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天的饭团
“你怎么过来了？”夏盈觉得有些丢脸。她万万没想到出现的人会是温庭，而又给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过去的夏盈，在温庭面前虽没有到不可一世的地步，但总有几分优越感。
不怪她，而是温庭这个人，在温家就如同一枚弃子。或多或少，周围人对待温庭的态度，都会受几分影响。
温庭在他们那个阶层是一个反面教材，背弃家业，去从事他们认为不入流的事情。
夏盈没有了解过他的事，只是想这个人个性应该很强，毕竟在外人眼里，他放弃了别人羡慕的一切。
“慕思城对这里不熟，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你，我就过来了。”温庭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夏盈过去一直对他采取能避则避的态度，所以这会儿忽然跟他单独相处，就觉得很尴尬。
“哦。”她轻轻应了声，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又“咕噜”一声。
夏盈脸红了，还没酝酿好情绪，视线更不敢看温庭的眼睛。
“那边有位置，我们坐过去。”
便利店靠窗有一排座位，提供给客人用餐，夏盈便乖乖跟着温庭走过去坐。
坐下来之后，她镇定了几分，外面的雨势依旧滂沱，从他们这边望出去，简直如同一个水世界。
影视城本就沙土多，现下下雨之后，坑坑洼洼到处泥泞。夏盈有些受不了这种荒芜的景象，讷讷说：“这里看起来不太安全。”
“所以你一个人不要到处乱走。”温庭温和的声音响起来。
我又不是孩子。夏盈心里有点想要反驳，但还是忍住了，毕竟对方是为了她好，虽然这口吻跟慕思城那个“老爹”口吻差不多。
夏盈动手拆饭团，然后她受到了今天第二次出糗“袭击”。
她居然连一个三角饭团都拆不好，七手八脚地还差点把饭团弄掉在地上。
夏盈，你可以改名叫白痴了。
一张湿纸巾递到夏盈面前，夏盈咬着唇乖乖接过，顺手把饭团递给温庭。
她看着男人用极其熟练的手势帮她把饭团拆解完成，再递还给她。
“可以吃了。”
你不说这句话我会更谢谢你。夏盈在心中小声道。
她红着脸，咬了一口饭团，努力提升视线，想要保持镇定地看向温庭。
那张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他戴了一副黑色的复古框眼镜，大大的框架几乎遮去他半张脸。
那双眼睛是笑着的，很温柔地看着她。
夏盈心里“扑通”一声，平常她不会有这种感觉，现在可能只是受昨夜梦境的影响吧，毕竟在梦境里她见证了对方是如何温柔深情地对待自己。
他长了一双多情的眼，夏盈暗暗想。
“这样吃饭团会口干，我去买些喝的。你想要喝什么，泡面要泡吗？”温庭问她。
“不……不用了。”夏盈急忙阻止，她一点都不想温庭去给自己泡泡面。她现在没勇气在温庭面前吃下一桶她从未尝试过的辣味泡面，未免出现让自己更窘的情况。
“这里不是很方便，万一让别人认出来了就不太好。”夏盈找借口。
他轻轻一笑：“那好吧，我坐在这里不动。”
夏盈总觉得，她心里在想什么，这个人仿佛一清二楚。
“你平时也会来这样的地方？”夏盈望着窗外水茫茫的世界，出声问温庭。
“嗯，下戏了偶尔会来买些东西。”
“也这样便装？不会有人认出来？”她有几分好奇。
“一般不会认出来，我总是拣天黑或者人很少的情况，比如下这样大的雨。”
“可我看过那些明星被粉丝堵得水泄不通的视频。”夏盈接手公司之后，恶补了很多东西。
“会有这种情况。”温庭不否认，他明亮的星眸看着夏盈，微微一笑，“但现在并没有人跟着我们。”
“被人看到，比较麻烦的是你吧。”夏盈看他一眼。
温庭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不反对。”
他这样说，让夏盈心里又“扑通”了一声，虽然她认为自己是被吓得，毕竟她不想要接受这种情况。
她从来讨厌复杂的事情，也不想受瞩目。
夏盈摇了摇头，选择对温庭说实话：“对不起，温庭，我不想要那样，我还没准备好。”
她这样说，温庭也早有预料，虽然心里不可避免有些难受，但他从未想过勉强她。
“你放心，你不同意的话，就不会发生公开的情况。”他淡淡一笑，温柔轻沉的声音让夏盈心中生起一丝愧疚。
夏盈静静地吃饭团。温庭喜欢她吃东西的样子，像小仓鼠，非常可爱，心会无法抑制地柔软起来。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她脸蛋红扑扑的，大概因为他的关注而有些不自然，但这样故作镇定地咬东西，让他想到她小时候的模样。
梳着双马尾脸蛋圆圆的小女孩，吃得嘴巴鼓鼓的，在台下鼓掌。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可能他的视线过于专注，夏盈疑惑的眼神看过来，他便移开了视线，作势看起手机的信息。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安静，饭团被夏盈吃完了，她看着在手机上输入什么的温庭，便问他：“是慕思城来的消息吗？”
温庭点点头。
夏盈想到慕思城那副操心的样子，站起身：“我们回酒店吧，省得他一直不安生。”
温庭因她的说辞嘴角微翘，同样想到慕思城入木三分的神情。
离开便利店，温庭撑着伞和夏盈一起走在雨里。
哗哗雨声里灰茫茫的街道，夏盈下意识地瞥向温庭，看见他的肩膀湿了一大半，这才发现他将伞偏向自己，而他自己那边则少得可怜。
夏盈扶正温庭偏向她的手，忍不住说：“你都淋湿了。”
“我没关系。”他温柔的语气，仿佛是稀松平常的事，却让夏盈再度感受到与梦境相同的情感。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温庭，很想对他说些什么，但话语像被紧紧锁住，什么都说不出口。
夏盈轻轻抓住了温庭的手，把伞偏向他，并且没有松手，而是一直与他握在一起。
温庭心有所动，夏盈从来避免与他碰触，更不会像这样抓着自己的手。看来她真的很介意他淋雨这件事。
其实如果他搂住夏盈的话，这把伞遮他们俩就绰绰有余了，可夏盈应该不喜欢他这样，毕竟她一直都在和他保持距离。
正当温庭心底轻叹，决定还是维持绅士举止的时候，夏盈的手忽然攀上他的手臂。温庭吃惊地发现她竟以小鸟依人的姿势依偎过来，整个人都似被他圈在怀抱里那样。
“这样你就不用淋雨了。”他听到她甜美的声音。
思绪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停转，雨声变成了最温柔的诱哄，这一刻，他多希望能够成为永恒。
晚上，慕思城在酒店设了宴席，请剧组成员一起用餐。夏盈没有出现，慕思城让她去休息了，一来她对这种事没有经验，二来他怕她跟温庭同时出现，会露出某些马脚。毕竟他们的关系不曾公开，是私密的。
慕思城这些细微方面的周全考虑，夏盈十分佩服，难怪他作为父亲的特别助理，身处要职在流光工作这么多年。
结束宴请后，慕思城还过来跟她汇报了一些事，并告诉她明早出发的时间。
夏盈闻到慕思城身上的酒味，但他的神情还是一贯的冷静，非常清醒。
“夏小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房间了，晚安。”慕思城汇报完毕，准备离开。
“思城，要不要替你叫碗醒酒汤？那个……温庭也喝了很多酒吗？”夏盈忍不住问他，其实后半句才是她心里的重点。
她不太清楚剧组的这些场合，是不是都要喝很多酒。
“是的，温先生也喝了不少，他好像胃病犯了，比我更早离席。”慕思城的这句话，让夏盈在意。
“他有胃病？”她怔怔地问。
夏盈确定看到慕思城翻了个白眼，听到他平仄如机器人的声音：“任何三餐不定时的职业都容易患胃病，演员不用说了，身为你助理的我，也有胃病。你是要提供员工福利吗？”
他虽然说得犀利还颇有讽刺她的意味，但夏盈一点都不生气，毕竟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谁她很清楚。
世上哪有别人为了你好，你还去生人家气的道理。
夏盈思索着说：“我等下去查下胃病食疗知识，还有以后我会提醒你三餐时间，思城。”
她说得郑重其事，慕思城愣了一下，被反将一军。
“思城，一直以来所有的事，真的谢谢你。”夏盈坦诚地看着他，决定说出自己这一刻心中所想。
“夏小姐，不要煽情。”慕思城继续维持面瘫，只是他不自在的视线还是让夏盈知悉了他在害羞。
夏盈察觉到慕思城这“可爱反差”的一面，心里忍俊不禁。她让慕思城去休息，慕思城走到门口，忽又走回来站在她面前说：“夏小姐，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告诉我，请允许我说句冒犯的话，我觉得你今天一直有些古怪。”
夏盈被他郑重的口吻逗笑，她真诚地说：“思城，爸爸去世后，我接任公司。你知道我有很多不适应，也没什么经验，做错了很多事，但我决心以后要好好做，不对的地方也要改正过来。我信任你，以后我有什么你不认可的地方，我希望你直接对我说出来，不要隐瞒。”
慕思城听她这一席话，越发用一种崭新的目光看她。
“夏小姐，我记住了。”他说得不客气，但夏盈听了反而高兴。
“思城，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日暮晚风晓》这个项目，贺咏伦一直坚持要用女星郭依妮，郭依妮的所属公司星辉娱乐，我想请你暗中调查一下，贺咏伦和这家公司有没有特别的关系。”
夏盈能够想到这些事，让慕思城很吃惊，他看着她：“夏小姐，我知道了，我会悄悄进行。”
当晚，温庭和慕思城两个人都收到了来自夏盈保护肠胃的知识短信。
慕思城冷哼一声：“这小丫头。”扔了手机投向柔软的被褥。
而温庭则握着手机看了半天，心里淡淡的甜蜜许久无法散去。
第二天，夏盈一大早就离开了暮山影视城。
温庭有早戏，没有来送夏盈。夏盈坐在车里看着暮山的风景，一草一木都越来越远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不用见到温庭让她觉得松了口气，但又有份道不明的惆怅。
她回到公司用过午餐后，赶上下午的例行会议。
贺咏伦主持会议，夏盈仔细地听取各部门汇报近期的工作。
到了讨论《日暮晚风晓》项目的环节，夏盈听着贺咏伦游刃有余的讲演，看着投屏上精彩的PPT。
夏盈观察众人的反应。毫无疑问，经过贺咏伦的巧舌如簧，大家都认可这是一个可行的项目。
贺咏伦志得意满地宣布执行时间，这时夏盈却出了声：“对男主角用温庭这部分，我持反对意见。”
她这句话一出，会议室的众人都有些吃惊地看向她。
贺咏伦的神色变了，亦望向夏盈。他绝对没有想到，夏盈会在此时站到他的对立面。
夏盈面对那些审视她、怀疑她的视线，深吸一口气，继续自己的发言：“温庭是我们流光影视的招牌，今年他已经付出半年档期拍摄了《沧澜》。”
“《沧澜》对我们明年的盈利有多重要，相信在座诸位都清楚。《日暮晚风晓》无论是题材还是投资，都无法和《沧澜》相提并论。这样一个项目，无须动用到我们的明星选手。”
“温庭有他自身的定位，蔡时珍导演正在筹备的文艺电影属意他来演男主角。蔡导的地位和他片子的拿奖概率相信不用我多说。我的意见是，温庭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日暮晚风晓》与他的定位格格不入。”
夏盈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艺人经纪部的何经理率先支持她：“董事长说得不错，温庭是我们流光的招牌，《日暮晚风晓》的确和他的定位不符。我个人也认为，男主角更适合选择刚刚出头的流量小生。”
夏盈注意到贺咏伦并不好看的脸色。她能够理解贺咏伦对她这番言辞的反应，毕竟这相当于当众打他脸，和他唱了对台戏。
但夏盈觉得，这是她再三思考的决定，温庭不需要出演这部剧，她无法忘记在房车外听到的那番话。
“这部戏是我们在青春偶像剧这块市场的一次重要试探，启用温庭也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如果能打开这个局面，也是为我们艺人部的其他年轻演员未来提供更多更好的机会。”
“这与温庭的定位与否无关，他身为流光影视的艺人，当然要为了公司尽心尽力。”
贺咏伦以严肃的口吻，继续自己的观点。
“贺总经理的话有道理，温庭是《日暮晚风晓》成功的保障，启用他的话，不愁话题和热度。什么时候一个艺人本身比公司更高贵了？为了温庭的发展，而放弃公司这块的收益，我觉得很无理。”
左建安，夏盈记住这个迎合贺咏伦的企划部部长。他的论调她很不喜欢，还总是高高在上的嘴脸。
“左部长，我可以替你翻译一下夏董事长的意思，她想说的是‘杀鸡焉用牛刀’。”慕思城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左建安心上一怵，对上慕思城犀利的视线。
慕思城冷冷地说：“身为企划部部长，我不知道你广告学入门的时候老师怎么教你？‘口碑’两个字，请问你还记得吗？维系一个品牌、一件商品，其中最难的两个字就是‘口碑’。”
“温庭目前的成绩，在口碑上无可挑剔。夏董事长把他比作一块招牌，维护他的口碑亦是在维护我们流光影视的口碑。这关系到未来一系列的产品线。”
“任何时候都忌讳‘短视’。《日暮晚风晓》能够跟《沧澜》相提并论吗？两者中谁的收益更大，谁关系到明年的财报大家年终的红利？相信不需我多言。在座的诸位心里都清楚。我的观点和董事长相同，温庭不适合出演《日暮晚风晓》的男主角。”
慕思城说完后众人都发出附和的声音。
夏盈一脸严正地坐在那里，虽然心里很想给慕思城的锋利言论鼓掌，但面上依旧维持“装样儿”的镇定。
这一刻，无视贺咏伦不满的神情，她只有一种安定下来的神清气爽，她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夏盈准备回家，办公室门打开，贺咏伦不请自来。
“盈盈，刚才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问得理所当然，夏盈观他神情，第一次觉得他的举动有失分寸。她的声音不自觉变冷：“我的理由，在会议上已经说得很清楚。”
贺咏伦察觉到她的不快，改换了语调，柔和自己的语气：“《日暮晚风晓》你不是一直支持的吗？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想要温庭演男主角，你也同意了，我不懂你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
“咏伦，我刚接手公司，一开始有些事情都摸不着方向。后来我仔细看过《日暮晚风晓》的企划，得出了现在的结论。这部戏配不上温庭。”
她这样直接明了的话，让贺咏伦心烦意乱，为她维护温庭的语气，又为抓不住她的情绪而感到焦躁。
然而他面上依旧冷静压抑，维持着自己的风度。他柔声说：“夏盈，你不能太理想化，是温庭对你说了什么，他不想演这部戏？”
他推测的理由只有温庭，夏盈刚去过暮山，没道理一夕之间她发生这样大的变化，所以他笃定是温庭对夏盈说了什么。
他不提温庭还好，提到温庭就让夏盈想到温庭在房车上对秦盛说的那些话。即使温庭不中意这出戏，却依旧考虑到她在公司的话语权而想为她做出让步。
然而贺咏伦到底在坚持些什么？他越是这样，夏盈心底的疑惑也越深。
原本受梦境的影响，她只是起了些疑心，但现在贺咏伦的所作所为，让她的疑心无限放大。
夏盈冷清清一笑，看着贺咏伦说：“郭依妮是什么水准？一个刚出头的二线小花，凭什么要流光的招牌来配？我看了下她的所属公司，星辉娱乐，更是未曾听闻的新公司。贺咏伦，请问你是怎么想到请她来演女主角的？又为什么非她不可？”
梦境里这两个人不能见人的关系，虽不能当作现实，可现在夏盈觉得，她可以揪着这个来问一问。
夏盈犀利的问询让贺咏伦怔了一下，他心中万千头绪，只有“危险”两个字。
“这是许导向我推荐的女演员，我和她并不熟。如果你不中意她，完全可以换掉女主角。启用她一是因为导演的推荐，二是因为星辉承诺可以拉到投资。盈盈，我根本不认识这个郭依妮，你不喜欢的话……”他的声音低沉又黯然。
“我没有不喜欢，我不认识她，也不感兴趣。你完全有权利选择适合的女演员，只是温庭，不演这部戏。”夏盈把自己的观点再一次清清楚楚地重复。
贺咏伦心中知晓她主意已定。他可以做这个让步，可现在更严重的是他的危机感，不是《日暮晚风晓》这部戏，而是夏盈对他的态度。
她似乎不再全然信赖他说的话，甚至与他背道而驰，这让贺咏伦觉得极度危险。
“那我知道了，盈盈，我会按照你说的做。男主角另择人选，对不起，可能是我太想成功，你知道的，为这个企划我熬了多久，很想做出一番成绩。”男人低下头，歉然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诚恳。
他这些话，让夏盈想到过去他们曾在书房一同做企划的日子，他也对她讲过他的理想跟抱负。
或许她受梦境影响太多，对贺咏伦的态度欠妥。
“盈盈，你要回家？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慕思城在楼下等我，我还要和他去一个地方。”
“他要带你去哪里？盈盈，你别太累了，这段日子不是一直失眠吗？”贺咏伦声音关怀，脸上写满了担忧。
“你忘了吗？下周是流光的二十周年纪念日，我去挑选一下礼服。”
夏盈发觉自己的这句话让贺咏伦的神色松了下来。
她暗想贺咏伦刚才在紧张什么，自己和慕思城有他不知道的行程，让他如此紧张吗？
这样的想法，让夏盈升起的一点内疚又被疑云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