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去市里看爸爸
1
“真真,真真……”杨否的耳畔传来轻柔的呼喊声,他缓缓睁开眼睛。
“真真,起来把衣服穿上。”一个年轻姑娘的身影被身后昏黄的灯光映衬着,杨否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海报,他认得那张海报,曾经在与妈妈一同生活的小屋里见过。杨否恍然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五岁,而眼前这位年轻姑娘正是他的妈妈。
“妈妈。”久违的一声呼唤。
妈妈微笑着为他披上那件他常穿的掉了皮的人造革棕色毛领夹克,“天气冷,穿厚些。”她说道。
杨否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我们要去看你爸爸,你忘了吗?”妈妈说道。
“嗯。”杨否半梦半醒地应道。
“见你爸爸你不高兴吗?”妈妈问道。
“高兴。”杨否迷迷糊糊地回答。
“那你怎么一点高兴的模样都没有呢。”妈妈继续问。
杨否眯缝着眼睛,一边渐入梦乡一边说道:“高兴。”
2
未知的颠簸令杨否再度醒来,他的脸被头上的兜帽遮掩着,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象。他听到鞋子摩擦地面的声响,他猜测妈妈应该正在行走。周遭的空气不像方才在屋子里那般温暖,即便他身上裹着厚衣服,依然能够有所察觉。
“妈妈。”他想确认是否真的是妈妈。
“唔?”妈妈应了一声。
她的声音就在耳旁,还喘着粗气。
不多时,杨否又一次陷入了睡梦之中。
3
“哔……哔哔……”
杨否被嘈杂的汽车喇叭声吵醒,他睁开眼睛,蒙在眼前的兜帽此时已被妈妈拨开,天已放亮,他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大致扫视了一番,眼前有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上挤满了小汽车,中间还夹杂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妈妈抱着他站在路边。
“妈妈,我们去哪儿?”杨否向妈妈问道。
“去看你爸爸呀。”妈妈回答。
她的目光一直望着马路对面,杨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知晓自己到了何处:庄严的国徽,牡丹红的粉刷墙,以及黑色的大铁门,这里是烟嘴监狱接见处。
“睡醒了吗?”妈妈问道。
“睡醒了。”杨否回答。
“那我放你下来你自己走?”妈妈接着说道。
“嗯。”杨否回答。
4
警察叔叔检查完红本子后,妈妈带着杨否来到了接见大厅,接见大厅里人头攒动,几乎每个位子都有人落座。
“这可如何是好?没位置啊。”妈妈的声音显得有些焦躁。
杨否倒是觉得无关紧要,自从他记事起,他的生命中就没有爸爸这个人的存在,对于爸爸的认知仅仅是:他是与妈妈一起生育他的人,他是爷爷和奶奶的儿子,他称呼爷爷为爸爸,称呼奶奶为妈妈。即便妈妈时常跟他提及,他也觉得这个人不会比妈妈、爷爷、奶奶,甚至姑姑们更为亲近。
“噢,有了有了,”妈妈欣喜地朝着一个刚刚空出的位子跑去,“真的太感谢了!”
“来,过来,”她坐到座位上向杨否招手,“真的太感谢了!”而后一边翻着提包,一边自顾自说道,“幸好,不然今天就白跑一趟了。”
妈妈从提包里翻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后站起身来,“坐这上面看着,”她指着刚刚腾出的位子对杨否说,“你爸爸出来了喊我。”接着她就在旁边埋头钻研起那张纸来。
杨否依照妈妈的指示,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玻璃墙,确切地说,是玻璃墙后面的走道。这是一个饶有趣味的过程,杨否乐在其中:爸爸会从走道经过,如果看到他和妈妈就会停下脚步,但一年多未见,人的衣着和模样多少会有所变化,不知他们是否会相互认不出来,所以,他很想知道是他先看到爸爸,还是爸爸先看到他。
每经过一个人杨否就会数一个数,从他面前走过了五个人,每个都是大光头,身着蓝底白条纹的衣服,看起来毫无差别。杨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只顾着数数而错过了人,正欲扭头在已经经过的人当中重新寻找时,第六个人进入了他的视线。杨否确定这个人就是爸爸,因为他看上去与前五个都不一样——他朝着他咧嘴笑。
“妈妈,妈妈,他来了。”杨否激动地向妈妈喊道。
5
妈妈和爸爸交谈得十分投入,似乎全然忽略了杨否的存在,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小,再加上周围嘈杂不堪,杨否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看样子他们聊得并非愉快,妈妈将那张先前从包里拿出的纸通过玻璃墙上的缝隙塞给了爸爸,爸爸看到那张纸上所写的内容时,眼眶都泛红了。
爸爸将目光投向了杨否,又冲他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但由于他的眼睛泛红,模样显得有些可怖,杨否呼吸一滞,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半个小时的时间,对于杨否而言犹如度过了一整天,差一点就等不到结束了。
临走前,妈妈让他跟爸爸说句话,杨否站到座位上,面对着爸爸,等待着爸爸对他开口。
“儿子,你爷爷还好吗?”他问道,嘴里的烟臭味透过玻璃墙上的小窟窿扑面而来。
杨否强忍着气味,闭着嘴点头应道:“嗯。”
“照顾好你自己和你妈妈。”
“嗯。”
爸爸的身后走来了一个警察,他转过身去与警察交谈,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回来:“先就这样了,我要走了,跟你妈妈说,让她不要担心。”说完之后,他便和警察一同离开了,与此同时,整个接见大厅的人也都陆续往外走去。
“你爸爸刚才说让你给我说什么?”妈妈问道。
“他说让你不要担心。”杨否差点将这话遗忘。
妈妈停顿了一会儿问道:“再没了?”
“嗯。”杨否应道。
妈妈又皱起了眉头。
6
“现在我们去哪儿?”站在烟嘴监狱接见处的大门口,杨否向妈妈询问。
妈妈用手遮挡着眼睛看了看天空,说道:“还未到中午,先去吃饭,一大早就起来了一直都还没吃东西。你肚子饿不饿?”
杨否思索了一番,说道:“饿。”
7
在一家冷清的包子铺内,杨否狼吞虎咽地啃食着萝卜牛肉包。对他而言,吃上一顿包子或者油条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他上一次吃的美味是油条吧,大约是一年前的事了,反正间隔久远,远到他已然记不清了,这次他终于能够吃上包子了,期待已久的味道。
“啊!”突然,他咀嚼的嘴巴停了下来,一股剧痛从他嘴巴的一侧传来,传至他享受美味的愉悦之中,激起一阵尖锐的嗡嗡声。
“怎么了?”妈妈问道,“是不是咬到腮帮子了……”
嗡嗡声掩盖了妈妈的话语,随之而来的是一些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画面太快,杨否来不及反应便结束了。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妈妈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一切恢复正常,杨否继续吃起他的包子,可刚咀嚼了一口,腮帮子又疼了起来,使他无法继续进食。好不容易有一次吃包子的机会,却出现这样的状况,杨否气得哭了起来。
“别哭,哭什么啊,咬得很严重吗?我看看。”妈妈走到杨否跟前查看他的口腔,也不知她是否看清了里面的情况,随即说道,“吃不了就先别吃了,你看你吃个包子搞得跟有人在后面追赶你似的,那么着急干嘛?拿回家晚上我给你热一下你接着吃,别哭了。”
8
太阳快要升到头顶了,大街的气温一下变得暖和起来,妈妈拉着杨否的手在街上走着。
“妈妈……”杨否用手指摸着脸颊,带着哭腔喊道。
“没事儿,过会儿就好了。”妈妈看了看他说道。
杨否期望妈妈能多关怀他一些,这样或许能让他的脸颊不再疼痛,然而妈妈此刻似乎并无此心情。他若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挨骂,只好委屈地闭上嘴独自忍受。
他不由自主地吐了一口唾沫,唾沫里带着血点。“妈妈快看!”他指着地上的唾沫惊讶地喊道。
妈妈看了一眼地上,带着怜惜的神情说道:“都咬出血了,刚才怎么没看到?”
见妈妈这般模样,杨否觉得自己又不好了,准备用哭声再次博取妈妈的关心,却未得到丝毫回应。
妈妈不和他说话,就这么径直走着,大街上没有任何好玩的东西,零星走过几个人,还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杨否觉得无聊至极。“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杨否烦躁地问道。
“这么早回去干嘛?”妈妈反问道。
“回去了我可以找余小琪玩啊。”杨否回答。
“人家余小琪才不跟你玩,马上要到念书的年龄了,她的爸爸妈妈都忙着让她做准备念书的事呢,你一天就知道玩。”妈妈戏谑道。
“妈妈,念书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杨否问。
“只要你把书念好,以后有的是见我的时间。”妈妈说。
“哦。”杨否低下头,他有些害怕,害怕“念书”的到来,因为它一来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杨否正在低头沉思,一缕微风迎面拂过,他听到一个声音:“杨否……”它像悄悄话一般在耳畔轻声呼唤
“谁?”杨否惊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