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堂表兄弟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庭。我记得的住址,是南昌石头街59号。可惜不是《红楼梦》中的石头,出不了通灵宝玉。听父亲说,祖父是商人,可惜四十几岁就离开了人世,留下了三男三女,而且是先三女后三男,父亲是最小的一个。祖父生前在离城五里地的蔡坊乡买下了一栋房屋和一百多亩田地。祖母去世后分家,田产大半归了大伯,他在银行管财务,解放后划阶级成分,他被划成工商业者兼地主;二伯喜欢喝酒,卖了一些田产,因祸得福,解放后划为小土地出租者;父亲本来在钨业所管财务,抗战期间日本侵略军霸占了钨业所,父亲失业,只有二十几亩田产,解放后却被划成地主,只有依靠子女为生。
大伯生有三男一女。长女渊淑,小名淑英,比我大八岁,在南昌女子师范学校读书,回家教我们唱歌,记得的有《木兰从军》和《苏武牧羊》。木兰“寒光照铁衣”“关山度若飞”,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感到一点英雄气概。(后来我把这两句诗译成英文:“Our coat of armes glistens in wintry light.”“We've crossed mountainsas in flight.”)苏武“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觉得离自己遥远,没什么好学的。“文化大革命”期间我挨批挨斗,忍辱负重,却依然翻译毛泽东诗词,自得其乐。这和小时候唱《苏武牧羊》能说没有一点关系吗?回忆起来,才发现有些习惯是小时候不知不觉地养成的。淑英姐还教我如何用针线装订书册,在我过生日的时候,她送了我一张小桌子,那是我一生中得到的最早的礼物。
我的大堂兄渊泽比我大六岁,他是我们叔伯兄弟学习的榜样。我入小学一年级时,他已经是六年级学生,要毕业了。记得我参加入学典礼,他是司仪,举着两面小旗为我们打拍子,领我们唱歌。那时我们唱北伐军军歌:“打倒列强,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这是根据英文歌编写的,原歌词是:Are you sleeping,brother John?Morning bells are ringing:ding,ding,dang!(你还睡吗,约翰兄弟?晨钟响了:叮叮当!)
这首军歌我后来译成英文是:
Down with the powers
And warlords strong!
Victory is ours.
Sing joyful song!
大堂兄手里挥舞的两面小旗,在我看来,也成了北伐的军旗。他比我的哥哥渊洵只大两岁,却比他高三级,这使渊洵有自卑心理,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而我比洵哥小四岁,却只比他低二级,他怕我在家中的地位超过他,所以说话老贬低我。大堂兄不但贬低我,甚至贬低他的英文老师,说英文老师不知道航空母舰是什么,解释说是“海中间一个装飞机的台子”。但教他英文的余老师后来教我《林肯总统演说词》,使我知道了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的来源,即林肯说的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1941年美国援华志愿航空队来华参战,在云南昆华农业学校欢迎陈纳德队长时,大会主席提到三民主义,没有人会翻译,我举手解了围。
大堂兄1933年在江西省立南昌第二中学毕业时,江西全省举行了高中毕业生会考,他那个班是全省会考第一名,个人总分第一是万发贯,国文第一是汪德佑(汪国镇老师的长子),物理第一是丁浩,化学第一是大堂兄,所以大堂兄告诉我,教化学的蒋老师很好。不料蒋老师后来生了病,教我们的时候用一本美国大学用的英文教科书,他只在黑板上写些简短的摘要,讲话声音又小,我大失所望。大堂兄在蒋老师班上考第一,给蒋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蒋老师点名时常把我叫作许渊泽。可惜我的化学考试却不及格,以至对蒋老师的讲课、对大堂兄的评价都产生怀疑了。
大堂兄给我们讲《天方夜谭》的故事,如艾拉亭(也译作阿拉丁)的神灯、阿里巴巴四十大盗,我们都很爱听。但当我要他讲的时候,他却只讲些妖魔鬼怪来吓唬我。为什么呢?后来我才想起一件事:我得到了一张《三国演义》中许褚战马超的画片,非常喜欢,就模仿画了一张,还加了一些景色,后来忘了,以为是大堂兄加的,就哭闹起来。他知道了非常生气,狠狠地批了我一顿,以后就对我另眼看待了。我给他看我画的英雄人物,他说不算好汉;我穿了双新鞋子,他说不好看。不过,当我和洵哥有问题去问他的时候(如关于shall和will的用法),他还是会告诉我们的。我参加初中英语演说比赛,题目大得吓人,To Save China Is Our Duty(救国是我们的责任,这是抗日战争前的重要话题),若不是他加工,一个初中生是说不出什么来的。高中英语演说竞赛的题目更实际,The Road to Success Is Always Rugged(成功之路是崎岖的),我得了第二名,不过那时已经不用请他加工了,但我还是觉得他可敬而不可亲。不但是对升入上海交大的他和汪德佑,就是对他的中学同班同学、升入清华大学的丁浩、万发贯(后来都成为华中科技大学教授)也一样,把他们当作榜样。而在他们这一班之前升入清华大学留美的,我只知道中科院副院长吴有训,中科院土木所所长刘恢先(汉高祖刘邦第101世孙,也是汉武帝、李夫人的后裔),还有文武全才的清华大学教授、我家的邻居王遵明。
大堂兄给我的影响不只是言传身教,他书架上的书也使我受益匪浅,如《水浒传》就是坐在他书架前阅读的,因为他不许我把书带出室外。老舍的《赵子曰》一句话就把我吸引住了:“主人的姓?居《百家姓》的首位,‘赵’!他的名?立在《论语》第一章的头上,‘子曰’!赵子曰先生的一切都和他的姓名一致居于首位。”更重要的是,我从他书架上读到了很多英文书,《鲁滨逊漂流记》使我不怕孤独,享受自由;《威克斐牧师传》教我如何做人,虽然常常做不到;《欧文见闻录》使我热爱自然风光;尤其是《少年维特之烦恼》,使我开始了对感情生活的向往,对我的青春年华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二堂兄渊澂比我大两岁,在小学只比我高一级。但是他的实用知识丰富,如算术的“九九乘法表”就是他教我背的。给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邻居的孩子拿了一把小刀,要我拿在手里,瞪着眼睛看。我以为有什么好戏可看,哪里晓得他却说道:这样看刀就要死了。我吓得大哭起来。二堂兄一听,就拿小刀对着眼睛说:不要紧,不会死的。我听了他的话,方才放下心来。说来也巧,不久之后,那个拿小刀吓唬人的孩子却不知道怎么死了。
二堂兄在南昌商业职业学校(江西财经大学的前身)毕业后,抗日战争爆发,他去了大后方四川、云南,后来又到了缅甸,在滇缅公路上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赚了些钱,到昆明定居。那时我在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读三年级,正对同上法文课的女同学南茜有好感。当时有的男同学穿西服,显得很帅,我却只有衬衣,未免自惭形秽。二堂兄一听,就给我做了一套西服,于是我和南茜一同上课、谈话、吃饭、跳舞、看电影,就不再脸有愧色了。
堂弟渊涵和我同一年生,只比我小半岁,他是大伯最小的一个男孩,所以从小娇生惯养。我每年岁末的压岁钱只有二十个铜板,等于五六分钱,只够在小摊子上吃两碗米粉;他却能得一元钱,可以买一支玩具枪,使我羡慕不已。他和我同上小学,但比我晚一个学期。他不喜欢上学,常说:“走来走去累死人,日历上老是看不到红色的星期天!”但他后来读书很认真,喜欢读巴金的小说,也喜欢我翻译的剧本《一切为了爱情》,还写了一篇评论的文章。抗日战争爆发,大伯让我和涵、深、平弟同去赣南钨业十二所我父亲处避难,我们四人留恋家乡,登山远望,还合写了一首顺口溜:“四人来到望东障,山路崎岖心惊慌。半路碰到狗咬人,怎不叫人念故乡?”后来我们买到一本《白香词谱》,涵弟特别喜欢曾允元《点绛唇》最后十二个字: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由此可见他的恋家之情。他恋家到了甚至考取了外地的大学也舍不得离家远去,宁愿在家结婚生子,解放后在山清水秀的宜春度过了平静的一生。
我的弟弟渊深只比我小一岁,也可以算是我的堂弟,因为二伯没有子女,他从小就过继给二伯了,有一半时间是和二伯父、二伯母一起过的。二伯喜欢喝酒,生活自由散漫,对深弟也不像父亲对我那么严格。深弟喜欢玩水,二伯就让他游泳;他喜欢骑自行车,二伯就给他钱让他租自行车骑。所以深弟从小就会骑车游泳。而我直到初中三年级才学自行车,初中一年级才第一次下水,直到高中三年级才在永泰河学会了游泳。
关于骑自行车,深弟还给我讲过一个关于蒋经国的故事,说蒋经国和章亚若骑车到赣江边上,问章亚若看到了什么,章亚若回答说:看到了赣南的曙光。蒋经国觉得她既聪明又漂亮,就和她好上了。我和深弟骑自行车去三十里外的大姑妈家拜年,中学时期还和几个同学去三十里外的莲塘旅游,大学时期和南茜骑车去三十里外的西山,我还给她拍过一张骑车照片,可惜拍下的只是落日余晖。在父亲失业、我在国外的那段时期,深弟从商业职业学校毕业,在江西税务局工作,一个人维持全家的生活。解放后商业职业学校改为财经大学,他回校任教。评职称时,以能力论,他可以评副教授,却因为资历不够,主动要求评为讲师。他的第二代有人留在财大工作,第三代还出了一个博士。涵弟也差不多,第二代有一子一女升入大学,第三代也有一个博士,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我家在蔡坊乡还有远房兄弟。堂兄渊明,小名庆春,比我大四岁,从小在乡务农,知道很多农村流传的故事,如天才解缙的传说。有人问解缙:你能不能说一个字使人笑,再说一个字使人哭。刚好一个女人和一条狗从街上过,他就跪在狗面前,叫一声“爹”,女人一听果然大笑;不料他又跪在女人面前,叫一声“妈”,气得女人大哭起来。渊明堂兄也在南昌第二中学读过书,抗日战争之前参军,因杀敌有功,后来升为少将,是我们家军衔最高的亲戚。解放前他去了台湾,做过台中军区参谋长。解放后来北京大学看过我。以上是关于许家的事。
祖母在生大伯之前,先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嫁给熊坊乡的农民,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菊根结婚的时候,还请了舅奶奶(祖母的弟媳妇,我从小由她照料)带我去参加婚礼。我们坐一辆土车子,她坐左边,我坐右边,她重我轻,车夫总要把她那边抬高,把我这边放低。车走的是田塍小路,两边都是水田,我怕掉到水田里,提心吊胆。到了大姑妈家,记得堂屋壁上贴了红纸,上面写了“知足常乐”四个字。这四个字就是中国农民安分守己度过一生的格言啊。因为舅奶奶是长辈,就带我住在新房前面的正房。新婚之夜,大姑妈要我去“偷房”。我那时太年轻,还不知道什么是“偷”,就去拿了一双新人的新鞋来。不料第二天一早看见新人又穿了一双新鞋,大姑妈告诉我,这是有备无患。
后来我们几兄弟春节下乡去大姑妈家拜年,大姑妈给我们吃鸡蛋汤面,我们吃完了去门前的广场上放烟火。看着“冲天子”(就是今天火箭的雏形)划破无边的夜色,冲上云霄,心也仿佛乘长风破万里浪似的融入高空了。夜里几兄弟同睡一张大床,虽然被子浆得发硬,但我们欢乐的笑声使被子柔软温暖了。
抗日战争爆发,日本侵略军占领南昌之前,大姑父从三十里外赶来蔡坊乡(1937年日本轰炸南昌后,我家搬到了蔡坊乡),给我家前房、后房之间修了壁板,里面可以藏东西不被发现。日军占领南昌之后,我家被抢劫一空。幸亏小学时的作文本,中学的同学留言册,还有几本日记,都藏在壁板后面,没有遭到破坏,否则,现在写回忆文章,恐怕也是梦多真少了。
解放后我到了北京,家乡的事就不太清楚了。父亲七十几岁从家乡来看我,回去时我送他上火车站,正愁路上没人陪伴,忽然来了一个解放军上尉,自称是菊根表哥的儿子,正好可以送父亲回家。这是我了解的关于大姑父家最后的消息。
二姑妈一结婚,丈夫就去世了,没有下一代,只好过继了一男一女,男的是洵哥,女的是三姑妈的大女儿淑宝表姐。这样,我名义上有兄有弟,实际上兄弟都过继出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孩子,这使我从小养成了孤僻、不合群的性格。
二姑妈住在都司前,离石头街很近,斜对面就是张辉瓒师长的司令部。小时候觉得师长是个很大的官,但是邻居从赣南来,告诉我们,张辉瓒被毛泽东的红军活捉了,这使我们觉得毛泽东更了不起。抗战开始,国共合作,洵哥给我一本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书上有毛泽东的照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毛泽东的形象,他穿一身棉布旧军服,站在窑洞门前喂鸡,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怎么能活捉“围剿”红军的大师长呢?后来读了他的《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觉得他的诗词真是雅俗共赏。“万木霜天”多么高雅,但又非常不好翻译。因为西方语文偏科学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文字和意义基本相等。中国语文偏艺术化,往往说一指二,文字的形式并不完全等于内容。“万”并不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加一,而是“多”的意思,“木”是指树;“霜天”说霜从天而降并不科学,应该是说天气寒冷,白露为霜,才符合事实;“红烂漫”更找不到对等词,中文词典解释也只是“鲜明美丽”而已,哪能表达“山花烂漫”满山遍野一片红艳的景象呢?我们来看看1976年出版的译本第一句的译文:
Forests blaze red beneath the frosty sky.
“万木”译成树林。“霜天”直译,“红烂漫”说是发出火焰般的红光,已经算是译得不错了。但是能不能译得更好一点呢?毛泽东《咏梅》中的“待到山花烂漫时”有两种译文如下:
1.When the mountain flowers are in full bloom.
2.When mountain flowers run riot for miles and miles.
比较一下,第一种译文说山花盛开虽然不错,但是显得平淡;第二种说山花怒放,五彩缤纷,争美斗艳,形象就美多了。这里仿译如下:Under a frosty sky all woods in riotous red。我原来用in gorgeous red,虽然不错,但是用riotous要生动得多。这样超越前人,超越自己,翻译才能前进。
第二句“天兵怒气冲霄汉”,已出版的译本翻译成The wrath of Heaven's armies soars to the clouds。“怒气”的译文高雅,但“天兵”,是译成天上的军队,还是天神般的战士好呢?可以研究。“霄汉”是指云霄和天河,云彩比较低,天河要高得多。“冲”字译成翱翔高飞,是和云彩一样自由自在的意思。莎士比亚在《马克白》(Macbeth,也译作《麦克白》)中表达悲愤冲天时说New sorrows strike heaven on the face,在《奥瑟罗》(Othello,也译作《奥赛罗》)中表达白浪滔天时说The chidden billow seems to pelt the clouds,strike和pelt都比soar好。这里不妨借用一下,将第二句译成The wrath ofgodlike warriors strikes the sky overhead(or pelts the clouds overhead)。
由此可见,为了提高文学翻译水平,不妨借用前人甚至外国作家的用语,不用前人的诗词用语是自绝于人的做法。越是难译的文字,越要广开门路。毛泽东词最后三句明白如话,译文就大同小异了,现抄一种如下:
Mist shrouds Longgang and dims the thousand peaks about.
All voices shout:
Ah!Zhang Huizan is captured by our men ahead.
从二姑妈谈到张辉瓒,似乎离题。但《梦与真》本来就是要写译梦如何成真,就借题发挥了。
二姑妈有个侄子后来在江西大学教书,他带我参观了望城岗的校舍,了解了学校的师资。假如我去了江西大学,恐怕就没有今天了。
三姑父熊熙圃对于我们家特别重要,他民国初期去日本留学,回国后担任过当时江西省最高学府农业专科学校的校长,农专的很多师生后来成了江西省的重要人物。他任校长时,我的大伯和父亲先后在农专管过财务。大表姐淑宝告诉我:三姑父思想“左倾”,国民党清党时,他逃到上海,郁郁不得志而去世,留下了四男四女,由他的六弟、孩子的大舅和细舅(就是大伯和我父亲)照管。他的六弟赞勋我们称为六叔,他有一部《绣像全图三国演义》,里面有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插图,我很喜欢。父亲后来给我买的《三国演义》插图就没有那么栩栩如生。三姑父的八妹嫁给了欧阳季瀛,欧阳季瀛是江西省的知名人物,他们的儿子欧阳童生是我小学一年级的同班同学。三姑父的九妹嫁给了张季平,张季平是江西公路处总工程师,他们的儿子张燮是我中学、大学同学,后来考上清华大学公费留美,成为云南大学教授。三姑父的十一弟最出名,名字叫“式一”,我们称他为式一叔(或十一叔)。他亲口告诉我:他参加了我父母的婚礼,还闹了洞房呢。这是我听说过的关于父母婚事的唯一消息了。他是第一个带我看电影的人,第一部电影《少奶奶的扇子》是据英国作家王尔德的《温德美夫人的扇子》改编的,可惜那时我看不懂。后来他写的《王宝钏》和《西厢记》在欧美上演,大受欢迎,得到世界名人萧伯纳、威尔斯等人的高度评价,对我的影响也特别大,这点后面再讲。
三姑妈生了四男四女。长女淑忱,我们叫她淑宝表姐,比我大十几岁,曾去美国留学,留学费用是我父亲为她筹措的。她听说我喜欢图画,一到日本,就给我寄了两套日本画片来。那是我第一次得到国外来信,信中还说将来我的留学费用都由她包了。她回国后在安徽大学任教授,教过莎士比亚,和留美同学黄育贤结了婚。黄育贤是清华大学毕业生,和周培源、孙立人等同班,修建了我国第一座水力发电站,他任总工程师,张光斗那时还是他的副手。我留学前办理出国手续,就住在南京他们家,大表姐算是履行了一部分诺言吧。大表哥乐忱曾到欧洲学音乐,给我们寄过欧洲各地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巴黎风光,还有凡·高等的画。我最喜欢的是印着萨尔地区风景的邮票,河滨的教堂钟楼,真是令人神往。二表姐慧宝自由恋爱,父母去世后她的婚事由舅父做主,结果大舅反对,细舅赞成,致使兄弟失和,我们下一代兄弟也多争吵。二表哥逊宝在上海联华电影厂工作,曾撮合他的小姨子和我,想要亲上加亲,但是没有成功。三表姐丽宝因为长得漂亮,有两个人争她,几乎闹出命案。三表哥荣宝比我大两岁,从小得父母宠爱,父母去世后,和庆春住大伯家,我们常在一起讲故事、画英雄,情同手足。后来他参了军,在昆明航空学校时我们还见过面。后来戴笠飞机失事,他是副驾驶员,不幸死亡。小表弟平宝就是前面“四人来到望东嶂”的平弟,不幸也在“文革”中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