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竹林血
大雨滂沱,黑云如麻。
凛冽的雨滴好似急促的快剑,潇潇然劈砍着竹林中的竹叶。
青素的竹绿在雨中氤氲开来,仿佛朦胧中的仙冢,而这绿色之中却泼洒着刺眼的血红,大刺刺没来由的散落在各个角落。
竹林的尽头有条河,河上停着一只小船,这只小船拴在岸边,摇摇晃晃的等待着那个武士。
河边有家茅草盖的小酒屋,小酒屋里莫名其妙的热闹,这大雨天,竟然有这么多人来光顾。
但这些人里,活着的却只有一个。
“啊……好麻烦啊。”
酒桌前,浑身浸满了血水的东瀛武士,一边喝着杯子里面的烈酒,一边用着东瀛语叙说着自己心中的苦闷。
还真的是麻烦。
原本这么大点儿的茅草屋,不过是给路过的渔夫歇脚用的,可是今日,在这瓢泼大雨之中,却来了二十几个人。
此时此刻,这二十几人身着破残的飞鱼服,手中握着淋血的绣春刀,死相惊骇惶恐的躺在茅草屋的每个角落里……在他们身上,有着各式各样的腥红切口。
这些切口大部分都来源于桌上那把武士刀。
这把武士刀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时大口饮酒的东瀛武士——松永幸之助。
雨未停,松永幸之助的喘息声却渐渐平淡。
他望着茅草屋外的大雨,摇摇头叹口气。没想到任务马上就要完成了,却在最关键的时候,遇上了这么多大明国的杀手。
转而,他轻描淡写的笑笑,毕竟,自己的刀更快一点。
松永幸之助松了松肩膀,宽大的和服因为刚刚的激战松松垮垮的摊开,只见松永的胸口有一块小小的刺青,刺着一个字——“刀”。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一张纸,一张写着东瀛文字的信纸。
“任务总算要完成了,幸好赶在了秋分前一天。”松永幸之助长舒了一口气,一口流利的东瀛语脱口而出。
端详着手上的信,半晌,松永幸之助才回过神来。他抖了抖自己的蓑衣,看向窗外。
此时的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打算离开这里,前往约定好的地点,把信交给自己的同伴。
然而不远处的夜幕之中,三个模糊的身影忽然进入到了他的视线当中,正顺着竹林小路朝着这间茅屋缓缓而来。
“该死……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松永幸之助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门外,只见这三个身影越走越近,每个人的手中都举着一把油纸伞,密集的雨珠砸在那单薄的纸面上,迸发出一阵阵聒噪的响动。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席白衣,就连握着伞柄的手上,都戴着洁白的手套。
这一身白,与这竹林小径的泥泞格格不入,与这茅草屋里的血腥混乱,也方枘圆凿。
白衣男子走进茅草屋,合上油纸伞,在门口抖落了一番,将伞倚在了墙边。
“你们在门口等我……”
他扭过身对身后的两名黑衣随从说着。闻言,两名黑衣随从恭敬的低头作揖,恍若标枪一般笔直的站在门外,举伞听雨。
松永幸之助杂乱的头发绑在脑后,脚下的木屐也沾满了泥水,宽大的武士装仿佛一幅用血渍挥洒的画卷,与白衣男子的整洁判若两人。
他淡然中带着警惕,紧紧盯着眼前的这名不速之客。
“你是谁?”
他的汉语,蹩脚而晦涩,但白衣男子还是听懂了。
白衣男子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眼睛却是瞥向松永幸之助那有意躲藏的右手之上,准确来说,是他右手的那封信上。
见对方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信件,松永幸之助脸色一变,将信纸赶忙揣进怀里。
可就在这一个瞬间,白衣男子动了!
刹那,白衣男子腰间一把长剑喷射而出。那剑出鞘之时,寒光乍现,猎猎作响,吞剑之处所雕刻着的“白鹭回风”四个小字,更是给它平添了几分缥缈之意。
见对方一剑刺来,松永幸之助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拔出桌上长刀。这把武士刀长而狭窄,刚猛凶悍,甚至肉眼可见的,锋刃之处还有尚未干涸的鲜血,刀身之上也浮现出武士刀特有的滚滚波浪。
松永幸之助举刀,剑柄的最下面,有两个小字在寒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戒杖。
屋外,两名黑衣男子面容淡然的站着,在听到屋内不断有铁器碰撞的乒乓声传来时。二人更是相视一笑,随而继续犹如门神一般的立在大门两端,任由眼前风雨飘摇。
此时,松永幸之助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右手持刀,左手却已经从他的身体上剥离开来。安静而凄凉的躺在一旁的地面上。
“我以为我的刀已经够快了,没想到你的剑却更快一些!”松永幸之助看向自己那横贯左臂的整齐切口,用日语低声嘀咕道。
那白衣男子笑笑,用日语回复道:“谢谢……”
松永幸之助一听,此人竟会说东瀛日语,更有些心悸的看向白衣男子:“你到底是谁?!”
“泱泱大明,没有人会比我上官天敬的剑还快……如果有的话……”
白衣男子剑眉微皱,轻声说道,“如果有的话,便只有我的师妹叶如缨,能与我一较高下了。”
“哼哼……原来你就是上官天敬……”
松永幸之助听到“上官天敬”的名字后怔了怔,但转而平静的自言自语道。
“怎么?你认得我?”上官天敬略带诧异的反问。
“我当然认得你,你就是我这把‘戒杖’之下的又一个亡魂!”
话音落,快刀起,松永君独臂拎起那把倭刀,眼神中似有必死的决心,却毫无迟疑的向上官天敬劈来。
这刀锋快而凌厉,所使流派乃是松永幸之助心中最自信的“居合一字斩”。他想起自己无数遍练习这一个动作,乃至自己的身体和意识,早就与这动作合二为一,如若是在故土日本,这一刀下去,不知要砍死多少孤高的武士。
但刀锋还是在距离上官天敬仅四指之处停了下来,静静的定格在那一刹那。
松永幸之助如果知道,这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出刀,他一定会再好好拿捏一下角度,更添几分力道。
可是他没有。
因为松永幸之助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头颅,已经掉了……
地上站着的“人”,右手持刀,但脖子跟左臂,都变成了突兀的空缺。
上官天敬缓缓收剑,直至“白鹭回风”四个字深深的藏在白色剑鞘里。
“张公公此刻应该等急了,我先行一步,屋子里你们去处理一下。”
上官天敬拎起依靠在墙边的油纸伞,撑开。就在他刚刚准备迈出大门的时候,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扭头再次吩咐道:“他怀里似乎有一封信,你们找一下。”
自他进门之时,那名东瀛武士似乎一直在看一封信纸……
想起这个细节,上官天敬眯了眯眼睛。
“都御史大人……”不多时,只见一名黑衣随从毕恭毕敬的站在自己面前,弯腰行礼,双手捧着一张有些破损的信纸。
上官天敬接过那封信,轻轻打开,双眼快速的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眼。但越是看下去,他的脸色便越是阴沉,眼神也变得疑惑且锐利。
“郑和图的事……怎么会传到这些倭贼那里?”上官天敬思索着。
“御史大人,那这间屋子……”这时,另一名黑衣随从躬身问道,腰上“都察院”的腰牌,也随之晃了一下。
上官天敬满脸阴沉的抓着那封信,将其揣进怀中,转而回头看了一眼那茅草屋,潺潺的血水沿着门口的石阶向外流淌,与雨水融在一起。
转身,独行,嘴里只留下了两个字。
“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