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启示、预言、至高的尊荣与显赫……可以在幼童柔软的心里深深地烙上它的印记,几乎成了人们与生俱来的观念。
风平浪静的幼年时期
乔安娜在日记中写道,亚瑟1788年2月出生后,她像所有年轻的新手妈妈一样,对她的“新娃娃”爱不释手。但这种新鲜感很快就消失了。几个月后,乔安娜厌倦了她的新玩具,在但泽的无聊和孤寂中日渐憔悴。她心里渐渐萌生出某种念头——她总是模糊地感觉,生儿育女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命运,还有另一个未来在等着她。她在叔本华乡下的庄园里度过的每一个夏天都特别难熬。尽管海因里希每周都和牧师一起前来陪她过周末,其余时间都是乔安娜独自带着亚瑟与仆人们一起度过的。出于强烈的嫉妒心,海因里希禁止妻子以任何理由外出或在家招待邻居。
亚瑟5岁那年,他们一家面临巨大的压力。那一年,但泽遭普鲁士吞并,就在那位当年被海因里希羞辱过的将军率部队抵达之前,叔本华全家逃到了汉堡。1797年,乔安娜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孩子——阿黛尔,从此陷入了更深的困顿与绝望。
海因里希、乔安娜、亚瑟、阿黛尔——父亲、母亲、儿子、女儿,这四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人,内心却毫无联结。
在海因里希眼里,年幼的亚瑟与虫蛹无异。他注定要破茧而出,成为叔本华家族企业的未来领袖。海因里希和叔本华家族历代的父亲一样。他一味经商,对儿子不管不顾,一心只打算在亚瑟的童年一结束便立即行动起来,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至于妻子,海因里希对她又有什么计划呢?她是叔本华家族的种子荚和摇篮。她极其重要,必须被很好地控制、保护和约束。
乔安娜本人又是什么感觉呢?她感觉自己被困住了。嫁给海因里希,被他供养,就是她这辈子最致命的错误。他的无趣使她如坐牢笼,他的冷酷让她活力殆尽。至于儿子亚瑟呢?他岂不也是这陷阱的一部分,就像她棺材上的封条吗?乔安娜才华横溢,渴望表达,渴望实现自我。随着这种渴望以惊人的速度滋长,儿子亚瑟已远远补偿不了她的自我牺牲。
她的小女儿呢?海因里希几乎从未注意过阿黛尔。她是这出家庭戏剧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注定要以乔安娜·叔本华助理的身份度过她的一生。
叔本华一家就这样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父亲,由于不堪焦虑和绝望的重负,缓缓走向死亡。在亚瑟16岁那年,他爬上他们家仓库高高的货窗,纵身跳入汉堡运河冰冷的水中。
母亲,在海因里希纵身一跃的瞬间跳脱了她婚姻的牢笼。她一脚踢开汉堡的煤污,像风一般飞奔到魏玛,很快就在那里创建了德国最活跃的文学沙龙之一。在那里,她成了歌德等一帮杰出文学家的挚友,创作了十多部畅销的浪漫小说,其中大多是关于被迫进入婚姻的女性因继续渴望爱情而拒绝生育的故事。
至于年轻的亚瑟·叔本华,他最终成长为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之一。作为世上最绝望、最厌世的人之一,他在55岁时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对于知道真相的人来说,这些小孩有时就像是无辜的少年犯:虽然他们并非被判了死刑,而是被判了要生活下去,但对于这一判决的含义,这些小孩并不明白。尽管如此,每个人都想活至高龄,亦即进入这样的状态:“从今以后,每况愈下,直到最糟糕的一天终于来临。”
[1] 译文出自《叔本华思想随笔》,叔本华著,韦启昌译。——译者注
[2] Saunders,Complete Essays,book 5,p.3.See also Schopenhauer,Parerga and Paralipomena,vol.2,p.298/§15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