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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纸幻梦·刘“大善人”

晕晕噩噩,半梦似醒,良久,再看扇面,又有了些文墨缓缓流动,竟然慢慢轮转,有一丝“阴阳鱼”样……

然后这文墨转得越来越快,黑白成线直变做螺旋,下一刻,消失殆尽,顷刻间,绘卷又出现鸟……

就看草丛之中,有一伙遮面贼人,他们埋伏在这条通往凤县佛寺的小道上,只希望遇得一只肥羊。

“再干几票,自己就能金盆洗手了。”这贼人的头领,也是有一些头脑的,不选大道打劫,专门设伏小道,这路段又是去佛寺的路,能远去烧香的,必然不会是什么穷苦人家,自己又对手下多加约束,少有伤人性命的事情发生,这几年下来,已经积攒了不少的金银财宝,但一直这样做下去,也怕招来官兵剿杀,就想着要退出绿林,求个安稳日子过了。

这一日,并没有等到什么人,天色已渐渐暗了,却还没有开张,这一会儿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恐怕是要空手而归了,正在这样想着,却听见手下提醒:

“头儿!车!”

远远地,行来一辆马车,一个下仆在前赶马,后面拉着一辆半新马车。

“有油水,准备动手。”不看其他,就这马儿,也值不少银钱。

静待马车行到拦路的树干前,众贼人一齐跳出,大声叫道:

“呔!留下钱财,放你性命!”

车夫一看,吓得抛下马车就跑,他倒是聪明,知道贼人要劫财,和他无关,不会去赶他。

“快下来,快下来!”贼人们有人拉住缰绳,其他人团团围住马车,不断用手中兵器敲打马车恐吓里面的人。

就见一男人下车来,战战发抖,拱手告饶,贼人哪里肯放过,直把马车敲得更响,不想这时车内爬出一妇人,大声呼喊起来!那男人听见妇人喊声,突然就神色慌张起来,径直冲向马车,作势要去拿包袱内的东西。

贼头一看,心中暗道:“不好,是拿兵器!”

于是他赶前几步,电光火石间砍出一刀,只见这一刀下去,便砍在了那男人手指齐根的位置,男人顿时血流如注,怀抱双手往地上滑去,而这车上爬出的妇人,见了他男人吃了一刀,惊慌失措,就这么样哭喊起来,还没等贼头言语,一干小弟就把刀向那妇人一送,再不见了那妇人声音……

此时,贼头才上前查看车内那包裹,打开,恰逢雷鸣闪电,电光之下,发现那男人着急想拿的,只是一包银针,转过身去再查看那妇人,她大腹便便,已身怀六甲,瞬间,这贼头一阵晕眩,勉强扶住车架才稳了下来,心中悔恨不止,知道已犯了大错。这贼头,也不是没有S过人,但是此时,此事,却让他心里萌生了一团从未有过的东西,而且越是想扑灭它,它就燃烧得愈加旺盛……

他在失魂落魄之时,草草挑了那男子的喉头与脚筋,正准备抛尸河中,却又自行返回,取了那针灸布包,好好地压在男人胸口衣物中,心中暗暗对他说道:

“黄泉路上,这位大夫,仍旧与您的夫人相随作伴吧…我…我已经铸成大错…死后,再向你们赔罪罢……”

在看手下那一干小弟,只是得了车辆财物感到兴奋不已,心中已知道自己和他们并非同一路人了,没奈何,还是命人将二人尸首推下河去了。

从此之后,贼头就埋下了心病,自己也知道无法再做这绿林好汉了,就聚集这些小弟,宣告他分文不取,生了退隐之心,想要还乡去做一名普通百姓了。

这一干兄弟,平日里多受这位大哥照顾,又头儿心意已定,更不要分财宝,高兴地与他饯别,马上就另立大哥了。

告别这一帮绿林兄弟,这名退隐的贼头先去了附近其他县,想要赚一点路费回乡,看见路边客栈在招工,就去当了伙计,仅仅过了月余,就听说州内官府出兵剿匪,自己念了旧情,便想寻机提醒那帮绿林兄弟,当下辞了工,就草草出发了。

等到他赶到之时,那往日藏身之所早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再去打探消息,才发现自己这一干草莽兄弟,已经被剿匪官兵就地行刑,人头请了赏,现在连安民告示都已经出了。

发现自己侥幸躲过一劫,估计这曾经的绿林身份,也再难以暴露了,只是这帮生死兄弟,今后恐怕也只有自己还记得了……就在感怀之时,他突然想到这劫道来的金银财宝并没有放在藏身之所,急忙赶去藏宝山洞,这才发现分毫未动!

当下便先取出一些,回集镇上置办了车马,赶回山洞附近,装作游商歇脚,自己一人慢慢转移财宝…剩下很多带不走的,就在山洞中埋好,做上记号,再来就驾车去更远的州县置办行头,购仆买婢,大张旗鼓地装作富商归来、衣锦还乡了。

这人侥幸逃得官兵围剿,又一人得了兄弟们留下的金银财宝,便自己暗暗发誓,有生之年,多行善事,弥补往日过错。

于是这数年之后,他便被人称作“刘大善人”。

这刘善人啊,也不知是那夜雷雨让心中发颤,还是多年的草莽生涯给自己埋下了病根,只要被惊吓到,就有些四肢发僵、不能言语,几次向本县佛寺老方丈讨了些灵药,也不见太大作用,自己病不好转,心中又对以前犯下的罪孽耿耿于怀,便常常一人唉声叹气了。偶然间被寺中方丈看见,就邀他去静室谈禅,几次下来,心中稍稍安宁了,只是那受惊发僵的毛病,不见好转。

这一日,刘善人他又觉得头晕气闷、心里不安,便再来寺里烧香,殿前礼拜过,就去寻方丈禅房会话了,静室之中,方丈正在言语开导他:

“施主是心脉受损,受不得惊吓,最好也不要让自己气血过于翻涌。”

“方丈,我……”

“施主莫要多言,老衲劝你想开些,过往恶人,也能成为今日善人,希望施主你有生之年能再多行些善事,自然就能消去业障。”方丈与他多次谈话,已隐约猜到一些这位刘善人的过往。

“多谢方丈指点迷津,那在下,就要先行告辞了。”刘善人转身要出静室,方丈却出言挽留了:

“施主留步!”

刘善人听见方丈留他,肯定是还有教诲,就又坐回原处:“方丈请讲。”

再看方丈,面露难色,但始终还是说了:“…唉…这本不该老衲开口,但施主若做了,便是一桩好善事。”

“方丈有什么为难之事,在下愿意效劳,请方丈吩咐…”

方丈见刘善人诚心相助,就将事情原委与他说了:“不敢,不敢…这来佛寺渡口旁有一位‘三针神医’,望施主能照料一二,他不来,寺里也不好强去帮他了…”

三针神医的事,他刘善人也是听过传言的,只是他的心病就源自一位大夫,自然不想去见任何大夫,如果只是出钱接济、安排生活,自己倒是能做到的,想到这,就答应了方丈:“尊方丈法旨,在下先行告退。”

“…施主…唉…万事拜托…阿弥陀佛!”方丈似乎言而未尽,但只是叹了口气,作罢了。

……就这样,这“三针神医”的三针小院就这么建起来了。

多年之后,惊蛰时节,刘善人又是准备去寺里烧香祈福了,听下人来报,说是三针神医又托人带了书信,信中写到希望刘老爷能赏光顺道过去他小院喝茶,自己也好向他当面道谢。刘善人当然是不想见那位神医的,一来不想神医觉得受了自己恩惠,两人见面多有尴尬,二来心中也觉得自己只是散财行善,那神医才是治病救命、普度了众人,相比之下有些羞愧,更不想见他。

所以刘善人这一行人走到佛寺分岔路口,就准备选择旱路前去佛寺了。这通往佛寺的道路有两条,旱路,远而难行,水路要先去渡口,近上不少。这会儿,刘善人正想避开神医,就吩咐下人们走旱路,哪知道才离开路口几步,自己就胸闷气短,发起病来,还好仆人及时发现,就想到离这儿最近的大夫当然就是渡口的三针神医了。当下抬起刘善人,就匆匆忙忙往渡口前的三针小院赶去。

人抬到三针小院中,神医也在家中等候刘善人前来,仆人们说了情况,就请三针神医施针救命,这“三针神医”果然名不虚传,人抬进屋内,只见三针下去,刘善人的气息就已经平稳了许多,见已经稳住了病情,三针神医便慢慢施针,继续为刘善人调理身体,不一会儿,那躺在胡床上的刘善人就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

“神医啊,见过神医了,今天要不是有神医您妙手回春、医术神奇,刘某人怕性命不保啊……”三针听见刘善人在与自己说话,就暂时停止扎针,张开嘴指了指着自己的喉咙,见状,平日照顾他的仆人便上前搭话:“神医喉咙早年被贼人伤了,不能言语,我去取笔墨来。”

“哦,在下不知,惭愧惭愧,望神医能见谅…”刘善人趟在胡床上连连拱手赔礼,三针见状也连连作揖,只是他跛脚无力,差点摔倒。

见此,刘善人忙请三针神医也坐下来,等仆人拿来纸墨,吩咐道:“我与神医要叙一会儿家常,各自退下吧,让下人把准备送给寺里的礼品留下一些,我们在神医这吃了中饭再上路。”

仆人尽皆告退,于是这内室里只剩下神医与刘善人了,神医一边为他施针活血,一边抽出时间来纸上作答。

慢慢地,刘善人越看三针,也越加觉得他面熟起来……疑惑之间,终是那一声平地惊雷,让他想起了一切。

“是他!”

刘善人吓得手脚发颤,再也不敢言语,再看神医,也一脸惊讶,就知道,他也认出自己了…

刘善人想去道歉,但千头万绪,冲到喉头,便无法化作语言出声……两人都早已不再说话了,刘善人静静地看着神医那双残手,三跟手指微微发抖,却还在为自己慢慢取针,刘善人也听说过这三针大夫的神奇针术,知道此时他如果要自己死,自己断然是活不成的,这小小银针,能救人,自然也就能S人……

只是看着神医的手,连他自己也不觉发起抖来,心中想道:

“这就是自己砍的那一刀吗?只给神医剩下了三根手指啊……不知道这双手完好之时,又能是怎样的惊天神术呢?……”

“……还有他那待产的妻子,腹中的孩儿,自己…真是罪无可恕啊……”

想到此,刘善人再也无法忍耐,一行清泪,夺眶而出,不觉,哭咽起来。

身上这针,终究还是取完了,神医也不再去看这刘善人,直往他卧房去了,身后的刘善人早已掩面痛哭起来了……

又过了许久,神医跛着脚,已脱去医服,一双残手握着一柄柴刀进来了,胡床上的刘善人只见三针用刀指向自己:

“还我妻儿命来!”

外人听来,这只是神医喉头那一声嘶哑怪吼,但此时,两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下一刻,神医持刀前行,这跛脚残手的身姿,却让人心生胆寒……

刘善人趟在胡床上,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干脆把眼一闭,面露微笑,一脸解脱……

…幻象消散,扇卷文墨如滴血,慢慢遍布扇面,转眼之间,却又消融不见了…

……这,又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各位,书生这里,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