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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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从楚军 大志难伸

山东豪杰,揭竿而起,共诛暴秦。二世皇帝大惊,急派大将章邯率三十万大军出关平叛。秦军金戈铁马,席卷而来。一路斩陈王,杀魏咎,破韩平燕,击赵迫齐。齐军难以招架,失边境,丢临淄,退守东阿。官军穷追不舍,杀至东阿,四面攻打。齐将田荣心慌,急忙向楚军求救。

江东项梁,率八千子弟起兵,过江行收义军,得十万余众。一路势如破竹,攻郡夺县,无所不取。秦官惊恐,闻风丧胆,不战而走。楚军长驱直入,杀进齐鲁大地,取薛县,破亢父,士气高涨。项梁得胜,对众将笑道:“官军不过如此啊。”

钟离昧见项梁有骄色,谏道:“官军虽败,并非主力,欲破秦军,必有恶仗。”

项梁大笑道:“我八千子弟,败官军如卷残云。即使章邯亲自来,也杀他个片甲不留。”

项梁踌躇满志,将欲进城,一匹快马,从风而来。齐使手举帛书,远远下马,跪地而拜:“项梁大将军,官军围困东阿,攻打甚急。田荣将军死守城池,危在旦夕。天下义军,本为一家,恳请将军驰援。”

项梁看过帛书,突然大笑:“我正欲与官军决战。集合队伍,驰援东阿。”

一声令下,楚军再整旗鼓,待令出征。钟离昧一身铠甲,手执宝剑,立马军前,大叫道:“楚军将士,奋勇杀敌。斩秦军者奖;斩二人者功;斩秦将者,大功……”

韩信在军前,距钟离昧只数步之遥,他腰间佩剑,不停在眼前晃动,似曾相识。韩信正欲细看,钟离昧突然剑指东阿,吼道:“建功立业,驰援东阿,杀!”

众将士齐呼:“杀——”

一阵呼叫,将士势如潮水,席卷而去。韩信没时间多想,随队伍向东阿杀来。

东阿城外,硝烟弥漫,死尸相藉,云梯折断,河水染红。官军屯土,填平护城河,筑起数条甬道,直逼城垣。官军将要最后一击,楚军从身后杀来。呼声震天,兵如潮涌,官军猝不及防,一时大乱。秦将率官军与楚军厮杀,双方战成一团。韩信与张成等五人一伍,楔形进攻。韩信在前,两翼各二人,开合自由,切入敌阵。钟离昧手持长枪,勇猛异常,所到之处,官军溃散。田荣抓住战机,率军从城内杀出。官军首尾难顾,顿时大败。

一秦将奋勇突围,斩杀数十将士,冲开一条血路,突破乱军逃出。韩信义愤在胸,大叫道:“斩杀秦将。”

韩信杀来,拦住秦将。秦将果然凶猛,居高临下,连斩杀三人,纵马逃去。韩信大怒,随地捡起一张弓,张成递来一支箭。射人先射马,韩信张弓放箭,一声哨响,战马中箭仆倒,秦将摔出丈余。

秦将心慌,起身再逃,韩信、张成一前一后,拦住去路。秦将弃枪持剑,猛刺韩信。韩信左躲右闪,与秦将周旋。张成在身后攻击,看准机会,朝秦将猛砍一刀。“嘭”的一声闷响,刀劈铠甲,秦将毫无损伤。秦将回身战张成。张成躲闪不及摔倒。秦将将下狠手,韩信正面急攻。秦将丢下张成,又斗韩信。张成扑来,抱住秦将大腿。秦将行动困难,又回过头刺杀张成。韩信抓住机会,双手举刀,跳在半空,大叫一声:“泰山压顶!”

韩信使尽平生力气劈下来,秦将躲闪不及,头颅被削去半边,鲜血喷涌而出,身躯摇晃几下,仆倒在地。

韩信夺得秦剑再刺,直至他毫无声息,然后回身救张成,张成竟毫发无伤。

官军大败,狼奔豕突。项梁率军追赶十余里,收住缰绳。面对溃军,再次大笑:“官军主力如何?屁滚尿流之辈。”

韩信斩杀秦将,名声大振。钟离昧大喜,召见韩信。钟离昧乃伊庐人,当初,因抗赋税被县吏逮捕,将斩,项梁起兵杀来,救得他的性命。由此,他感恩项梁,作战十分英勇。韩信见召,急来将军大帐。钟离昧出帐相迎,远远问道:“你是韩信壮士?”

“在下正是。”

“是你斩杀秦将?”

“斩杀秦狗,大快人心。”

“斩杀秦将,大功。进帐说话。”

韩信见钟离将军爽快,疑虑顿消。入帐后,钟离昧兴奋地说道:“军中有令:斩秦将者大功。本将留你在帐前听用,如何?”

韩信高兴:“将军,斩杀秦将,不是我一人,还有张成兄弟。”

“一同表彰。还有你的‘楔形’队伍,在全军推广。”

“谢将军抬举。”

钟离昧兴致有余,问道:“听说你缴获了秦王剑,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韩信从腰间摘下佩剑,双手把它呈给钟离昧。钟离昧拔剑出鞘,赞道:“好剑,好剑啊。秦军宝剑,名不虚传啊。”

“将军喜欢,就留下吧。”

“当然喜欢。不过,舍不得我的佩剑。”

韩信趁机问道:“将军佩剑,可是楚王监造?”

“壮士何以晓得?”

韩信从容道:“此剑为先父遗物,韩信保管多年。后因暴秦收缴兵器,此剑被淮阴县令查没,再后就不知下落了。”

钟离昧叫道:“奇了,竟如此巧合。打淮阴时,本将斩杀县令所得。原来,县令收缴楚王剑,给贪污了。”

钟离昧摘下楚王剑,递给韩信:“既是你的传家宝,还给你吧。”

韩信惊愕:“这,韩信不敢。”

钟离昧慨然道:“君子不夺他人所爱。本将军还想留个好名呢。”

韩信肃然起敬,跪地施礼,庄严地说道:“儒者喜书,将军爱剑。将军慷慨相赠,韩信永志不忘。”

钟离昧止之:“不必多礼。秦剑也好,权当交换吧。”

韩信跪受楚王剑。由此,两人结下深情。

楚军一路得胜,攻取定陶,迫使章邯退守濮阳。连日来,淫雨连绵,昼夜不息,天湿地滑,不好再战,项梁下令,驻兵定陶,休整军队。项梁、钟离昧等数将骑马进城,韩信随钟离将军同行。项梁回首,对钟离昧道:“大军过江以来,破关夺隘,势不可当,若如此,不久将活捉章邯,推翻暴秦。”

钟离昧谏道:“楚军虽胜,亦不可粗心大意。薛县、亢父之敌并非劲旅。东阿虽胜官军,但溃而不散。只有斩杀章邯,方可夺关中,成大业。”

项梁大笑道:“章邯龟缩濮阳,望楚军而胆寒,有何惧哉?大破官军,指日可待。”

“将军,何不一鼓作气,直捣濮阳?官军若得喘息,必然反扑。”

“我也有此意。本想与田荣合兵一处,会攻濮阳。没想到,他却借口推脱,不肯出兵。眼下淫雨霏霏,城高壁滑,不便攻城,待秋高气爽,再用兵不迟。推翻暴秦,只差时日。”

钟离昧气愤道:“田荣无义,令人厌之。楚军有恩于齐,他却借故推托,可恶。”

“不说这些了。听说你有位壮士,亲手斩杀秦将,能让我赏识赏识吗?”

“将军,此人就在身边。”

钟离昧说完,向他引见韩信。韩信上前施礼:“报将军,韩信与秦狗有杀父之仇,灭国之恨。斩杀秦将,尚不能完成大业。在下欲斩杀章邯,推翻暴秦。”

“好样的!”项梁脱口称赞,“楚国有此壮士,何患暴秦不灭?”

“谢将军。”

“壮士忠勇可嘉,褒奖全军。”

钟离昧对项梁赞道:“韩信乃楚将之后,不但武功出众,智慧更胜一筹,堪当大任。”

“楚国之幸,楚国之幸啊,日后必有用武之地。”

项梁大悦,与众将谈笑风生,徐徐入城。

楚军跋涉两千余里,历经数十战,早已疲惫。将士入城,偶得偷闲,吃喝嫖赌,好不开心,一时纪律松弛。项梁体恤将士,看在眼里,装作不知。

韩信在钟离昧帐下深受器重,无话不讲。谈到定陶,韩信谏道:“官军虽远离定陶,但不可大意。兵法云,出奇者制胜。若章邯趁我不备,趁夜袭来,定陶将有大祸。军纪散乱,我甚忧之。”

钟离昧望一眼晚霞,点头道:“言之有理。夜幕迫近,正是用兵之际。走,出去看看。”

钟离昧说完,带帐前将士数人,向大街走来。

定陶古城,交通顺畅,经济富足,商业繁荣。韩信随钟离昧一同走来,路过青楼,大红灯笼下,横匾赫然在目:荟春楼。楼内歌声、嬉闹声充斥双耳。楚军将领出入青楼,鸨母眉飞色舞,春色荡漾。

钟离昧路过时,鸨母风吹摆柳,远远叫道:“将军,进来玩玩……”

“滚!”钟离昧讨厌鸨母,狠狠斥道。

“不玩算了,凶什么?”鸨母也不示弱,屁股一扭,走开了。

几人将要离去,一女子从房内跑出来,校尉在身后紧追。女子惊叫不已,韩信持剑拦住校尉,喝道:“岂敢无礼?”

校尉见钟离将军,惊得目瞪口呆。女子躲在韩信身后,叫道:“谢将军救我。”

韩信看那女子,确有几分姿色,劝道:“请姑娘好自为之。”

女子看一眼韩信:“小女本是良家女子,是军爷无礼。”

韩信掏出铜钱,塞在女子手里:“远离是非之地,自珍自重。”

女子感激涕零:“小女赵圆,感将军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赵圆深深施礼,谢过韩信,依依而去。韩信望断赵圆身影,平添几分担心。

钟离昧喝退校尉,离开青楼,登城查防。刚走出去不远,一小校哼唱小调,如痴如醉走来:

小娘子,真美丽,

让我亲亲你的嘴;

小娘子,真漂亮,

让我摸摸你的床……

小校临近,钟离昧喝道:“别唱了!”

小校酒醉,媚脸笑道:“不唱……喝、喝酒……”

钟离昧上前,给了他一耳光,骂道:“狗彘,看我是谁?”

小校吃惊不小,见钟离将军,扑通跪下:“将军饶命、饶命……”

“拖下城去!”

侍卫拖走小校,钟离昧来到箭楼。楼外无人站岗,将士聚在楼内赌钱。昏黄的灯光下,众人围聚着木桌。校尉将一枚铜钱抛在半空,然后压在手下。一人叫道:“正面。”又有人叫道:“反面。”

众人各自押下铜钱,校尉慢慢张开手,众人瞪大眼睛呼叫:“正面,反面……”

钟离昧拨开众人,抓起校尉骂道:“狗胆军校,将士安危都在你等身上,竟敢赌钱?”

校尉见钟离将军,急忙跪下:“将军,小的错了,错了……”

众人都跪地求饶:“将军饶恕,再也不敢玩了,守城……”

钟离昧见众人求饶,对校尉喝道:“按军纪当斩,暂且记下你的人头。”

钟离昧离去,校尉看着背影,自辩道:“淫雨霏霏,夜暗路滑,谁来攻城?”

钟离昧在城内转了一圈,觉得事态严重,急来报告项梁。不想,他却被侍卫挡在门外:“将军有令,今晚概不议事。”

钟离昧斥道:“本将有重要军情。”

“将军有令,除非章邯攻城,任何事明日再议。”

钟离昧拔剑怒道:“军机大事,谁敢拦我?”

侍卫也拔剑出鞘,守在门口:“擅自闯帐者,以造反论处!”

钟离昧沉思了一下,收起佩剑,喟然而去。

下半夜,喧闹的定陶城睡去了,偶尔有一声梆响。城外,十几个官军身穿夜行衣,猫一样摸到城下。黑暗中,十几只拴着长绳、裹着麻布的铁锚飞上城头,悄然无声。很快,官军凭借绳索,轻盈登城。城头,官军列成一队,大摇大摆地向箭楼走来。小校首先发现,喝问:“何人?”

官军骂道:“妈的,老子巡城,装啥精神?”

小校无语。临近,官军出手,斩杀小校。不多时,城门大开。一声呼叫,官军杀入城内。

韩信听到喊杀声,大惊,急忙呼叫。钟离昧听街上乱叫,大惊失色,急道:“快救项梁将军!”

将士披甲持械,冲出门外。定陶城内,火光四起,喊杀声连成一片。钟离昧率众人杀到项梁门外,章邯先到。火光中,项梁身穿睡衣,手持短剑,在门前迎战。章邯胯下骑骏马,身穿铠甲,手持大刀,高叫:“反贼,拿命来。”

项梁以短剑搏击,首尾不能相顾。章邯手起刀落,将项梁劈成两段。

将士大惊,钟离昧叹道:“功败垂成,岂不痛哉。”

众人不敢恋战,转身突围。混乱中,韩信斩杀旗官,夺得军旗。执旗大叫:“项梁逃出北门,追杀者,大功!”

官军不辨真假,杀向北门,韩信等趁机从南门逃脱。

众人随钟离将军,逃出三十余里。天色微明,钟离昧收住马缰,回望定陶,对众人道:“去见项羽。”

项羽,项梁侄子,二十多岁。此人不善读书,精于武艺,勇力过人。此时,正坚守薛县。早起,项羽将要出帐,钟离昧满身污泥,一脸惊惧,闯到面前。项羽急问:“钟离将军,何故如此?”

钟离昧大哭,沉痛道:“章邯夜袭定陶,楚军大败。将士生死相拼,可惜迟了一步,项梁将军殉国。”

“叔父死了?”

钟离昧懊悔不已:“本将亲眼所见,为章邯所杀。”

项羽呆愣良久,突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叔父哇,侄儿与你江东起兵,反叛暴秦,只望成就大业,哪想你却半路而去。事业未成,再有难事,可问何人啊……”

众人见项羽大恸,无不悲痛,谋士范增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将军自重。重整旗鼓,报仇雪恨。”

项羽突然起身,恨道:“章邯老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项羽引众将入帐,回看韩信,问道:“此为何人?”

钟离昧引见,指道:“此乃斩杀秦将的壮士韩信。”

“斩杀秦将?有此本事?”

韩信施礼道:“将军枪挑县尉,韩信久仰。”

钟离昧赞道:“此壮士不仅善战,而且善谋。”

项羽问道:“留我帐下,何如?”

韩信看了一眼钟离昧。钟离昧会意,对项羽道:“将军惜才,只管调用!”

项羽到韩信面前,捶他一拳:“做我帐前执戟郎中,如何?”

“谢将军器重。”

范增看了一眼韩信,问道:“读过兵书?”

韩信直言不讳:“少时,随司马先生读过兵法。”

“司马剑?他还活着?”范增惊问。

“在淮阴时,我与先生朝夕相处。后来为秦狗所迫,先生不知去向。”

范增满意地点点头:“司马高徒,天资楚国,大军之幸也。”

项羽不以为然:“斩杀秦将,此勇足矣。”

范增又问钟离昧:“将军何以知韩信善谋?”

钟离昧答道:“大军兵驻定陶,韩信预先想到官军袭城。事未发而先测其形,足见其谋。突围时,韩信夺得秦旗,诓骗秦军去北门,我等兵不血刃,从南门突出。两军相遇,不以力胜,足见其智。”

范增满意,深深点头,一言不发。

众人坐定,一匹快马飞驰而来。信使急入帐,递上帛书:“怀王使令,请将军到盱眙议事。”

项羽看罢帛书,目视范增:“亚父与我同去,如何?”

范增点头道:“项梁将军殉国,楚军危矣。军中无首,老夫必力荐将军担当大任。”

章邯夜袭定陶,斩杀项梁,大宴将士。宴上,章邯得意地说道:“本将奉诏平叛,一路旗开得胜,杀陈王,除魏咎,破韩平魏,今日略施小计,腰斩项梁,山东(矛矛虫)贼,指日可荡。诸将,下一步对谁用兵啊?”

司马欣起身道:“项梁虽斩,楚军未灭。项羽、刘邦等叛军,正兴风作浪。大军可就近荡平楚地,而后回师河北。”

章邯大笑:“项羽、刘邦皆鼠辈也,不足挂齿。区区数千人马,何以兴风作浪。”

副将董翳起身:“楚人意在复国,志向非浅。项刘人马虽寡,但发展迅速,不可轻视。”

章邯又笑道:“二位将军过虑了。项刘之徒,打家劫舍之辈,难成大业。我所担心的,是赵燕之贼。待我平定河北,扫除后患,再除(矛矛虫)贼不迟。”

章邯不听二将劝阻,挥师过河,直取赵国。

盱眙楚王宫,楚怀王熊心上座。义军将领齐聚:上将军宋义、沛公刘邦、楚将项羽、英布将军、陈将军、浦将军,谋士范增等二十余人在座。熊心,楚君后人,被义军推举为王。项梁新败,人心未稳,熊心道:“楚军入齐,已露破绽,宋义将军曾有谏议,项梁不听,致使惨败,此人祸也。为防官军南下,各路义军收缩固守,以备不测。”

宋义听到表扬,矜矜自得,看一眼众将,提议道:“楚人叛秦,义军众起,为统一号令,协同作战,本将提议,推举怀王为义帝。怀王乃楚君之后,众将以为如何?”

众人应承。项羽不满怀王对项梁的结论,又看他们两人互相吹捧,怒,将要起身,范增拉住他的衣角。项羽沉默片刻,勉强应承。

刘邦起身道:“义军收缩防御,也是道理,但据我所知,官军并未南下,已回河北击赵,楚军可否伺机而动……”

宋义轻视刘邦,讥讽道:“区区沛公军,岂敢妄议大政?”

义帝面对众将:“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宋将军怀九德之才,驾驭万军之能,可担大任。各位以为如何?”

众将应承,刘邦不语,项羽起身,将要反驳,范增再止之。这时,一使者持帛书急入,传给义帝。义帝看罢,面带悦色,对众将道:“诸位,官军正如沛公所言,北上击赵。赵军受困巨鹿,十万火急,求救于楚,可救否?”

刘邦宽心,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宋义。项羽复仇心切,起身道:“当然要救。山东义军,本为一家,楚赵一心,里应外合,正好用兵,机不可失。”

义帝看了一眼范增。范增起身道:“项将军所言极是,救赵亦救楚。赵军破,必击楚,此各个击破之法也。若灭官军于赵地,楚亦安矣。”

义帝又看宋义。宋义起身:“楚赵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救赵乃大略也。”

义帝点头,起身决定:“大军出兵救赵。令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副将,英布、浦将军为偏将,北出巨鹿,见机行事。沛公坚守砀郡,以备不测。其余将领原地坚守,伺机而动。”

宋义身担重任,大悦,起身应道:“遵令。”

楚军多路,唯项羽最强,不服,再欲理论,范增复止之。

义帝没在意项羽的表情,议道:“关东义士,起兵诛暴,各位务要奋勇争先,建功立业。今日,寡人与众将约:先入关破秦者为王,可否?”

项羽自料,破秦非楚军不可,高兴,起身称赞。众将亦赞同,盟曰:“先入关破秦者为王!”

宋义率两万大军北上救赵,一路跋涉,终于来到彰河南岸。宋义欲观其变,择时出兵,于是安营扎寨,一住竟达四十余日。大军粮草将尽,仍无动静。项羽怒,以贻误战机为名,斩杀宋义,夺其兵权。破釜沉舟,渡河救赵。

巨鹿城外,烽烟弥漫。官军攻城,旷日不下,将士松懈,席地而坐。一天,远处烟尘大起,项羽率楚军席卷杀来。战鼓连天,杀声震地,秦军大惊,仓皇迎战。项羽持长戟一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横扫官军,连斩数将。秦将抵挡不住,争相逃避。赵将赵歇、张耳、陈馀、陈豨等从城中杀出,内外夹击,官军大败。

项羽率军追杀十余里,然后回城。赵歇、张耳、陈馀、陈豨、李左车、蒯彻等文臣武将,见楚军势大,项羽英武,不仅佩服,更是敬畏。项羽临城,他们跪拜迎接。项羽得意,下马还礼。赵歇施礼道:“末将赵歇,拜谢项将军。”

项羽飘然,大笑道:“天下义士,共诛暴秦,岂容章邯老儿横行。”

张耳赞道:“将军英勇无敌,冲锋陷阵,如猛虎驱羊群。末将佩服。”

项羽愈加得意:“只恨章邯老儿不在,否则必亲手斩之。”

赵歇礼让有加:“请将军入城。”

众将簇拥项羽入城。城内军民,箪食壶浆,扑地相迎。项羽入宫,被奉为上座。他得意问道:“诸位,楚军打仗如何?”

众将赞道:“天下无敌。”

赵歇奉承道:“将军真天下义士也。”

张耳捧场:“将军救赵,官军丧胆,诸侯灭秦,指日可待。”

范增看了一眼众将,旁敲侧击道:“山东义士,本为一家。赵国有难,楚人理应承担大义。项将军勇冠天下,统领义军,共诛暴秦,各位以为如何?”

赵歇看了一眼范增,知其意,对众将道:“项将军英勇善战,堪当大任,我等愿推将军为诸侯之长,成就大业。”

张耳赞成:“将军名不虚传,当之无愧。”

众将同声:“听令项王,共灭暴秦!”

项羽喜出望外,拱手施礼道:“各位既推举我项羽,那灭秦之后,天下愿与诸侯共有之。”

范增觉得不妥,目视项羽,止之。项羽不以为然,装作不知。

众将高兴,齐呼:“听令项王,共有天下!”

赵歇大悦,高声道:“诸位,大破官军,此为一喜;诸侯共推项王为长,此为二喜。我愿设宴,双喜同庆,如何?”

众将热烈欢呼:“为项王干杯!”

官军兵败巨鹿,未伤元气。章邯率二十余万大军,退守棘原,固守不战,一晃月余。其间,项羽多次进攻,皆无进展。晚上,章邯独坐帐内,苦闷不语。董翳入见,献计道:“叛军屡攻不胜,士气衰落,正是反攻之际。今夜,我愿率三千精兵,偷袭叛军大营。将军率大军助攻,必获大胜。”

章邯轻轻摇头,长叹不语。

董翳道:“将军为何怯战?兵法云:‘避其锐气,攻其惰归。’此正当时也。”

章邯再叹,轻声道:“我所虑者,并非叛军,唯忧朝廷。如今,二世暗弱,赵高专权,指鹿为马,诛杀异己,我等皆不知所归矣。”

董翳劝道:“世间流言甚多,并无实证,将军切不可轻信。”

章邯道:“我派司马欣以奏报山东战况为名,打探虚实,司马将军回报,实情比传言更甚。赵高责备大军讨伐不利,限期平叛,否则……”

“否则怎样?”

“以通贼论处。”

“通他个姥姥!”董翳起身骂道,“将军,宦官当道,忠臣难做了。”

章邯不语,恰好司马欣入,对章邯道:“董将军所言极是。”

章邯思忖良久,流泪道:“我本想为朝廷做番事业,哪想生不逢时,天不助我呀。”

董翳直言道:“将军,我等绝不与宦党为伍。赵高既然逼迫,索性反了。和叛军联手,杀回咸阳,宰了赵高。”

章邯摇头不止。

司马欣道:“咸阳回不去了。我在咸阳,若不乘机借夜色逃脱,已是刀下之鬼了。”

董翳道:“咸阳回不去,就联手叛军,以图天下。”

章邯怅然:“我和项羽有血海之仇,他岂能容我?”

董翳道:“此事何难?司马将军于项羽有恩,何不由他周旋。”

章邯抬头看司马欣,问道:“真有此事?”

司马欣点头道:“当初,项羽杀人,论罪当斩,其叔父项伯找我相助。在下费尽周折,为他了结命案。”

章邯高兴道:“若如此,烦将军面见项羽。”

司马欣点头道:“彼一时,此一时也。我可见项羽,成败只由天命矣。”

司马欣出使诸侯,项羽大骂章邯,不肯受降。司马欣又找范增,陈述利弊。几经周折,项羽心动,接纳章邯。

楚军、官军合兵一处,声势浩大,一路向咸阳进发。项羽踌躇满志,以为咸阳唾手可得,先入关者为王,舍我其谁!诸侯军痛恨秦王朝,迁怒官军。官军虽降,待若俘虏。路上,随意打骂,杀戮,克扣粮饷,侵衣夺食。官军恐惧,人心浮动,拖累楚军,日行十余里。六十余万大军,粮草消耗甚大,楚军不堪重负。

韩信在项羽帐前,虽有执戟郎中之位,却无钟离帐前之愉快。几次献计于项羽,无一采用。一天,张成来见,韩信倾吐内心苦闷:“项王只会拼杀,却无用兵之道。”

张成看四下无人,轻声问道:“此话怎讲?”

韩信叹道:“项王勇冠三军,令人佩服,但不通变故,治理更一塌糊涂。有力敌百人之威,却无智服万众之术。项王统一旅之师,已是极限,率一军就力不从心了。”

“为何不劝说项王?”

“项王刚愎自用,妄自尊大,亚父尚且不尊,何况执戟郎中……”

说话间,范增走来,韩信上前施礼。范增问道:“昨晚去我帐中,欲言又止,何为?”

“在下有心报国,但身为执戟郎中,妄言军机大事,怕有不妥,故欲言又止。”

“此言差矣,楚国乃大家之事业,凡于楚国有利,当讲则讲。”

韩信想一下:“在下以为,我军对待官军不妥。”

“有何不妥?”

“兵法云:‘得降卒而善养之,杂而阵之,更其旌旗而用之。’岂能视官军为异己?更不可无端虐待之。若如此,恐生变故。”

范增赞道:“不愧为司马高徒。为何不直谏项王?”

韩信轻轻摇头:“人微言轻,项王岂能重视?”

范增不语,看了一眼韩信,出帐离去。张成担心道:“小心误会。”

韩信长叹一声:“为楚国大业,何惧误会?”

项羽这边为降卒拖累,如限泥潭,日行缓慢,刘邦却发展很快。沛公军坚守砀郡,知项羽大捷,官军势弱,率军沿黄河南岸向关中杀来。刘邦原为沛县亭长,天下叛秦后,与县吏萧何、曹参等共举义旗,众人推之为首。部下义聚萧何、曹参、张良、夏侯婴、樊哙、灌婴、周勃、郦商、郦食其等文臣武将百余人。沛公军西进,刘邦广纳良言,恩威并用,一路旗开得胜。取砀郡、破陈留、下南阳,直逼武关。

武关是进取关中的要隘,过武关可直捣秦都咸阳,然而,武关有万击不破之固。古往今来,关前不知留下多少冤魂,尚无破关先例,人称“鬼门关”。张良得知守关将领是商人之后,便献计刘邦:“商者,利也,可以利收之。”刘邦用张良计,派郦食其出使武关,使重金贿赂。结果,兵不血刃,巧过武关。刘邦率十万大军,杀入关中,直扑咸阳。此时,项羽率降卒,仍在新安路上蜗行。

这天,项羽兵临新安县城,行动缓慢,早早宿营。项羽入帐,气得大骂:“该死的降卒,若如此,何日抵达咸阳?”

赵将赵歇早有主意,看项羽日益烦躁,觉得时机已到。当晚,悄悄入帐,毕恭毕敬,面见项羽,奏道:“项王之忧,亦末将之忧也。若如此,项王虽有盖世之功,怕有失义帝之约矣。”

项羽急道:“降卒拖累大军,如何是好?”

赵歇诡异道:“区区小事,处之何难。”

“将军有何良策?”

赵歇不答,旁敲侧击道:“降卒拖累大军,必失义帝之约。若如此,将军空有功名,而无权重之机矣。”

项羽甚急,再问:“将军有何良策,但讲无妨。”

赵歇仍作迂回,不紧不慢地答道:“眼下,粮草将尽,降卒仍喊饥饿,若不果断处置,大军断粮,莫说进咸阳,恐怕自身亦难保矣。”

项羽不耐烦地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则放,寡人绝不计较。”

赵歇看火候已到,四下看一眼,诡异地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只有这样,才能轻松前进。否则,大军必为降卒拖垮。”

项羽思考良久,不语。赵歇摸不准项羽用意,怕遭杀身之祸,补充道:“末将只为项王,绝无二心。否则,大业难成。”

项羽沉默良久,低声道:“容我思量。”

赵歇诡异离去,韩信看出端倪,入帐面见项羽,直言道:“赵歇只为泄私愤,轻信则误国。当初,秦将白起坑杀赵卒二十余万,赵歇欲借将军之手,复报前仇。坑杀降卒,大恶,万万做不得。”

项羽看了一眼韩信,不满道:“军机大事,休得妄言。”

韩信争辩道:“官军归附,天助楚人也。关东诸侯,群起叛秦,皆因秦王暴政。项王切不可以暴治暴,痛失人心。杀降卒,必酿大错……”

项羽听后,大为不悦,怒问道:“何谓以暴治暴?胡言乱语。军国大事,岂容尔辈妄加评论?”

“项王……”

“下去!”

争论间,项庄急匆匆入帐,韩信退出。项庄近身轻声道:“将士缺少棉衣,去降卒营中借用。降卒不与,两军械斗,死伤近百人。”

“反了!”项羽不自觉地叫了一句,踱数步,回身问道,“降卒人心浮动,反迹已现,将军以为,如何处治?”

“尽杀之。”项庄早有准备,见项羽问计,脱口而出,“降卒暗中聚议,密谋哗变,若不及早处置,必生大乱。”

项羽沉思半晌,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杀!”

后半夜,城外降军大营起火。火光中,楚军手执利剑,肆意砍杀。降军手无寸铁,任人宰割。韩信被骇叫声惊醒,起身出帐,见降军大营一片火光。烟火处,隐隐传来骇叫声、怒骂声、反抗声、呻吟声、惊呼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恐怖得如人间地狱。

第二天早起,大军将要出发,韩信纵马到城外,发现那里惨不忍睹。降军荡然无存,死尸犹如烂柴,填入深坑。微风吹过,腥气袭人,令人作呕。韩信伫马良久,叹道:“二十余万降卒,不为所用,反成包袱,又转念杀之,真用兵之哀也。”

秦都城咸阳,赵高谋杀二世皇帝欲独揽天下。秦遗臣奋起反抗,共诛赵高,立子婴为帝。秦政风雨飘摇,子婴试图力挽狂澜,但时运不佳。刘邦巧破武关,挥军杀来,子婴手足无措,聚众臣议事:“各位爱卿,赖诸君之力,平定赵高乱党,但反贼刘邦率十万大军,直逼咸阳,各位可有退敌之策?”

武官痛哭道:“陛下,关中无兵无将,咸阳不过数千侍卫,何以抵挡虎狼之师?”

子婴急道:“难道大秦就眼睁睁地灭亡吗?”

文官亦痛哭:“大秦将亡,罪在赵高。若无宦官作乱,大秦岂有今日。如此时局,即使周公再世,比干重生,亦难回天矣。”

一武将义愤填膺,起身叫道:“陛下,臣愿率御林军与反贼死战,誓与咸阳共存亡。”

文官反对:“区区御林军,以卵击石也。”

一文官哭道:“战则百无一胜,莫若不战……”

议事良久,子婴垂泪:“天不助我。若用一年,哪怕半年,朕也要重整旗鼓,再振大秦雄风啊!”

众臣跪地痛哭:“大秦将亡,臣等之罪也。”

子婴泪如雨下,离座道:“罪不在尔等,是朕命薄福浅。朕愿只身面见刘邦,纵有万罪,独自承担。”

子婴辞退众人,率一班近臣,素车白马,出城投降。刘邦兵不血刃,率先破秦,进驻咸阳。

项羽坑杀掉降卒,轻装前进,终于来到函谷关前。项羽铠甲在身,长戟紧握,威风凛凛,志在必得。这时,探马飞报:“函谷关有军人把守。”

项羽急问:“是秦军吗?”

“看旗号,是沛公军。”

项羽大叫一声:“刘邦老儿,先我入关了吗?”

快马又来急报:“刘邦兵进咸阳,子婴束手投降,半月有余。”

项羽气得半晌无语,恨道:“刘邦老儿,投机取巧,抢占头功,寡人绝不容你。英布,率军速取函谷关,进取咸阳。”

英布受命,率铁骑三千,杀向函谷关。守关将士知楚军来,不战而退。不多时,关门大开,项羽率四十万大军杀入关中。楚军长驱直入,盛怒而来。

沛公刘邦接受子婴投降,驻军灞上。咸阳城内,秩序井然。中街上,一张布告赫然在目。布告下数十人观看,有人读道:“沛公昭告天下——废除秦王苛法,与民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罪,盗窃者罪……”

废除苛法,秦民大悦,无不奔走相告。

刘邦进秦王宫,如入仙境。珠宝似山,美女如云,这也新鲜,那也稀奇,喜不自禁,恨不得把这一切都揽入怀中。张良入,对刘邦道:“主公用萧何计,约法三章,布告天下,秦民大悦。”

刘邦点头:“萧何善于治理,名不虚传。先生来,可有良策教寡人?”

张良想一下,直言道:“主公切莫贪恋美女珠宝,宜封闭秦宫,退出咸阳,还军灞上,以待天时。”

刘邦惊问:“义帝有约:先入关破秦者为王。大军率先破秦,寡人理应为王,何故退出?”

张良严肃道:“项羽率四十万大军,正向咸阳杀来。主公若称王,不仅项羽不允,诸侯也不会答应。若如此,主公必成众矢之的,不但称王不成,大军亦难保啊。”

刘邦倒吸一口凉气,沉默良久:“先生所言极是、极是……可惜我一世英名,还得看小儿脸色。”

“从长计议,以退为进,方为上上之策。”

刘邦沉思良久,愠色道:“封闭府库,把守王宫,退出咸阳。”

这天傍晚,项羽率大军抵达新丰鸿门。鸿门距咸阳只半天路程,大军扎寨后,范增入帐,低声道:“刘邦左司马曹无伤从咸阳来,欲见项王。”

“不见。”

范增劝道:“大军正欲知刘邦详情,曹无伤主动上门,求之不得啊!”

项羽觉得有理,问道:“曹无伤安在?”

“帐外等候。”

“叫他进来。”

不多时,曹无伤谨慎小心,入帐见项羽,跪地施礼道:“小臣曹无伤拜见项王。”

项羽盛气凌人,一只脚踏在案几上,问道:“刘邦老儿,欲王关中,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刘邦入住秦王宫,独据财物、宝器、美女,把守山关隘口,欲王关中,以子婴为相。还说项王……”

“还说什么?”

曹无伤停顿了一下,恨道:“说项王乳臭未干,匹夫之勇……”

项羽气极,吼道:“刘邦老儿,吾誓杀汝!”

项羽气贯长虹,曹无伤为之颤抖。恰好项庄入帐,项羽遂令道:“犒劳三军,明早为我击破沛公军,斩杀刘邦老儿!”

曹无伤一把火,烧得项羽火冒三丈。刘邦即将大难临头,却一无所知。当夜,与二女共度春宵,美不胜收。夜半,张良急来房外,叩门求见。敲门声搅了刘邦美事,大为不满,骂道:“谁在敲门?报丧似的。”

张良悄声道:“是我,张良。”

刘邦不悦:“有事明天再议。”

张良急道:“主公,事情危急,快快开门。”

张良声音有几分颤抖,刘邦觉得不妙,推开美女,赤脚开门。见张良脸色惨白,他吃惊不小,急问道:“何事甚急?”

张良入室,刘邦把美女赶走,更衣再问。张良低声道:“项羽知主公抢占头功,大为不满,明早要马踏大营啊。”

刘邦听后,半晌不语,良久,问道:“先生如何得知?”

张良道:“项羽叔父项伯,与臣有生死之交。先前他命案在身,是臣救了他。项伯不忘旧恩,知臣在军中,怕遭不幸,连夜骑马来,要臣离去。臣担心主公,特来急报。”

刘邦听罢,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声问道:“大祸临头,为之奈何?”

“主公以为,两军交战,可胜项羽否?”

“军中之事,先生自然明了,沛公军哪是项羽的对手啊。”

张良想了一下,出计道:“若不能战,必臣服之。主公可到鸿门谢罪,陈述无称王之意,并推举项羽为王,或许可避免灾难。”

“谢罪可以,只怕项羽不容?”

“主公可见项伯,请他从中周旋。明早,必亲自去鸿门谢罪。”

刘邦惴惴不安,再谢张良:“大军安危,任凭先生定夺。”

冬月天气,夜里下过小雪,清晨寒冷。韩信与众侍卫,备好鞍马,准备出征,却不见项羽动静。项庄衣甲佩剑,急促而来,走近韩信,问道:“主公安在?”

“尚在帐中。”

项庄到帐前叫道:“主公,大军集合完毕,待令出征。”

项羽不紧不慢,帐内答道:“莫急。”

项庄大惑不解,正欲问个明白,营外一队人马,急驰而来。为首的骑红马,披红袍,腰佩短剑。身后十余将领,皆无长枪。人马披霜挂雪,汗气蒸腾。临近营门,远远下马,徒步走来。项庄认得刘邦,问道:“刘邦老儿,为何早来?”

韩信惊问道:“沛公?”

“正是。主公有变,原来是刘邦来访。”

刘邦走近,韩信仔细观看:五十上下,红脸膛,高鼻梁,身长清瘦,面相朴质,两眼黠气。身后有张良、樊哙、夏侯婴、纪信等十余心腹。临近帐门,项庄、韩信等一班侍卫拦住去路。项庄利剑在手,喝问道:“来者何人?”

刘邦没回答,项伯从后面迎上来,客气道:“项庄将军,此乃沛公刘邦,与主公有约,特来拜见。”

项伯出面,项庄、韩信等众人收起兵器,让开道路。项伯引刘邦到项羽帐外,叫道:“项王,沛公前来拜见。”

有顷,项羽衣甲佩剑,威武雄风,步出帐外。刘邦先自上前,单膝跪地,拱手施礼:“不知项王来,有失远迎,臣之罪也。”

韩信看刘邦跪拜项羽,忽然想起胯下之辱,暗中叹道:“沛公,大志也。”

项羽见刘邦跪拜,甚是得意,敲打道:“沛公神鬼莫测,先我入关,何罪之有啊?”

刘邦心慌,叩头再拜道:“项王披坚执锐,灭秦主力,当推首功。刘邦托项王洪福,不意入关。兵至咸阳,不敢妄动。驻兵灞上,护秦宫,封府库,籍民册,等候项王来。欣知项王至此,臣特来迎拜。”

项羽愈加得意,直言道:“尽收珠宝,欲王关中,以子婴为相,何谓不意?”

刘邦心惊肉跳,辩道:“绝无此事。”

项羽追问道:“你左司马曹无伤亲口所讲,岂能有诈?”

刘邦汗流浃背,再辩道:“曹无伤因强抢民女,触犯军规,我欲杀之。他逃离咸阳,因嫉恨臣,故来搬弄是非。项王莫听小人挑拨,使两军生隙,再乱天下。”

项羽沉默良久,轻轻一笑:“起来吧。”

刘邦稍稍安心,激动道:“项王英明。”

项伯上前劝道:“沛公确无称王之意,封存府库,以待项王,把守山关隘口,以防盗贼。今又亲来迎接主公,主政天下,实为大德大义。项王、沛公,同为楚人,情同兄弟。如今暴秦已灭,兄弟相逢,理应庆祝。”

项羽心满意足,爽朗大笑:“设宴。”

众将入室,范增趁机见项羽,果断做了个砍头动作。项羽佯装不知。范增谏道:“刘邦能屈能伸,城府颇深,此成大事之相也。主公务必杀之,否则必追悔莫及。”

项羽不以为然,笑道:“杀刘邦易如翻掌,但恐失信诸侯,为怨天下。”

“主公切莫痛失良机,刘邦以智取胜,巧取关中;善于用人,文武附之。若不除掉,必与项王争天下。”

项羽不语,思忖之际项伯走来,近身劝道:“刘邦归顺,天下朝拜,良机在掌,切莫轻动邪念。杀有功,诛有德,必失信诸侯,再乱天下,此万劫不复之过也。”

项羽不语,分别看过二人,大笑离去。

灞上沛公营,众将枕戈待旦。萧何统军,在大丘上向鸿门观望,曹参、灌婴等在身边。日上中天,萧何严肃道:“鸿门毫无消息,祸福各半。众将务必随机应变,急时退守武关,以备不测。”

曹参道:“沿途皆有探马,举旗为号。楚军杀来,必先知之。”

萧何又问:“武关方向如何?”

灌婴道:“依公之计,已派傅宽、高邑镇守。一旦有变,可保大军进退。”

“武关乃要害之地,不得有误。”

“灌婴明白。”

众人迎着寒风,熬到偏午时刻。突然,远处腾起烟尘,众人惊惧。不多时,十余骑从鸿门方向飞驰而来。萧何大喜:“主公回来了。”

灌婴疑惑:“后面可有楚军?”

“不见楚军,定无大碍。”曹参释然。

快马临近,果然是刘邦。身后紧随樊哙、周緤、纪信等众将。萧何见众人一身惊恐,迎上前急问:“情况如何?”

刘邦稍稍伫马,急道:“一言难尽,回营说话。”

萧何、曹参不敢多问,随刘邦身后,打马归营。

刘邦、萧何、夏侯婴、周緤、曹参、灌婴、纪信等入帐,惊魂未定,刘邦看着萧何,对众将道:“鸿门宴前,杀机四伏,我等虽然平安归来,但恐项羽生变。通晓全军,提高警惕,以备不测。”

曹参、灌婴应答而去。

两人刚出,樊哙拎一颗滴血的人头入帐,扔在众将面前:“曹无伤被我杀之。”

刘邦上前,朝人头踹了两脚,恨道:“可恶小人,险些坏我大事。”

天下归心,项羽称意,率楚军向咸阳进发。路上,项羽自矜道:“刘邦称臣,天下无忧矣。”

范增劝项羽杀刘邦,不用其计,因而怨之,见项羽骄色十足,反讥道:“切莫高兴太早。诸侯中,刘邦最难信任。鸿门宴前,他俯首帖耳,皆是假象。此人深藏不露,必有远图。依老夫看,宜尽早除之,以绝后患。”

项伯插言道:“先生差矣。义帝之下,刘项如同兄弟。沛公率先破秦,也是大功。杀有功,诛顺臣,必陷项王于不义也。”

“叔父所言极是。我项羽入关,杀功臣,伐无罪,岂不失信于诸侯?”

范增哂笑:“将军沽名钓誉,当断不断,必有后患。”

项羽听得甚为逆耳,无奈范增是老臣,并不计较,但置之不理,不用其策。

楚军进城,纪律松懈,烧杀抢掠,为所欲为,秦民大失所望。项羽同众将进秦王宫,子婴素衣白袍,出宫迎接。见项羽,他拱手施礼:“秦子婴,迎候将军。”

项羽骑马,戟指子婴:“你是秦王?”

子婴恭敬道:“正是。”

“为何这般打扮?”

“戴罪之身,不敢严装。”

项羽哈哈大笑,对众将道:“想当初,始皇帝巡游天下,临驾会稽,万人拥戴,令人垂慕,寡人只好远而视之。谁知天地颠覆,秦王竟在寡人面前称臣啊?”

众将捧场道:“项王神威,暴秦覆亡,天之意也。”

“看子婴装束,形同吊丧,你们说,当如何处治啊?”

项庄纵马上前,枪指子婴,怒斥道:“当初,秦王并吞六国,杀人如麻,如今暴政已除,留尔尚作何用?”

项庄骂完,一枪戳下去。子婴口吐鲜血,手指项羽骂道:“秦王暴政,人神共愤。楚人之暴,甚于秦王。江东小儿,必无善终!”

项羽大怒,举戟复刺。子婴痛骂数声,气绝身亡。

见项王杀人,众将放肆,屠杀秦臣。争抢美女、珠宝神器,为所欲为。不多时,咸阳大乱。

不知是谁,在宫中纵起大火。火势迅速蔓延,很快连成一片。烈焰冲天,烧红天际,浓烟低垂,弥漫全城。韩信大惊,再谏项羽:“前朝故都,正为我用。项王何故纵火,不想留驻关中吗?”

“寡人起兵伐暴,除恶务尽。关中乃残暴之地,岂可久居?”

韩信力谏:“项王差矣,关中乃天府之国,帝王之都。内有渭水滋养,外有山河紧固,足以成就大业。建都关中,进可觊觎天下,退可凭关自守。攻守兼备,此乃万击不破之地也,岂能留与他人?”

项羽愤然:“楚军灭秦,尊贵至极。富贵而不还乡,如同夜穿锦绣,谁能见之?”

项羽浅薄,韩信痛之,直言道:“大丈夫高瞻远瞩,成就大业,岂能鼠目寸光,贪图虚荣……”

“胡说八道!”项羽听言不顺,暴怒,厉声斥道,“你屡次犯我,何为?若不念你乃楚将后人,定斩不饶。退下!”

韩信毫无惧色,争辩道:“臣之所谏,实为衷肠。若如此,楚必亡矣。”

“岂敢无礼?”

项羽震怒,欲责韩信。范增入,进前止之。韩信怅然出帐。

一团黑烟,形同怪兽,扑面袭韩信。黑烟中,夹杂着焦煳的怪味,令人窒息。韩信毫不怜惜自己,迎风而立,不觉泪如雨下。

咸阳城四处火起,烈焰毕剥作响。不久,秦宫大殿轰然倒塌。随后,阿房宫火起,骊山陵火起,二百里行宫火起。烟火直冲九霄,封锁关中大地,大火三月不灭。八百里秦川,充满恐怖。秦人大骇,无不惊恐万状。

好端端一个帝都,转眼间变成焦土。韩信怅然,大失所望。

项羽得意,乐在军中,美不胜收。饮酒作乐,通宵达旦。大帐内,丝竹飘渺,金鼓铿锵,歌女翩跹起舞,曲调悠扬入耳。美女皆出自秦宫,训练有素。一组唱过,又换一班。六六三十六人,个个身材窈窕,轻盈动人。领舞一人,穿戴与众不同。红色纱裙,薄如蝉翼,袒胸露腹,风情万种。宫女翩翩起舞,秦歌颂唱:

大王神威,海内皆宁;

四夷归附,八方朝贡;

三千佳丽,百里宫庭;

美酒佳宴,无尽无终。

……

酒至半酣,项羽心潮涌动。推开佳丽,起身与领班歌女共舞,和唱道:

立马威兮谁敢当?

破秦阙兮笑嬴王。

诸侯归兮吾为尊,

美姬悦兮酒百觞。

……

项羽舞姿笨拙,怪态百出,气氛却十分高涨。一曲歌罢,把美女揽入怀中,回座休憩,问道:“如何称呼?”

“贱妾虞姬。”

“芳龄几何?”

“刚好二八。”

“故居何处?”

“江东人氏。”

项羽知虞姬是江东人,大悦,问道:“肯与寡人同行否?”

“大王若不嫌弃,贱妾愿终生陪伴大王。”

项羽大喜,叫道:“添酒。寡人与虞姬畅饮,不醉不休。”

帐前歌舞,高潮迭起。夜以继日,接连月余。

诸侯滞留关中,一晃数月。何去何从,不知所终。当初,项王承诺,灭秦之后,与诸侯共天下。此时能否有变,谁也说不清。诸侯间互相猜疑、寻问,问来问去,问不明白。至使诸侯烦躁不安,人心浮动。项羽歌舞宴饮,终日不息,无人敢谏。范增怕夜长梦多,入帐见项羽,施礼道:“老夫打扰了。”

项羽热情道:“亚父何必客气,坐下说话。”

范增开门见山,问道:“大军破秦,三月有余,诸侯焦躁,不知所终。久拖不决,恐生变故,不知主公如何处治天下?”

项羽想一下,答道:“在赵国时,寡人有约:灭秦之后,天下愿与诸侯共有之。”

“分封天下,老夫以为不妥,还望主公慎重。”

“亚父欲尊帝制?”

“天下称治,乃万世之基也。”

项羽摇头道:“亚父错矣。秦人并吞六国,暴虐天下,人神共愤,天下叛之,俄顷崩溃,皆专治之祸。再则,楚人起兵,除秦暴政,岂能因其旧制?且寡人与诸侯有约,失信天下,岂是道理?”

“如何与诸侯共享?”

“分封天下。若如此,上顺天意,下合民心。诸侯欢欣,则天下必顺之。”

范增轻轻摇头。项羽笑道:“寡人一诺千金,掌管天下事小,失信诸侯事大。”

范增苦笑良久,问道:“若如此,刘邦如何加封?”

“沛公率先破秦,应封关中,不知亚父有何高见?”

“不妥,不妥。”范增连连摇头,谏道,“关中乃帝王之所,岂容刘邦酣睡?按义帝之约,刘邦宜封秦地。巴蜀历来属秦,可封刘邦至四塞之地,免得日后捣乱,也不失义帝约。”

“如此甚好,不知关中如何加封?”

范增道:“关中不能一家独大,可裂分之。封秦三将于关中,一则顺情理,再则可挤对刘邦。”

“好,就依亚父之意。”

范增想一下:“张良乃刘邦重臣,奇谋百出。割裂张良,如断刘邦之臂膀。”

“这有何难?韩成本无功劳,但念他为韩之后人,欲封他韩王。张良本是韩国贵族,使张良辅政,合情合理。”

范增又谏道:“再有,主公的王位,应以义帝名分加封。若如此,主公则为王中之王,称霸天下,可服众人。”

项羽大悦:“如此甚妙,即差人出使义帝。”

分封天下的消息,很快传到诸侯中。灞上沛公营,刘邦、张良、樊哙等在座。樊哙愤愤不平,骂道:“项羽小儿,欺人太甚。主公率先灭秦,按义帝之约,应王关中,何故封至四塞之地?”

刘邦亦愤然:“是可忍,孰不可忍!”

樊哙益怒,手按佩剑:“主公,借我一支人马,夜袭楚营,斩杀项羽小儿。”

二人激愤,张良却十分镇静。刘邦以目示之,张良问道:“主公以为,袭楚胜算几何?”

刘邦不语。

樊哙脚踏矮几,骂道:“黄口孺子,狗屁项王。待我斩了项羽,再作理论!”

刘邦转身看樊哙,问道:“将军以为,胜算几何?”

“项羽饮酒作乐,防务松懈,若乘夜袭之,必获全胜。”

刘邦气愤交加,突然起身:“成败在此一举。召众将议事!”

张良仍不动声色,见刘邦要动真的,低声劝阻道:“且慢。”

刘邦急问:“先生可有话说?”

张良问道:“若与楚军交战,赵军助谁?”

刘邦沉思后,摇头不语。

张良又问:“魏军、燕军呢?”

刘邦肯定答道:“不会助我。”

张良起身,踱数步,断言道:“天下诸侯,归附项羽,主公孤掌难鸣。若贸然行动,先有小胜,后必大败。”

刘邦嚷道:“项羽愚弄天下,我等逆来顺受不成?”

张良仍那样稳重:“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巴蜀虽为四塞之地,毕竟有主公的王位。有王位,就有再起的机会。我想,买通项伯,再争取汉中,大事可缓图之。”

刘邦捶膝长叹,落座不语。

张良又道:“当下之势,主公必以弱示之,蒙蔽项羽。若去巴蜀,过蚀中栈道,必烧绝之,以示无回归之意。这样,则可放心备战,天机降临,再图大业。”

刘邦沉思良久,默默点头:“依先生之计。”

项王欲分天下,韩信以为大谬。几次想见项羽,陈述弊端,徘徊未见。他知道,项羽早已厌之。若苦心强谏,轻则受辱,重则有杀身之祸,又不想看楚国败落,十分苦闷。夜里,项羽帐内,仙乐飘渺,余音绕梁,但在韩信耳中,却如泼妇脏音,难听得很。韩信不能入睡,唏嘘感叹,徘徊至下半夜。月光渐移,更斗声退,冷风袭来,韩信突然回帐,伏在案前,铺开白绢,激情写道:

项王阁下:

为楚国大业,天下安宁,臣冒死相谏。

近闻,大王欲分封天下,臣以为谬矣。分封天下,诸侯争利,世无宁日,后果不堪设想。就阁下之威,何不称帝?号令天下,推行新政,奖励耕织,选贤任能,共享太平,其德莫大焉。

尧舜以来,民尊一长;商汤为政,一统为尊,遂有太平。武王伐纣,建立大周,因其旧制,天下稳固。万民同心,四夷朝贡,遂有盛世。平王东迁,诸侯权重,威压天子,各自为政。攫取私利,互相征伐,朝盟暮解,至使天下大乱,庶民苦难,不堪回首。

臣以为,天下大事,兴衰成败,在君一决。当今之势,在于政治。政通则人和,政塞必事危。裂分天下,实为塞政之路,必蹈覆辙,再乱天下。一统必兴,一统必安天下。项王谨思之。切切!

臣泣血叩拜!

项羽手持“一统论”,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遍,莫明其妙地冷笑两声,扔在几上。虞姬进帐,携项王离去。清风吹来,“一统论”飘然落地,轻轻地飘出帐外……

四月,出使义帝的使者归来,没想到,义帝手令:如约。项羽看罢,气得暴跳如雷,由此深恨之。范增劝道:“义帝不知好歹,随他如何批复,咱照常加封。”

吉日,诸侯齐聚楚军大帐,项羽上座,范增侍之,以下诸侯各有座位。

范增起身,手把文书,对众人道:“秦王暴政,肆虐天下,山东义士,揭竿而起,共诛暴秦。功劳大者,项王也。义帝赏罚分明,封项将军为西楚霸王,统领诸侯,定都彭城。项王守信,不弃诸侯,天下愿与诸位共有之,以下由霸王册封。”

项羽春风得意,从容道:“诸侯反秦,各有其功。当初,我与众将有约:破秦之后,天下愿与诸侯共有之。本王信守诺言,册封诸位。”

诸侯异口同声:“项王英明。”

项羽手捧帛书,大声道:“列位,沛公刘邦,率先破秦,依义帝之约,宜封秦地。巴、蜀、汉中,自古属秦。封沛公为汉王,辖巴、蜀、汉中三郡,定都南郑。”

刘邦轻轻点头,众人鼓掌。刘邦亦鼓掌认可。

项羽继续加封:“秦三将破秦有功,宜封秦地。封章邯将军为西雍王,辖咸阳以西地域,建都废丘;司马欣将军为塞王,辖咸阳以东至黄河地域,建都栎阳;董翳将军为翟王,辖上郡、云中、九原等郡,建都高奴。”

众将齐声鼓掌祝贺。

项羽继续加封:“魏豹将军为魏王,辖黄河以东,以北,太行以西地域,定都平阳;司马卬为殷王,建都朝歌;申阳为河南王,建都洛阳;张耳为常山王,辖赵地,建都襄国;赵歇为代王,建都阏与;臧荼为燕王,建都蓟城;英布为九江王,建都六县;韩成为韩王,建都阳翟;田都为齐王,建都临淄;田巿为胶东王,建都即墨;田安为济北王,建都博阳……”

项羽加封后,诸侯掌声不绝,欢呼庆贺。项羽大声道:“天下已定,诸侯各有其位。诸王各守其地,抚政安民,共享太平。值此喜庆之际,寡人设宴以贺之。”

诸王异口同声:“悉听霸王!”

分封天下,韩信大失所望。苦闷之余,深信项羽浅薄无知。一天,他佩剑出营,来城中消遣。好端端的秦都城,此时大半焚毁。咸阳宫像座破败的坟场,残梁断柱,一片焦土。市井街巷躲过劫难,还有几缕烟火。韩信向民巷走去。一只春燕从身边飞过,落在一家屋檐下,看了看,又飞往别处。韩信叹春燕自由,不觉伤心。信步之下,来到街心,迎面走来个道士。道士手举算命旗幡,一声不响。临近韩信,驻足观看,仍然不语。韩信觉得奇怪,也没理会,擦肩而过。道士看韩信背影,叫道:“壮士。”

韩信看四下无人,转身问道:“先生,可是叫我?”

“贫道看壮士印堂暗淡,面色犹豫,必有灾难,可否爻一卦,以断吉凶?”

“先生耸人听闻,只会骗钱。”韩信不以为然。

“不可污人清白。听贫道说完,对则付钱,不对我席卷旗幡,退出咸阳。”

韩信只当解闷,答道:“但听高论。”

道士认真观察韩信,从容道:“看壮士气色,堂堂正正,眉宇间深藏睿智,有将帅之才,可眼下并不得志……”

道士点到为止,再不多言。韩信奇之,问道:“先生为何欲言又止?”

“贫道怕伤壮士自尊,岂敢多言?”

“先生只管说,即使戳我心肝,也不怪你。”

道士微微一笑:“壮士怀才不遇倒也无妨,可眼下主仆生怨,怕有血光之灾。”

韩信暗惊,镇定问道:“在下才疏学浅,还请先生明言。”

道士看着韩信,诡秘道:“想求箴言,街上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韩信看了一眼狗肉馆,指道:“去那里说话如何?”

道士高兴道:“老夫饥肠辘辘,出句箴言,换顿狗肉,也值。”

道士说完,主动朝狗肉馆走去。韩信轻轻一笑,跟在身后。

十里香狗肉馆虽然土气,狗肉的确飘香。两人入店坐定,酒肉很快上齐。道士旁若无人,抓起一块肉,大吃大嚼,只不谈正事。

韩信吃过肉,敬过酒,还不见道士说话,首先开口:“先生歪打正着,言中几句,不敢再讲了吧。”

“莫急,莫急。待我填饱肚子再说。”道士故意吊着韩信的胃口,只顾大吃大喝。

韩信心急,敲打道:“江湖术士,骗吃狗肉而矣。”

“哪里,哪里,贫道怕壮士执迷不悟。”

韩信愈加心急,胡乱敬过酒,再问。道士撇开话题:“贫道看壮士雄才大略,不知对时局有何高论?”

韩信满腹家国,无处述说。听问时局,如拨动了心弦,直言道:“天下大事,尚未定论,鹿死谁手,未可知也。”

道士反问道:“项羽封王,诸侯各得其位,无不欢欣,足下何出此言?”

韩信从容道:“诸侯之中,卧虎藏龙,潜伏万机。蛟龙出海,虎哮山林,势不可当。楚人凭一身勇力,岂能压得住?用不多久,天下必有变化。”

道士奇之,问道:“请壮士详细讲来。”

韩信放纵道:“各地诸侯,都有实力,项王仅凭喜好封赏,天下不服,势必生乱。即便得王者,也难安其所。汉王大志,岂能固守四塞之地;代王赵歇,祖居赵地,岂甘心一隅;魏豹虽得魏王,但名存实亡,大片封地割让别人,心存不满,岂能安分?有此种种,不乱何为?”

“项王之威,天下无不惧。谁敢惹事,岂不自取其祸?”

韩信辩道:“项王凭一人之勇,威不过五里;逞一时之能,惧不过三月。路人皆知项羽残暴,新安坑卒,咸阳纵火,天下大失所望。今又裂分天下,祸根埋定,天下不乱,必是怪事。”

道士大喜,赞道:“壮士指点时局,了然在胸,切中时弊,爽快。来,喝酒。”

两人喝得爽快,酒至半酣,无话不说。道士认真地看着韩信,问道:“壮士郁郁寡欢,大志难伸,能否与贫道直言?”

韩信喟然长叹:“在下也有志向,自出淮阴,亦欲统率千军,成就大业,谁知身陷楚营。山高水远,望眼茫茫,不知所终。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可到现在……”

韩信长叹一声,闷闷地喝酒。

道士连连点头,指引道:“千里马志在天下,若用来拉磨推米,死也转不出那个圈。将军若不得志,何不去汉营?汉王雄才大略,志向非浅。入关约法三章,天下大定。汉王爱惜人才,广纳贤士。凭将军之志,腹中之才,必有用武之处。”

韩信沉思良久,伤心道:“韩信身为楚人,始从楚军,若弃楚从汉,不仁不义,岂不为后人唾骂?”

道士开导道:“壮士差矣。楚军是楚,汉军亦为楚。楚汉同在义帝麾下,只是两营之别而已,何谓不义?”

韩信茅塞顿开,高兴道:“先生所言极是。”

“再者,项王不用,弃之亦有理由,岂曰不仁?”

韩信默然良久,问道:“先生说我大祸临头,祸起何处?”

道士问道:“壮士知道卫鞅的故事吗?”

“怎样讲?”

“卫鞅生于卫国,才智出众,却不为所用。帝王之术:用之则用,不用则杀之。足下不为主公所用,必有卫鞅之祸矣。”

韩信大惊:“若去汉营,再不见用,岂不更惨。”

“足下若去汉营,贫道可为你举荐。”

“先生认识汉王?”

道士微微笑道:“吾乃汉丞相萧何也。老夫看过足下的‘一统论’,知你是奇才,便假扮道士,特来城中寻访。今生有缘,偏偏遇上你。”

韩信惊奇,起身施礼:“在下拜过丞相……”

萧何急忙止之,低声道:“隔墙有耳。”

韩信激动不已:“若到先生帐下,当管我饭吃。”

萧何低声道:“壮士大志,老夫了然在胸,保你尽其才,圆其梦,岂能只管饭吃?”

韩信心动,两人相顾,爽然大笑。

项羽大帐,范增与项羽密谈:“老夫心有一事,特来提醒。主公可看过韩信的‘一统论’?”

项羽问道:“何谓‘一统论’?”

“就是韩信的谏书。”

项羽大悟:“噢,不就是反对寡人分封吗?”

“且莫小看此文,字里行间,藏着韩信大志。”

“亚父晓得,寡人不喜欢文墨,看那东西头疼。”

范增劝道:“韩信雄才大略,不可小觑。位在执戟,屈才了,主公应重用之。”

“如何用?”

“统领三军,绰绰有余。”

项羽哈哈大笑:“韩信常与寡人冲撞,用他统军,楚国无人吗?”

范增劝道:“韩信乃司马高徒,老夫久观其志,非等闲之辈。现在之势,如锥在囊中,有朝一日,脱颖而出,必锋芒毕露。”

项羽不耐烦地说道:“韩信别出心裁,自以为是,每出号令,多有争执,寡人厌之。”

范增诡秘问道:“主公真不想用?”

“必不使用。”

范增左右看了一下,轻声道:“主公若不用,必杀之,不可资与他人。”

项羽默然不语。

他们说话时,钟离昧来到帐外,听说要杀韩信,他吃惊不小,急忙离去。

韩信从城里归来,心情很好,独自来到营外散步。张成寻找韩信,却不见人,甚急。天色将晚,出营再找,恰遇韩信。张成神色紧张,把韩信拉到大树下,悄声报告:“钟离将军要你马上离开楚营。”

韩信一惊:“为何?”

“将军没说。”

韩信眼望星空,怅然道:“韩信真有卫鞅之祸吗?”

“卫鞅之祸?”

韩信叹道:“萧何这样劝我啊。”

“是汉丞相吗?”

韩信重重地点头:“他劝我去汉营。”

张成高兴道:“天无绝人之路,兄长必当机立断。”

韩信沉思半晌,流泪道:“我从楚军,灭暴秦,本想建功立业,可项王刚愎自用,屡谏不听,久而生怨,如今竟无地容身。弃楚从汉,成败悉由天命吧。”

两人正说着,树后突然跳出一人,断喝道:“大胆韩信,敢叛楚吗?”

二人猝不及防,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