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纸幻梦·潭里捡儿生
土司府里的人都在盯着那捡儿看,看他一边快乐地磨着那把断剑,一边时不时学两声鸟叫,看他那样子,完全不觉得是马上要面临生死大战的人,反而像极了要去游戏的孩童……或者?他里面就真的只是个孩子?
现在,这些土司的亲卫们有些相信那些关于捡儿的传言了,虽然眼睛看上去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子,但他的一些轻率、充满了童真的行为,无不让人觉得他里面还就真只是个五岁的小鬼啊……
有些人不忍再看,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不小心遗漏出来的同情心,也压下了慢慢萌生的一丝痛恨,对面前这戴着铁帽子、作威作福家伙的痛恨!
祭祀一直持续着,已经到了下午,天气,变得恶劣了起来,不光是刮起了大风,不一会儿,下起了一阵可疑的雨。这雨,除了来得突然,雨势浩大,还居然夹杂着不少鹌鹑蛋一般大的冰雹,直砸得人群纷纷躲去了道路那边临时的马棚里。
土司开始自持身份,不想去跟平头百姓还有那些畜生们挤在那恶臭的地方,因为土司王的帽子可是铁帽子!小小冰雹怕什么!
不巧,得意的土司脑门上却被狠狠来了几下,眼见着鼓起几个包后,他也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那。一溜烟跑去了马棚下躲着,这一看,才发现自己这些手下早就躲在里面了。
土司一边生气地踢着那些擅离职守的亲卫,一边瞟见外面居然还有两人,搭手细细一看,这唯二的人,一人是师爷一人是那捡儿。师爷他不知什么时候就撑起了一把黑布面儿的伞,估计是什么法宝吧,不然怎么能护着师爷在这冰雹中巍峨不动?再看那捡儿,他一身鳞甲,头盔披肩,护腕护膝,全身上下都是一片鳞光,俨然一个陆上的小青龙,站在这冰雹中还玩了起来,惹得从未正眼看过他的土司一阵惊异。
“玛滴!五岁?这尼玛是五岁?”
“……不过这傻子行为……倒真像是五岁……”
“……让尼玛五岁长这么大个!等下就是龙嘴里的一口肉,全当是老爷我给水龙爷加餐了!”
土司这么想着,突然听见身后的亲兵在嘀咕:
“这…这是不是水龙鳞哦…嘛,哪有这个天下冰雹的……”
土司突然来了火,从上去劈头盖脸地打着那人的脑瓜,一边拍还一边喊:
“水龙鳞?叫你水龙鳞!冰雹?叫你下冰雹!”
结果旁边挤着的马儿呼哧了一声,吓得土司这才停了手,这要是惊了马儿,可没人能受得住它一脚……
冰雹一会就没了,也就是一阵子的事,只不过这雨是越发不像话了,就像天被桶了窟窿一样,“哗啦啦”直在天地间拉起一道水帘。这一看,就更加没人愿意出去了,都干脆挤在这个又热又臭的小棚子里。
不过,外面的师爷,还有捡儿却像是不受影响,看着他们镇定自若地准备着。雨,又大了些,祭祀用的小东西不少都被冲走了,只见师爷朝着马棚里的乡亲们招了招手,他们就不知从哪里找出蓑衣斗笠,只往身上一披就顶着大雨出去了。
土王眼看着师爷、捡儿都有了防雨的东西,自己却只能躲在这小马棚里受熏,真是憋屈极了。
“马皮的!几爷子准备得倒是停当(完备)啊!老纸看等下水龙这关你哪门扯得脱皮!(怎么交得了差)”
没人回应,或许土司的抱怨只是被这雨帘的“哗啦”声盖住了,外面的人就这样顶着雨准备着,看那江里的水位一直在不停往上涨,淹没了河岸,涨过了祭台,直刷刷朝着保坎上,这边设祭的地方淹来。
土司一见这势头,心里发慌了:“苟日的!还真淹到这里来了?土司府我都没交代啊,不会真滴被淹吧?”
他看了一眼师爷,顿时觉得这个平时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家伙有些过于神秘莫测了,此时他那脸上的笑容,也是深邃难知、无法理解,土司摇了摇头,下了判决书:“这人,万万不能留了!”
土司就憋在这小马棚里想着有的没的,只感到肚里有些空了,这雨也才稍稍小了一点。师爷,指挥着乡亲们往那些雨水无法直接淋到的地方点上了油火,开始念念有词的进入了正式的祭祀。
土司这些人因为没有雨具,躲在马棚里只冷得跺脚,这下好,马粪合着雨水又被他们一踩,弄得里面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几个马儿也不知道早上喂了什么,一直在不停地放屁,各种臭味杂混到一起,直往鼻子里灌,熏得人直作呕。终于,有一个亲卫受不住这气味,直接吐了出来,其他人只好赶紧从这马棚里退了出来,宁愿淋雨也不愿再待在里面了。
好在天色虽然渐渐暗了,雨也看着渐渐小了。土司正在感慨,自己果然是天命所归,这雨就像被什么挡住了一样,戛然而止。
土司眉开眼笑,却见师爷和捡儿扔掉了雨具,如临大敌,师爷更加大声提醒众人:
“来了!不想死的……”
师爷还没说完,似乎看见了什么,转头拉着众人直往高处跑,一边跑一边喊:“要命的快跑啊!”
土司他正想命令士兵拦住这一干人等,自己却也看见了上游翻涌着、咆哮着朝他们滚来的东西,下一刻就加入了师爷他们的队伍,拔腿一起往高处拼命跑着。
这一次的洪水,卷了几丈高的浪头过来了,就连师爷也没有想到水势变得如此可怕。
等他们气喘呼呼跑到洪水够不着的地方,师爷便叫人点火照明,众人往下一看,下面临水边上只有捡儿一人了,师爷在高处大喊:
“快回来!斗不赢了滴!去了就是死!”
“你们不去也是死!”
土司喘着气,笑眯眯地看着师爷,就见师爷把脚一跺,脸色一变,大声指挥着村人们拿出锣鼓,各就各位。
“轰隆隆隆”!看那上头,来了一只大家伙……
虽然因为天色,大家都已经有些看不分明了,但是水龙那庞大的身躯,黑棕树皮般的身子,还有时隐时现的鳞片,无不宣告着这畜生的可怕。
师爷一声令下,锣鼓响了起来,只见捡儿在锣鼓声中攀上枝头,轻轻一跃就落到了水龙的背上,那龙头只晃了几晃,还没等它有所动作,捡儿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套在了水龙身上,只见他绷紧了绳子,在龙背上稳稳地站住了。
众人看去,只有了一种捡儿能够站在汹涌的洪水上的错觉,又看捡儿拼命挥剑,带出一朵朵龙血,剩下的恶龙死命挣扎,又在夹杂着水声中,听见了这畜生的惨叫。
“呃呜呜呜呜~”“呃呜呜呜呜~”
土司心里只觉得,这踏马和杀猪的声音有点像啊?乡人们却见状,士气大振,一边把手中锣鼓敲得飞快,一块大声给捡儿打气:
“捡儿长在茅草荡,一柄神剑并不长,
恶龙过水斩恶龙,财狼挡路斩财狼!
…………”
土司听着锣鼓“锵锵,齐锵齐”,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这些词,似有所指啊?
不过,这恶龙谁然叫唤得厉害,似乎裹水的速度一点也没见减少,眼看着捡儿就要踩着水龙下去了,就有乡人找上了师爷:
“师爷,马都准备好了,刚刚都上来了,一匹没少。”
“好!大家带上火把锣鼓,我们去支援捡儿!”
土司一听,大声阻止:“师爷你想往哪去?就在这!不准去!”
师爷不慌不忙,上前禀告:“老爷,这捡儿要锣鼓助阵才有刚刚的神勇,要是我们不去,这次再放跑了水龙,我怕是几年之后,这地就是一片汪洋了,还请老爷,三思!”
师爷坚毅的目光对上土司那犹豫不决的眼睛,让他只能暂时把头偏了,装作去把面前的各人一一看过,这才发现就连自己的亲兵也似乎有了怨气,他们的家,也在此间啊……
土司无奈,挥手放师爷他们去了,不是因为顾及手下、顾及子民,而是他远远看见有火光在往此处赶来。
自己的后续人马,到了,放他们先行一步,自己不妨在后监督追赶,这就向一场有趣的狩猎,兴奋得让土司舔了舔嘴唇。下一刻,他却干呕着,不停往地上吐口水。土司舔到了一些什么夹杂着泥腥味、还带着一丝丝恶臭的东西,让他恶心不止。
“不会是马棚里溅上的什么吧?”
“这大一会儿就没人提醒我?”
把身边的这些亲兵一一看过,牢牢记住了他们的样子。
“完事之后,再慢慢收拾你们……”
师爷带着人在岸上去赶捡儿,却始终落后一步,只见前方捡儿站在龙背上,靠着绳索稳稳站住,却像是在引骑冲锋,在前开路,岸上众人,高举火把,敲锣打鼓,真个好似弯弓射箭追寒月,窜步出枪扎辰星,后面的再快,也追不上前面的幻影。
在看前面的捡儿在那洪水中,被簸得沉沉浮浮。一簸、两簸、三簸!这三簸之后,就拐出了这段河道,一转汇入了更加凶险的水流中。这前面有一片山崖,只见捡儿高举短刀,吆喝着在头顶挥舞了几下,那山上的一片石崖便齐刷刷垮入洪水中。
是捡儿神剑威力?还只是恰巧碰上滑坡?众人不知,只是紧紧跟随捡儿步伐的队伍,都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跟了不知多久,马儿也有些吃不消了,这洪水的势头才慢慢弱了下来,虽说浪头不高了,依旧还是翻滚浑浊。再看此时的位置,大家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捡儿来到了一片大水潭前。
已经是入夜了,水潭边又起了雾气,一点火光无法照得很远,众人看向这深邃的水潭,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只觉得这下面一定潜伏着一只巨兽,在不怀好意地窥视众人。
“捡儿?捡儿!”
师爷对着水潭更深处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回应,只有听得一片潭水翻涌,后面,土司的队伍也马上要跟来了。师爷不关心这个,只是心急捡儿的战斗,大声喊道:
“敲锣,打鼓!楞起搞么子?”
乡亲们这才重新敲打起来,师爷只在一旁指挥众人:
“敲起来,打起来,不要停!”
然而前面水潭只是一片水声,也根本看不分明,更糟的是,那一点点火光照得有限的距离,让站在这处的众人远远望着这石滩里的怪石林立,耳边都听得四周是异声四起,只让众人心里都有些发麻,不敢再往深处去了。只有师爷高举着火把,一个人慢慢向水潭里面那三面环山的地方去了。
土司的队伍见火听声,也追了上来,这一问才知道,前面那点飘摇的火光似乎就是师爷的所在地。
土司心中气闷,把手一指,命令自己的亲兵:
“抓回来!我要看他怎么给我扇这个筋!”
无人响应,土司抓得最近那个,气得冲上去就是一脚,这亲兵“哎呀”一声惨叫,滑出去丈远,倒在石滩上不再动弹。
“我踏马天生神力啊!这个时候给我演?”
土司一声怒吼,在转头去看其他的亲卫,不是退得远远的移开了视线,就是躲到了火光之外,他气得青筋直冒,自己把腰刀一抽,大骂:
“都是些没得用的东西,火给我!”
他一把抢过乡人手中的火把,自己朝着师爷那点火光冲了出去。
这也不怪其他人不愿上前,谁知道这时候水潭里有些什么,搞不好刚刚看见的水龙还在和捡儿缠斗,要是捡儿已经死了的话,没准会盯上自己。
等土司远去,装死的亲兵也就从地上爬起来了,加在人堆里一同远远望着水潭深处,看那一前一后两点飘摇的火光。
前面那一点火光在缓缓上行?哦,估计是有个大石头什么的……后面火光也紧追不舍,过了一阵子,两点火光汇聚了,又没有多久,却看见一点火光飘向了潭水里,熄灭了……
“坏了!这是哪个掉下去了?”
众人心中都一紧,不多久,却另一点火光也掉进了潭水之中,那地黑漆漆的再不见一点光亮。
“这是……老爷和师爷都掉进去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能够回答。
正在疑惑,只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咻……”,众人听声,看着什么东西从这水潭面儿上直直往天上去了,也不知是何神物一飞冲天,只在空中留下一道亮丽的火线。
管他是乡人还是差人,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呆了,不多久,潭水中既然慢慢向着岸边游过来一个人,靠岸之后步伐坚定地朝着众人这边走来。
众人惊慌,忙把火把聚到一起去看,走来的正是半身溅血,浑身是伤,却精神抖擞的捡儿。
只见他把空中那遁去的火线一指,吐出了一句话:
“那龙,被我赶回天上去了。”
村人们欢呼雀跃,土司府里的人已经完全蒙了,老爷呢?师爷呢?
随即,有人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下一任土司是谁?”
“老爷的儿子才刚刚满月啊?如果再算下去,这姓向的人里,可太多人有资格继承这位子的了!”
面前这位虽然是被收养的捡儿,可他也姓向啊!并且按这剑儿他爹的辈分,不会捡儿也有继承这位子的资格吧?
一干土司府的差人看着驱龙成功的少年英雄惊诧不已,可无论怎么样,这都不再是自己再能惹得起的人物了……
天亮之后,对土司和师爷的搜救工作开始了,村人们也自主参加了,他们只是想找到师爷,土司?如果还没断气的话,不妨可以帮帮他,帮他早登西方极乐世界。
结果,有人在中途的河滩上找到了捡儿的那把断剑,恭恭敬敬地给他送了回来。土司也找到了,看着他身上不知是龙撕爪咬,还是当时摔下去被石头造成的伤口,反正都不可能再是活人了。师爷的尸首没能找到,人们只是找到了那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法袍,被大伙拿去做了衣冠冢。
捡儿回家了,回到了他那茅草荡里的家,在村人们的帮助下风风光光地迎娶了金花姑娘,这年的下半年,一个大胖小子就出生了。
至于土司的位置,被争了很久,向家人分成几派,各自为了当这个头头打了起来。
然而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因为时间,慢慢掩盖、模糊这一切的一切。
人们,只会记得还有个捡儿,又或是“剑儿”?那水潭,就叫做“大龙潭”,还是“打龙潭”来着?
嘿嘿!这都只是故事而已了,大家又何必再较真了呢?)
神识只感觉一重,那是身体的分量,头顶上?怎么传来了一声:
“睡得香啊!口水都会是流出来了哦!”
下一刻,什么东西落在了我附近的水面上,溅我一脸的水花,让我彻底清醒了。
扯下毛巾一看,我附近漂着一罐某金红包装的能量饮料,原来是胡师傅提拎着整整一提,从石桥上往这水潭里一个一个扔着。等他扔完,就作势要从石桥上来个“深水炸弹”,吓得我们慌忙出声阻止:
“搞不得!中间有大石头的!”
他哈哈一笑,原来就是开玩笑而已。看着他转去石桥一侧,沿着小道跑到河岸边上,“啪嚓”一声横着倒入河水中,虽然水花四溅,可是此时也没有什么人去责怪他了,毕竟,这是刚刚出了血的“胡老板”。
等胡师傅在漂着的饮料里随便挑了两罐,我已经扯开在喝了,这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看着笑眯眯的胡师傅,我去跟他道谢:
“感谢胡老板的大气!”
“嗨!这值个么哦!”
我们对视了一眼,笑了出来。
“哈哈哈,那意思也意思到了,这名字……”
“前面取得都可以啊,我这个人啊,就会捡书上现成的,创新能力不行,实话!”
“你倒是谦虚啊!”
胡师傅听我这样说,也就不再追着问了。
书生我润了口舌,又想起了刚刚的那些故事,前后里往这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很多,这些,莫不都是“借神鬼之事,言人间之实”罢了!
我在这举觞感怀,就听见他们的讨论似乎有了结果。
“好!我就说叫‘黄沙潭’嘛!看到这一水儿的黄沙自然就应该是这个名儿了!”
“有点俗气,但就这样吧!”
“那浩哥儿!不给编个故事?”
“啊?慢慢来,慢慢来……”
也没人较真,各自开始了自己的消暑活动,我听他们定下了这“黄沙潭”,心里确实有些不太……痛快……
就算是书生矫情吧!这条河叫“芭蕉河”,芭蕉叶黄不长青啊……
那“沙”字是“砂”走石涨水而成,下面不足百米,交汇的溪水,便叫做“朱砂溪”……
这不是“水倒流,石要走”的迹象么……
我努力想把这念头赶出脑去,无奈,只是越发的这样觉得了。
“逆水行舟乎…………
……不进则退亦!”
被自己的酸腐味冲到了,笑了起来,却看见了那黄沙滩上的小书生,少见的,这小家伙没有出言讽刺我。
只见他站了起来,往我相反的方向去了,我看着他,或许是我的错觉吧,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
([并不回答,只是在右肩上亮出折扇,缓缓收扇,就这样高举着手,也不转身,在肩上向后做了个抱拳礼,就这样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