后果。

“权大哥,你又欠我一条命了!”左门鸢嘻嘻一笑。

权一横无耐地瞪了左门鸢一眼。“等收拾完这两个小贼,再找你算账!”

“权大哥还惦记着我这颗水灵灵的头呢,哈哈!”

权一横也是佩服这混小子,大难临头还有心调笑。不过他不也是一向如此吗,刑场上砍头别人都吓得屁滚尿流,他还打趣逗乐呢。

“权大哥,这妖人刀枪不入,虽不知练的是什么邪功,但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硬气功,一般都有个罩门!我方才细细观察,他用力之时双眼紧闭,想必他那对儿招子便是他的罩门所在,你若能找到机会,快刀抹了他的招子……”左门鸢在一旁指点道。

权一横提刀,怒视。刀锋直逼武藤正男的双眼。

屠虹刀法……!

一时间刀影交错,刀光夺目。像是千百只钢刀同时起舞,织出一面刀网。

这刀网越来越快,武藤正男也是频频出手搪开,黑夜中“乒乒”乱响!突然,网中刺出一道银龙,直刺武藤正男的右眼。

一道鲜红的血划过,溅到了权一横的衣袍赤裸的胸膛之上。

“啊啊啊啊啊——!”

武藤正男捂住右眼惨叫起来,不断有大股大股鲜血从手缝间渗出,滴在土壤中。

他悲鸣一声,一跃而起,像一道闪电一般向权一横冲来。

甲贺五右卫门见武藤正男落败了一招,两眼一转,从衣袍中甩出一条看不清形状的刃鞭出来。

“权大哥,小心暗器!”左门鸢大喊道。

权一横使屠虹刀法,左劈右挡,来抵住武藤正男发疯的正面攻击。

瞥眼,又见那刃鞭飞来,分身乏术,只好连连后退。

“兵叮!”那刃鞭被刀衔住,顺力一撇,将那刃鞭甩到了他身后的树上,那刃鞭楔入树干一寸,那树干伤痕处霎时间便冒出一抹灰绿色。

还有一只竟是直逼左门鸢!原来那瘦妖人看出左门鸢没有武功,想杀了他分散权一横的注意力。

左门鸢虽没有上阵杀敌,却躲在权一横身后不远处细细观察战局。他眼睁睁看着其中一只飞镖奔着自己而来,心中着实吓了一跳。只见左门鸢吓得嘴巴子一裂,灵机一动,当即抱头卧倒趴在地上,那只要命的毒镖便擦着他的发髻飞了过去。

“两个小贼!好不要脸!以一敌二,还用暗器屡屡伤人,呸!在江湖上令人唾弃!我又不会武功,你射我算什么本事?!要打就好好打,照着左门鸢打!”左门鸢起身,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土,一边恶狠狠的骂着那两个忍者。

殊不知那两个忍者哪懂什么江湖,他们能听懂左门鸢言语中十之一二已是勉强,听来听去也只是猜了个大概——那个少年应是在骂他们。

可他们有任务在身,哪管左门鸢口中痛骂,只见那武藤正男已然欺身上前,双拳如风,权一横用刀挡住砸向自己的拳劲,震得虎口发麻。

一时间,拳如风,刀如影,二人打的不可开交,拳头与刀身铿锵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妖人武藤正男力大无穷,钢筋铁骨,每一拳都有百斤的力量,二人缠斗间,看的左门鸢心惊肉跳!

他急着跳脚,心中悔恨异常,江湖果真险恶,若是跟着妙海师父好好习武,那龙刀枪学来个一招半式,此时便可派上些用场,帮一帮眼前这权大哥。

甲贺五右卫门挑眉,发觉左门鸢一直在一旁指指点点,又气权一横伤了武藤正男一只眼睛,看似对面二人只有一人有武力,但这臭小子却总能说到点子上,让自己颇感吃力。

他转了转眼瞳,转而盯向左门鸢,决定先杀了这个话多的小子,紧接着又从衣袍中甩出了那根黑黢黢的刃鞭。

甲贺五右卫门俯身半蹲,抻开刃鞭死死盯着左门鸢,身体前倾准备一跃而起。

“娘嘞……你怎么又冲着我来了?!”左门鸢惊呼一声,扭头就跑。

权一横侧目,见那左门鸢狼狈样子,心中一紧,但前有拳风密如暴雨,自己分身乏术,不知怎的才好。

“权大哥!权祖宗!别愣着啊,快来救我!”左门鸢大喊着,声音在林子回荡。

权一横听罢,紧忙缩刀,照着那武藤正男眼眸再次刺去,想要立刻结束战斗,去救那叽叽喳喳的臭小子,谁知那傻大个儿长了记性,硕大的手掌抬手一遮,“乒”的一声,刀尖却实打实的顶到了坚硬的掌心里。

这一妙招,看来不再管用了。

“小崽子,你死了才好,爷爷哪有功夫管你?!”权一横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焦急万分,他深知这两个妖人武艺高强,那左门鸢若被盯上则命不久矣,但此时此刻却是真的心有余力不足。

便在此时,甲贺五右卫门已然动身,向左门鸢飞奔过来,左门鸢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竟再也不多言一句,全部精神和气力全都灌入双腿,像只野兔子一样冲向林中深处。

且说左门鸢武功不会半点,跑得倒是出奇的快!

说来,还是他那救命恩公妙海师父调教的好。这七年来每日清晨,妙海都拎着血鹤龙枪追着左门鸢练武,这小子却一百个不愿意,刚开始还能抓住几次,拎过来扎扎马步练两招横劈上挑。可后来这小子越跑越快,妙海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追逐上,拎着把长枪在寺庙里东奔西跑,可就是逮不到这小子,到了后来,这一追一逃,竟成了二人每日必备的游戏。

轻功,本就是练就脚力,虽然左门鸢没学过什么轻功步法,但仗着自己腿长身轻,再加上武功高手每日追逐逼迫,倒是练出了不亚于轻功的奔跑速度,打人用不上,逃跑却好使得很。

却见左门鸢在林中飞奔,甲贺五右卫门在他身后的树杈上来回弹跳,几次欲飞出刃鞭抽打左门鸢,却每每都差那么一尺三寸,树皮倒是打掉了不少。那左门鸢一边跑一边回头观望,一看这妖人离自己这么近,便又加了把劲头,跑得更快了。

甲贺五右卫门心中不解,起初总是差那么一点便可追上,怎么现在反倒是越追越远了呢?

“唉……如果是池上飞段来执行这次任务,想必根本不会让他跑出去这么远吧……”甲贺五右卫门心中念叨着。

左门鸢一边跑着,心中却不停的盘算着计策,毕竟这么跑下去,自己形单影只也只有死路一条。只见他眼珠一转,开始在林子里绕起了大圈。

再看那权一横,与武藤正男打得难舍难分,树林里左门鸢的叫声渐渐消逝,权一横也是心神不宁甚是担心。

忽然间,只见武藤正男身后飞出来个人影,从地上随手一抓,不知抓住了什么东西,那人影冲着武藤正男背后大喊一声。

“嘿!妖人!你看看小爷手里这是什么!”

权一横定睛一瞧,叫喊之人原是那左门鸢,他心里也奇了怪了,这小子不仅没死,还绕了个大圈跑了回来。

却见这武藤正男听得身后有人大声叫嚣,便一拳击打到权一横的刀身将其击退,紧接着赶忙回头观望。

正待此时,一大把臭泥冲着武藤正男的面门直飞而来,不偏不倚,正巧糊满了整个门面。那臭泥乃是昨夜林中大雨过后树边堆积,被左门鸢掏来,丢到了武藤正男的脸上。

再看那武藤正男,被臭泥盖上了双眼、鼻子、嘴巴,狼狈之相惹得左门鸢差点笑出来。

权一横见状,心中暗喜,却见林中又有一人影飞来,人影手中撇出一缕长丝,直奔左门鸢人头。

“小心!”权一横大喊道。

左门鸢听罢,身子一侧,在泥地里滚了八道弯,浑身污垢。

甲贺五右卫门扑了个空,寸寸刃鞭掉落在地上,遇到枯叶,竟然把枯叶割成了两半!

甲贺五右卫门恼羞成怒,一个闪身,竟跳到了权一横头上方的树枝上,一个猴子捞月,要用刃鞭去勾住权一横的脖颈。

那武藤正男呜哇乱叫,正蹲在地上抠着脸上的臭泥。权一横见状,照着武藤正男的后背就是一记重踹将他踹倒在泥土中,随即一个劈叉坐在地上,抬头仰望树杈,抡起朴刀与甲贺五右卫门手中那刃鞭对切了起来,只见那刃鞭如蟒蛇般在空中乱舞,将那朴刀紧紧的缠在中央。

甲贺五右卫门本想着缠住朴刀,将权一横唯一的兵刃抽拽上来,谁知权一横被这力道一拽,随即起身,顺势一跃,狠狠的向下重劈,直接将树上的妖人给甩到了地面。

却待这须臾之间,刃鞭上的毒液已溅落到了权一横的胳膊上,霎时间便在皮肤上冒起了白烟。那钻心的痛楚从右臂传来,权一横不禁疼得龇牙咧嘴。

片刻,武藤正男从地上缓缓爬起,左门鸢也撑着地面擦着脸上的泥土。

而权一横已经喘声如雷,汗气大蒸。以一敌二,又是这般高手,体力早已所剩无几。

况且左门鸢手无寸铁,这甲贺五右卫门不知还有多少毒招,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权大哥,我们不陪他们玩了,咱俩赶快溜吧!”左门鸢说道。

权一横自知长久缠斗并非良策,便不由分说,脚下发力,腾空而起,遁入密林,左门鸢紧随其后。

“想逃?”甲贺五右卫门就要上前去追,却看到武藤正男落在后面,并没有跟上。

他叹了口气,用着东瀛语说道:“武藤正男,你这样是会让太阁殿下失望的!”

一听到太阁殿下的名号,武藤正男唯剩的独眼闪过一道亮光,支撑着起来。喘着粗气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太阁殿下失望!不会让陇隼大人失望!”

太阁殿下四个字就像麻药一样,让武藤正男忘却伤痛,这是因为他们从小就被灌输了荣誉至上的信条,太阁殿下就是活着的神明,他们的生命皆属于太阁殿下——丰臣秀吉。

只片刻,两个妖人便施展忍术,调整呼吸,以极快的速度追逐着二人。

一片红枫随风悠悠飘下,忽的林间气流翻滚,红枫霎那间腾空而起。

这气流的主人便是权一横与左门鸢。二人化作两道黑影在林中穿梭,影过处,惊起无数落叶。

只见他们身影之后,紧紧跟随着两个忍者。忍者速度惊人,与权左二人的距离越拉越小。

权一横瞥了一眼身边如轻燕般的少年,说道:“你不是不会武功吗?怎会跑得这般迅捷?”

左门鸢听了这话,皱眉,喘着粗气喊道:“迅捷个屁!还不是被逼的!不跑快点就得被那刃鞭绞死,被那拳头锤死!快跑吧,留点气息少说话!”

权一横被这句“少说话”呛的顿时语塞,这个叽叽喳喳的少年竟然教训起自己来了,权一横一时只觉得又生气又好笑。

转念一想,这个少年还真是蛮有趣的。只是这世道,倭寇横行,妖人遍野,江湖事朝廷事无一不纷乱混杂,少年爱笑的薄唇怕是会越笑越毒,或是再无笑意。

“权大哥,那两个妖人怎会还有力气?看样子只需一会儿便要抓到我们了!”左门鸢侧头对权一横说道。

权一横目视前方,喘声如雷,刚刚的缠斗已经耗费了他大半气力,此时他的速度越来越慢。

武藤正男与甲贺五右卫门,身为东瀛倭国顶级忍者,本就是行夜袭奔走之事的能手,所学忍术只要调整好呼吸,长途奔袭乃是家常便饭。

“权大哥,我有一个好主意,可尽快摆脱那两个妖人,只不过你又要欠我一条命了!”左门鸢调笑道。

权一横恨的牙根直痒,他汗如雨下,身后豺狼紧追不舍,早已是强弩之末。

权一横咬着牙瞪向左门鸢,忽地怒吼一声:“别废话!”

左门鸢听罢,嘿嘿一笑,他早就听到右侧的山林中似乎有牛叫,有牛就有人家,有人家就可暂且一避。

“往右边山林去,权大哥!”左门鸢喊道。

权一横听闻,猛地一蹬一块磐石,随着左门鸢身影右行。

右侧山林不远处果真是个山村,炊烟袅袅,犬吠鸡鸣越发清晰。

二人身影一闪入村,经过两三个民宅,又一个转弯,一个牛棚出现在眼前。

权一横已是跌跌撞撞,右胳膊剧痛不已,伤口处已散出青黑,索性直接扔了那满是缺口的朴刀。左门鸢搀扶着他,把他安置在了牛棚草垛之中,又在权一横身上覆盖了一层稻草,又瞥见石槽里的脏水,用它泼去了牛棚石栏上的血迹。

这一切做的干净利索,没留下一丝马脚,最后左门鸢一头扎进了草垛,自己也隐藏了起来。

两个忍者紧紧跟随着权左二人,见他二人进了村庄,也跟了上去,淅淅沥沥的血迹指引着他们来到一个路口,这时血迹凭空消失了。

“奇怪!”甲贺五右卫门说道。他抬头四下张望,想要找到一个可以隐蔽的地方。

就在此时,一个路过的村民上前,见两个古怪之人十分诧异,上前询问:“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来我们村做什么?”

二忍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说道:“找……找人!”

“找什么人?见你们鬼鬼祟祟阴阳怪气怕是没安好心!这里没有你们找的人,快些离开!”村民对二忍呵斥道。

躲在牛圈中的左门鸢把这对话听的清清楚楚,他不禁为那村民捏了一把汗。这两个妖人杀人如麻,若是惹恼了他们,那个村民怕是有性命之忧。

“你……!少管闲事,不然……杀了你!”甲贺五右卫门已经从衣袖中拿出来软刃鞭,眼看着就要出手。

权一横皱眉,他不想伤及无辜,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死就死了不能祸及他人!”

说完,便挣扎地要从草垛中抽身再战:“我刚刚看见牛棚中似乎有个钉耙,暂且可以用它充当兵器!”

正待此时,左门鸢却一把按住了权一横,说道:“不妨再等片刻,权大哥!”

权一横怒道:“不想你小子竟然是贪生怕死之辈!”

左门鸢听罢,觉得此人性格甚是有趣,这权大哥虽为一个刽子手,杀人无数毫不留情,放下屠刀后却是侠肝义胆,胆气过人。想必他做个砍头的屠夫也是生活所迫,若是生于大户人家,说不定也是一名豪侠吧。便不再答话,只是在薄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草垛里有窃窃私语,村道上却是另一番演绎。

那村民听闻甲贺五右卫门竟要杀了自己,不禁有些胆怯。但毕竟是这村的主人,还是要有些主人的气魄。

“大家伙都出来一下,咱们村来了两个妖贼!”

俗话说的好,“山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这偏远山村,祖祖辈辈缠在一起,同心力可见一斑。

不多时间,李家阿婆刘家大伯齐刷刷来了不下百十号口子,把二忍团团围在中间。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古怪的人,既有些惊恐又仗着人多好奇打量着。

二忍又惊又怒,但是村民人多势众,不好发作,只能背靠背机警的盯着众人。

几个月以来,因“国本之争”天子不理朝政,倭寇于沿海一带有所势起,行走的商人有些是认得这些倭贼的打扮,更知道他们的凶狠可怕。

“看这二人的穿着,口音。怕是两个倭国浪人武士。”一位衣着青黛的商贾站了出来。“这些浪人曾在江浙、福建、胶东一带无恶不作,烧杀抢掠,强抢民女,还建立了和朝廷对抗的倭廷,残杀我们的同胞!”

听闻两个妖人原来是倭国贼子,群众顿时沸腾!

妇女小孩用手指甲抓挖二忍的衣服脸颊,男人们则拿出斧头钉耙,誓要斩杀这两个忍者,为同胞雪耻复仇!

两人拼尽全力在人群中挣扎着,头上身上已经布满蛋液和血渍。

这些村民并不知道,甲贺五右卫门与武藤正男,如若真的动了杀心,斩杀眼前这百十来人也不是不可,只是“鬼丸十人众”受陇隼大人调度,明确命令过,在大明境内切莫轻举妄动大开杀戒。“鬼丸十人众”在大明潜伏十年之余,为的是找到“郑和图”的下落,所以必须要隐姓埋名,暗中行事。若被官府知晓,定是无法长存。

无奈,二人相视叹息,只好抛出随身爪钩,勾住屋檐,起跳,跃到人群上空仓皇离开。这时,一桩闹剧才算结束,人们愤愤不平的离开了,居然让他们跑了,真是便宜他们了!左门鸢盯着那两个怪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发一丝异样。在临登刑场前一夜,左门鸢曾对死牢中其他囚犯说过自己的真实姓名与身世,还说待自己被杀头之后,若将自己的姓名禀告官爷也许会换一条活命。若此计成功,那上官天敬便会知道左家之后还存留于世上,“郑和图”也有了踪迹。这些消息一旦放了出去,各路蛇蚁便从洞穴中闻腥追逐,只等它们的蛇王蚁后露出马脚,便是左门鸢手刃仇人之时。

可今日遇到这两个怪异人物,着实出乎意料之外,这两人是怎么知道山寨里的一举一动,又是怎么跟出来围堵自己的呢?竟然还直呼自己全名,难道这些人跟上官天敬或者跟“郑和图”也有什么关联?

权一横见二忍离去,猛地从草垛里做了起来,嘴角还粘着一根稻草,他看到左门鸢眉头紧皱,忽然问道:“你这混小子,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呢?”

左门鸢回过神来,对着权一横哈哈一笑:“权大哥,我能有什么鬼点子?死里逃生,是被吓懵了!你我今日算是同生共死了,不如我们义结金兰,此后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哼!”权一横冷哼一声。“莫要搞这些虚把事,同母兄弟还会手足相残,今日桃源三结义,来日往肋插一刀,世间还少么?有这心,你还不如去给我弄些清水来,洗洗我的伤口!”

左门鸢听闻,心觉甚是有理。世间繁琐规矩太多,又怎能套住人心?薄唇轻笑,抠了抠耳朵,一双桃花眼如月上弦。

黑衣忽的掀起,越过牛栏,片刻,回来时手中用木盆盛满一汪清水。

左门鸢用清水小心洗着权一横的伤口,忽的问道:“权大哥的刀法出神入化,以一己之力缠斗两个妖人,并未落下风!你是简单的一个刽子手而已吗?”

听闻此处,权一横转头叹了口气,道:“寻常百姓哪里会习得我这绝世刀法?我祖上本是朝鲜的名门望族。话说起来,哼……话说起来可就远了,说与你听作甚?难不成你要拜师学艺?”

权一横说到自己家世,心中略有激动,肩膀上的伤口都往外渗血。

“嘿嘿,小爷我早有师父,武艺冠绝天下,可我就是学不来那舞刀弄枪的把式……对了,权大哥祖上是朝鲜人?怎的在大明京城做起了刽子手呢?”左门鸢好奇的问道。

权一横听罢,却不做声,紧闭双眼,睫毛微微颤抖,家中不幸往事虽时隔多年,此时提起心中却再起波澜,也不愿多与人讲。他深知自己乃是朝鲜权贵之后,可事物变迁,一朝破败,门可罗雀,骨肉分离仿佛就在眼前。

“此时荒村野岭,哪有闲工夫给你讲那陈年旧事?你只要知道我这刀法乃是祖传,你权大哥也是贵族之后,如今家境落魄,几经流转,才被你骗到这儿来,多的说再多,你怕是也理解不了一二……”半晌后,权一横回复道。

左门鸢一听,权大哥也是名门望族之后,却遭遇家门不幸,心中共情之心浮动,脱口而叹道:“唉……人世几经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没想到权大哥与我遭遇颇有几分相似!”

他看着权一横的眼睛不经热切,这个人身世似与自己相似,日后若知自己结识他是为了寻觅报仇的帮手,也定能知晓自己苦楚的缘由,能知晓自己身负血海深仇的无奈!

“权大哥!”左门鸢亲切呼唤,紧握住权一横的手,不住颤抖。左门鸢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但却一句都开不了口。

权一横皱了皱眉,赶忙甩开左门鸢两只手掌,满是嫌弃的嚷了一句:“去去去,两个大男人握来握去的成何体统!少跟我虚情假意!”

左门鸢手被甩开,愣了一下,却也不恼,调笑道:“我是看看权大哥手上还有没有温度,是死是活……不错,还活着,看来没被那两个妖人吓掉了魂魄!”

权一横瞥了一眼,片刻,长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远方,缓缓说道:“我家还有一把祖传宝刀,名叫赤弧,藏于辽东九顶铁刹山上,如今我失了砍头用的鬼头刀,顺天府也回不去了,莫不是……上天安排,该是去寻它的时候了?”

远处青山叠黛,烟雾层层笼罩,一行白鹭从云边略过,白云散开,一道金光直射而下。

辽东九顶铁刹山?左门鸢听闻,又眯起了双眸。

“权大哥,我与你一同前往可好?我正好要去辽东取些物品,而若要得此物品,必须得去淮安府救一位故人,此人是天下的一个奇人,精通鲁班术,可谓出神入化!况且我听闻,那九顶铁刹山乃是道教圣地,山中暗道丛丛,机关无处不在,你若去取刀,没有这样的奇人异士,武功再高恐怕也是力不从心啊……”

“也好,路上多个照应!就是不知那使剑的疯婆娘,此时此刻是否还活在世上,她若也在,咱这一行便更加方便了……”权一横爽快答道。

听闻权一横提到叶如缨,左门鸢又不经调笑起他来。

“怎的,惦记起你家婆娘来了?你放心,我在辽东藏有她一件宝贝,她能闯进刑场将我劫走,也是因为这件宝物。你跟着我走,自然会遇见她!”左门鸢一个俯身,蜻蜓点水又一跃而起,手中多了根稻草。

他用稻草轻轻略过权一横的胡茬,又猛地一跃,跳开。看权一横被戏弄恼羞成怒的样子。

此乃少年人的心性,轻快贪玩。

“混小子,我劝你安分一些!我跟你同去是为了取我祖传宝刀,与那婆娘何干?”权一横被戏耍,不禁有点怒了,然而他口气震若雷霆,脸上却忍不住冒出几分笑靥。

这少年年龄尚小,爱玩闹,真是烦人,不过也挺有趣,尤其是他的脑瓜,说是诡计多端,倒也算是绝顶的聪慧伶俐,这一路上种种杀机,他手无寸铁却活到了现在,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权一横想到这里竟然颇有三分佩服。

“好好好,权大哥,你取宝刀,我取宝物,若是遇上叶大小姐,你还可以娶个媳妇!哈哈哈哈!”左门鸢声音如山间鹰雀,一个回头,双眸粲笑。

“你……!你给老子站住!”权一横气不打一处来,起身要去追那臭小子。

左门鸢脚下发力,一袭黑衣猛然攀上房顶,朗声道:“权大哥,你我二人就这么启程吧!”

权一横翻了个白眼,摇头道:“莫急,我们先在此处修整,我也要去买身衣服,不然我一直赤膊,成什么样子!”

“噗嗤——”左门鸢一声笑了出来,笑道:“我居然忘记了权大哥没有衣服穿,是我的过错,没衣服穿确实不文雅,我们先行村子吃饭养伤买身衣服,最后再睡一个天光大白!”

话落,左门鸢从房檐跳下,权一横也紧随其后。

村子阡陌交通,民风淳朴,主人一家热情了招待了两人。

饭也吃得了,觉也睡足了,就差一袭红色大袍了!

左门鸢眯眼问权一横:“权大哥为何只要血红的衣袍呢?”

“我常年做砍头生意,这人头连着人体主要血脉,一刀下去,血如涌泉,我再如何躲避,衣服上总会沾染,最后索性穿血红之衣,鲜血沾染再多,也显现不出来!”

“原来如此!”左门鸢点头,这一身红衣还有这等来历,红衣配魁梧的权一横,倒也称托他的英武雄壮!

青黛衣着的商贾前来,拱手拜礼,他是专门为了权一横的衣物事而来。“听闻阁下想要一身红袍,衣物的事情我便不得不插手了,不然说我们村落招待不周,这可担待不起!”

这偏僻山村村民竟如此热情好客,颇让权一横感动。

“多谢这位老师傅!”权一横回答道。

商贾话不多说,从身后马车上拿出一卷丝绸。打开丝绸,里面卷着一件宽大的红袍,金线缝边,衣摆轻盈,让权一横看的眼前一亮。

“这件血红大袍原产自朝鲜,是我千里迢迢拉运来的,衣料做工皆是上层之作,鲜艳如血,袖口出绣有二十四朵梅花,衣襟处用金似裁缝。今日就赠给阁下,以为如何?”

这样好的衣服,竟然赠给我?权一横有些吃惊,不过这红袍鲜红胜血,叫也让他爱不释手。这下不会担心血再溅到衣服上显现出来了!

“阁下的面容让我想起了一位在朝鲜国的故人,此人金枝玉叶,只是我再去朝鲜,他获罪被流放,我们便再没相见,阁下器宇非凡,言行举止都像极我那位故人!”衣着青黛的商贾说罢,眼角渗出丝丝泪水。

难道在这个偏僻的山村巧遇祖上故人?权一横诧异。

那商贾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了那红袍,消失于人群之中。

“你就收下吧,那商贾家缠万贵,他赠你就收着!”一位老人劝道。“他游历四海,居无定所,我们村人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既然你与他有缘,又何须推脱!”

听老人劝诫,权一横放下心,把红袍穿在身上,这红袍似量身定做,越发衬得他英武。

食也食过,睡也睡足,又得神秘商贾赠衣,就差那赤弧刀握在手中了。

权左二人即刻启程,相逐去往淮安府城内,前去救人。

“小子,这江湖险恶,你我也是经过一番死战才逃脱出来,要我说,你跟着我学两招屠虹刀法,要是真的学到出神入化,也能在这世间称雄!”权一横骑在马上说道。

左门鸢连连摆手道:“权大哥,我可不要拜你为师,一是我早有师父,二是你我同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竟要直压我一辈!”

权一横心道这小子鬼机灵,却没有大智慧。竟为了这点名分小事,放弃了他的祖传刀法,真是可惜!

殊不知,左门鸢根本无心功名,一心只为报灭门大仇。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行于夕阳之下,越过重山,直奔不远处的淮安城而去。

天边红霞万里,云卷云舒,这万里的大好河山,自古被蛇鼠窥探。可他们可知这河山最高的山有多高?最长的河有多长,金陵秦淮又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