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奴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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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认输

邵昶看见那华服公子,从胡床上坐了起来,径直迎了过去。

周钧见状,诧异之余,也赶紧站起身来。

邵昶站在那公子身边,说道:“我为诸位介绍,这位是尹玉尹公子,字妙钏。”

这名,加上这字,怎么听起来有点怪?

周钧抬头向尹玉望去,看见这位公子身穿一件高领氅衫,将脖子遮了个严严实实,走路时胯部微微扭动,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

这尹公子原来是个西贝货,是一位穿着男装的女子。

想到这里,周钧不免有些好笑。

这尹玉扮男人也是一点都不上心,好歹也贴一撇胡子,不然这模样怎么瞧着都会露馅。

尹玉一边听邵昶介绍,一边朝其他人唱喏,动作倒是落落大方,唯独听到周钧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微皱,眼中流露出鄙夷和厌恶的神情。

“这登徒子为何在此?尹某与此人共饮,怕是污了口,脏了手。”

这话说的,就差直接一巴掌呼到周钧脸上了。

周钧知道自己身体的上一任主人,的确是荒唐,所以挨了骂,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但是他的大哥,周则可不干了。

只见周则站起身,朝尹玉说道:“二郎过去行事的确浮浪,但试问何人年少不曾轻狂?”

邵昶急忙出来打圆场,对尹玉说道:“坊间多流言,也尽不得全信,这周二郎有识人辨事之才,可堪大用。”

尹玉听了,看了一眼周钧,眼神中满是怀疑。

但最后还是坐入了席中,只不过离得周钧最远。

邵昶见所有人到齐,便让饮妓收了桌面,又加了些酒菜,之后对周钧说道:“二郎上次在县衙里,用那索图询问的法子,破了蒋育的谎言,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仅仅就这一句话,周钧明白,邵昶把自己喊出来,恐怕喝酒是小事,这位尹玉尹公子才是事主。

果不其然,邵昶接着说道:“尹府前几日出了一件事,祭祖礼会的时候,有一件祭具丢了,想来是哪个奴婢拿了,但询问后却无人承认。”

周钧皱起眉头,问道:“可曾报官?”

尹玉昂着头说道:“倘若报了官,又何须在这里与你赘言?”

这女人,脾气可真够大的。

邵昶无奈笑道:“尹家是大户,官府牵涉进来终是不好。”

周钧点点头,这事儿说是东西失窃,恐怕真实案件另有隐情,

不过,别人家的事情,只要不干自己,尽量少去牵扯。

周钧说道:“我那索图询查的法子,主要分为两部分。”

“一个是测心,另一个是观相。”

尹玉听了,嗤笑道:“什么测心观相,莫不是那江湖术人,胡诌妄语。”

周钧没理会她:“所谓测心,就是测算心率,常人心跳速度,大致都在一分……”

周钧突然犯了难,唐朝这会儿还没分钟和秒钟的概念,只有漏壶刻计。

一天有100刻,一刻差不多是14.4分钟。

在心中换算了一遍,周钧又说道:“以一刻分十,取其一为段,常人心跳大致在一百次左右。”

“年龄越小,心跳越快;女子比男子更快;情绪激烈时比平静更快;心劳者比体劳者更快。”

“除此之外,饮酒、药物、疾病都会影响心率。”

邵昶愣道:“原来测心一法,如此的复杂?”

周钧点头道:“正是,测心需要考虑许多因素,但如果仅仅只是判别是否说谎,那就要简单许多。”

尹玉听到现在,也不自觉靠近了一些,想要听仔细些。

周钧:“将手指搭在对方的脉搏上,如同把脉一样,先让对方平复心绪,尽量保证心平气和。”

“再测算出对方大致的心率速度,作为参照。”

“询问时,要一气呵成,勿要断断续续。可以用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当做铺垫,在对方放下心防的时候,再抛出最关键的问题。”

“对方倘若说谎,必会情绪波动,情绪一旦波动,心率就会加快。”

“如此一来,就能看出对方是否在说谎。”

邵昶听得认真,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原来如此,受益匪浅。”

尹玉摇头道:“尽是些旁门左道,哪做的准?”

邵昶又朝周钧问道:“二郎刚才还说了观相?”

周钧:“这观相吗……”

真要详细解释微表情和潜话语的话,就势必要谈到犯罪心理学、社会学、组织行为学等等知识。

周钧心道,如果真的在这里说起这些,怕是要惹出事端,还是一语带过为好。

于是,周钧对邵昶说道:“所谓观相,就是观人面相,究查命理。不过,某学艺不精,道行尚浅,必须同着测心,才能明辨原本。”

让周钧意外的是,邵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玄而又玄的说法,似乎连质疑的话都没说。

他却忘了,在中唐时期,道教大衍,就连圣人在宫中都立了道观,民间更是对这道化飞仙之事深信不疑。

尹玉倒是不买账,她哼了一声,开口道:“我尝闻宫中仙师讲道,道法根本就不是这样。你那测心观相,听着就像是江湖骗子常用的伎俩。”

三番五次被这姓尹的女子贬损,周钧也升起了几分火气,他笑着说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说完,周钧就朝尹玉伸出了手。

尹玉睁大眼睛:“你做什么?”

周钧:“你不是不信吗?我现在就试给你看啊!”

尹玉片刻后明白周钧的意思,脸上一红,低声自语道:“当真是登徒子!”

周钧收回手,看向周则和骆英才说道:“她不愿意,要不你们两来试试?”

骆英才在一旁听着心痒,早就雀雀欲试,大声说道:“某来试!”

哪料到他刚伸出手,就被尹玉拦住了。

尹玉盯着周钧说道:“你们二人定是早就串通好了,再来诓骗于我。你要试……便试我吧!”

说完,尹玉掀开袖子,露出胳膊,放在了桌上。

周钧看去,心中不禁赞道,这尹玉当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她的肌肤白嫩光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还能看到反射的些许莹光。

倘若放在前世,光是这一只手,就能秒杀绝大多数的手模。

尹玉见周钧看个不完,不禁怒道:“你看够了没有?到底试不试?!”

周钧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指放到尹玉的脉搏上。

碰及皮肤的细嫩触感,让周钧硬生生吞下了到嘴边的赞叹。

稳了稳心神,周钧等尹玉心绪平复下来,开口问道:“倘若准备好,现在可就开始了。”

尹玉咬着嘴唇点点头。

周钧:“等会我提问,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即可。那么,第一个问题,今日是不是四月十六?”

尹玉:“是。”

周钧:“今日出门前吃了汤饼?”

尹玉:“不是。”

周钧:“你可是最喜红色?”

尹玉:“不是。”

周钧:“昨晚可是被罚抄文章到半夜?”

尹玉:“是……不是!不对,你怎么知道?!”

见那尹玉恼羞成怒的样子,周钧故意装出一番世外高人的模样。

原因其实很简单,尹玉的眼底有些许充血,坐下来之后就打了几个哈欠。

而且她的右臂内侧、无名指、食指有点点墨斑,看那些墨斑的数量、形状和浅深,应是昨晚很长时间忙于文书才留下的。

像尹玉这样的大户小姐,案牍之事自然有人代劳;而她这个年纪,晚上又不大可能忙着工作。

那么,年纪这么轻的大小姐,大晚上的还要写这么长时间的文书,最可能的原因就是被罚写抄书。

一试之下,果然猜中。

尹玉收回胳膊,盯着周钧,一脸纠结。

过了片刻,她喊道:“这次不算!”

骆英才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如何不算?明明就是周二郎说中……”

周则连忙拉住骆英才,让他闭上嘴巴。

尹玉:“我昨晚被罚抄一事,你定是从何人那里知晓了,故而拿来戏弄我。”

只见她犹豫片刻,又朝周钧问道:“你刚才说,你会究查命理的道法?”

周钧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尹玉:“我们这几人的事情,你怕是都知道个大概。倘若你真有那神通,不如测测所有人都不知晓的。”

邵昶摇头说道:“妙钏却是为难人了,道法玄妙,岂可一语妄之?再说,周二郎也言明他道行尚浅……”

尹玉不依不饶的说道:“他既然说了有这本事,那试试又如何?”

将头转向周钧,尹玉说道:“我也出个问题,你倘若能答上,我尹妙钏甘拜下风,从今往后见了你,都尊称一声仙师。”

“倘若你答不出,把这三杯酒全部喝了,再大喊一声『某认输了』。”

邵昶听着摇头,这尹玉根本就是蛮不讲理,完全就是好胜心使然。

尹玉没给周钧拒绝的机会,直接说道:“妙钏师从贺监。”

“两京文会,三年一次。圣人相邀,贺监曾言不日将至长安、主持文会。”

“你倒是测一测,我的师傅贺监,他何日会入长安?”

邵昶听了这问题,苦笑说道:“贺监人在家中,尚未启程,怎么好测入长安的日子?妙钏你这是强人所难。”

周钧叹了口气,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打算直接认输。

忽然,他脑中想起一事。

贺监?天宝三载?

那贺监,其实就是贺知章,乃是大唐文坛的领袖人物,德高望重,当世人杰。

他官拜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故而人称『贺监』。

而天宝三年,却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

不久之后,贺监就会在家中去世,享年八十六。

想到这里,周钧突然又记起了另一件事情,脸上神情突变。

周围人见状,都看出了不妥。

邵昶问道:“周二郎,怎么了?”

周钧放下酒杯,面色沉重,没有和其他人再多说些什么,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道:“某……认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