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丝绦的绞杀
——三天之后。
雨接连下个不停。阿兽从架阁库回来,套上雨衣,来到霞路的私人旅店。他得到通知,阿梦只能趁着这会儿大伯母不在家的时候,来这里相会。阿兽走进厢房,他怕被人看到,连雨衣也没有脱,老板来给他献茶,说道:
“您到这里来,只管放心,对我们这些舍弃俗世的人,用不着太客气,一切都请随意吧。”
老板退去了,一看,上次仰望二楼景象的那扇窗户,挂上了遮挡视线的帘子。为了防止潲雨,窗户关得严严的,室内十分闷热。阿兽一时觉得无聊,顺手掀开矮桌上的小盒子一看,盒盖内侧的红漆湿漉漉的,渗出了汗水。
阿梦似乎来了,隔扇那边响起窸窣的衣服声,有人窃窃私语,听不清说些什么。
隔扇打开了,蓼科用三个指头拄在额头上低头行礼。她蓦地翻一翻白眼珠,无言地将阿梦送进来,又立即关好隔扇,犹如乌贼一闪身子,钻入白昼潮湿的黑暗,消失了。
阿梦限下真正地坐在阿兽面前了,她低垂着头,用手帕捂着脸,另一只手支撑在床榻上,歪科着身子,那雪白的后颈显露出来,宛若浮泛于山巅的一片小湖。
雨点敲打着房顶,阿兽感到身子直接包裹在雨声里,两个人默默地相对而坐。这样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他几平不敢相信。阿梦无法再说一句话,是阿兽把她逼到了这种地步。她再也不可能像个大姐姐训诫他了,只有无言哭泣的份儿。眼下的阿梦,正是他所希望的阿梦的形象。
阿梦穿着一身表面淡紫、内里暗红的夹层套装,不仅像一只豪奢的猎物,而且饱含着禁忌的、绝对不可能的、凛乎难犯的、无与伦比的美妍的姿色。阿梦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啊!可是,正是阿梦本人不断违背自己的形象,威逼着阿兽直到今天。看吧,只要阿梦愿意,她就能变成那种神圣的美丽的禁忌。然而,她却一心一意地关爱他,同时又小觑了他,继续扮演一个假大姐的角色。
阿兽之所以打一开始就顽强排拒眠花卧柳的快乐,那是因为他早就洞悉并预感到阿梦内里存在的最神圣的内核,犹如透过蚕茧守望着淡青的蚕蛹化作幼虫一般。而且,这一点必须同阿兽的纯洁相结合,到那个时候,他才能冲决缥缈而悲悯的世界的禁锢,使生活充溢着谁也不曾见过的完美无缺的曙光。
他感到自幼在赤术台培养起来的优雅的心灵,如今已经变成人世间一根柔弱而凶险的丝绦,绞杀着他自身的纯洁。绞杀着他的纯洁,同时也绞杀着阿梦的神圣,长久以来,这种用途不明的艳丽的丝绦,其真正的用途就在于此。
毋庸置疑,他确确实实沉迷于甜爱之中了。阿兽挪动膝盖凑近阿梦,双手搭在阿梦的肩膀上,她的肩膀顽强地反抗着,他的手臂对她的拒绝的感应令他陶醉。这种大规模的、祭典式的强有力的拒绝,同我们所居住的世界一样广大。这是带着君临于她那蕴含着肉欲的香肩上沉重“敕许”的反抗般的拒绝。只有这样的拒绝才能最有效地炙烤着他的双手、焚烧着他的心灵。阿梦前额上蓬松的头发露着梳子清晰的齿痕,闪亮的黑发芳香四溢,那光亮一直到达发根。他朝她倏忽一瞥,似乎感到不小心误入了月夜的森林。
阿兽将脸贴近她那露在手帕下的泪湿的面颊,她的头左躲右闪,无言地反抗着。然而,他感到阿梦的摇摆实在软弱无力,她的拒绝来自游离于她心灵的遥远的地方。
阿兽揭开手帕想和亲她,曾经在那个雪天的早晨饱尝过的红唇,如今一味加以拒绝。拒绝到最后,她转过头去,像小鸟睡觉似的,将嘴唇用力抵在自己的衣领上,一动不动。
雨声越来越大,阿兽抱着女人的身子,打量着她浑身的衣着到底裹得有多严实。绣着蓟草花纹的衬领,紧紧贴着前胸,领口只留下一小片倒三角形的雪肌,犹如神殿紧闭着门扉。胸前冷然地围着宽大而厚硬的腰带结子,中央镶嵌着一枚光闪闪的黄金带扣。但是,阿兽感到她的衣衩和袖口漾出带有肉香的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面孔。
他的一只手离开阿梦的脊背,用力撮住她的下巴颏。阿梦的下巴颏在阿兽的手指里犹如一颗象牙棋子紧缩在一起她泪流澘潸,不停地翕动着秀美的鼻翼。于是,阿兽得以将嘴唇重重地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