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诗经》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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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郑玄治《诗》的学术基础

第一节 转益多师的求学生涯

郑玄,字康成,东汉末年北海郡高密(今山东高密县)人,生于永建二年(公元127年),卒于建安五年(公元200年),享年七十四。相对于郑众“先郑”之称,世称“后郑”。郑玄祖上乃高密大族,其八世祖郑崇,“哀帝时尚书仆射”[1],“郑崇字子游,本高密大族,世与王家相嫁娶”[2]。因直言敢谏,郑崇遭诬陷惨死狱中。郑玄祖父郑明、父亲郑谨以农耕为生,均未步入仕途,郑氏家族由此开始中落。郑玄自幼专心向学,“八九岁能下算乘除”,“少好学书数”,“玄年十一二,随母还家,正腊会同列十数人,皆美服盛饰,语言闲通,玄独漠然如不及,母私督数之,乃曰:‘此非我志,不在所愿也。’”[3]郑玄“十三诵《五经》,好天文、占候、风角、隐术”[4],十六岁即有“神童”之称。为生活所困,郑玄十八岁时曾作乡啬夫,掌讼收赋税,《后汉书》本传载:“玄少为乡啬夫,得休归,尝诣学官,不乐为吏,父数怒之,不能禁。”[5]每逢休假,郑玄即去学官处读书问学,不乐为吏,无心仕途,故其父数次怒之而不能禁。郑玄任乡啬夫时,“隐恤孤苦,闾里安之”[6]。其后又迁为乡佐,“乡佐高于啬夫,在《(杜)密传》言为乡佐,可见初为啬夫,继迁乡佐”[7]。郑玄二十一岁时,以“博极群书,精历数图纬之言,兼精算术”[8]闻名于世。

桓帝建和元年(公元147年),“三迁太山太守、北海相”的杜密途经高密,知悉郑玄好学,有才德,便竭力援助。《后汉书》记载:“行春到高密县,见郑玄为乡佐,知其异器,即召署郡职,遂遣就学。”[9]《后汉纪》载:“太守杜密异之,为除吏录,使得极学。”[10]得益于杜密之援助,二十一岁时郑玄结束乡吏生涯,如愿专心向学,开始四处拜师求学。从建和元年(公元147年),至延熹九年(公元166年),在二十一岁至四十岁之间,郑玄孜孜以求,转益多师,博学众家,问学不倦。无论是官方学术体系,还是民间学术体系,郑玄均系统学习,精熟于心。从其二十年间问学的渐进过程,可以考察郑玄治《诗》深厚的学术基础。

一、受业太学

郑玄离乡后先至京城洛阳太学,先后跟随第五元先、张恭祖等经师学习。《后汉书·郑玄传》载:“遂造太学受业,师事京兆第五元先,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11]在太学,郑玄先师事今文学者京兆第五元先,系统学习今文经学,由此奠定了其治学的基础。第五元先,京兆人,复姓第五;一说名种,字兴先;一说“先”字即“先生”之称谓;又一说“先”乃衍文,因唐史承节《郑公祠碑》作“第五元”,无“先”字,陈鳣《简庄缀文》卷三《元本后汉书跋》云:“今本《郑康成传》‘师事京兆第五元’,是本‘元’下多‘先’字。”第五元先曾任兖州刺史,时人称其清高正直,具体情况参见胡之仪《北海三考·师承考》之考论。其后,郑玄师从东郡兼通今古文的张恭祖,系统学习今文经兼古文经,包括“《周官》、《礼记》、《左氏春秋》、《韩诗》、《古文尚书》”[12]

通过跟随第五元先、张恭祖等太学经师长期系统的学习,郑玄不仅精熟今文经学,而且研习古文经学,已经全面透彻地掌握了官方的学术体系,完成了学术上的大幅提升,并且汲取其精华,融入到其后遍注群经的注经实践中。东汉中后期,太学一度衰颓,和帝时徐防上疏称“太学试博士弟子,皆以意说,不修家法,私相容隐,开生奸路。……今不依章句,妄生穿凿,以遵师为非义,意说为得礼,轻侮道术,浸以成俗”[13],其后“自安帝览政,薄于艺文,博士倚席不讲,朋徒相视怠散,学舍颓敝”[14];至顺帝时,“游学增盛,至三万余生。然章句渐疏,而多以浮华相尚,儒者之风盖衰矣”[15]。但不可否认,太学中仍然有些宿儒经师,在传承经学的过程中起着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故章学诚谓:“后王以谓儒术不可废,故立博士,置弟子,而设科取士,以为诵法先王者劝焉。盖其始也,以利禄劝儒术,而其究也,以儒术徇利禄,斯固不足言也,而儒宗硕师,由此辈出,则亦不可谓非朝廷风教之所植也。”[16]郑玄的学术积累离不开太学的熏染,得益于博学多闻的第五元先、张恭祖之教诲良多,因此“郑玄学术体系的建立、治学风格的形成,当首先归功于张恭祖的教诲和启导”[17]

二、师事马融

在太学求学十余年后,因“山东无足问者”[18],三十三岁的郑玄于延熹二年(公元159年)“乃西入关,因涿郡卢植,事扶风马融”[19]。通过卢植之介,郑玄拜于马融门下。马融(公元79年——公元166年)字季长,扶风茂陵人,精通经传,著述宏富,“但著《三传异同说》。注《孝经》、《论语》、《诗》、《易》、《三礼》、《尚书》、《列女传》、《老子》、《淮南子》、《离骚》,所著赋、颂、碑、诔、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遗令,凡二十一篇”[20]。郑玄拜师之际,时马融已是耄耋老人,博学多识,今古兼通,“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涿郡卢植、北海郑玄,皆其徒也。善鼓琴,好吹笛,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节。居宇器服,多存侈饰。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入其室者”[21]。郑玄最初师从马融时,难有当面质疑问难的机会。在拜马融为师三年后,郑玄终于有机会当面讨教。《后汉纪》记载:“玄之右扶风,事南郡太守马融。融门徒甚盛,弟子以次相授,至三年不得见。玄讲习弥笃,昼夜不倦。融见奇之,引与相见,自篇籍之奥,无不精研,叹曰:‘《诗》《书》礼乐,皆以东矣!’”[22]《后汉书·郑玄传》亦载:“融门徒四百余人,升堂进者五十余生。融素骄贵,玄在门下,三年不得见,乃使高业弟子传授于玄。玄日夜寻诵,未尝怠倦。会融集诸生考论图纬,闻玄善算,乃召见于楼上,玄因从质诸疑义,问毕辞归。”[23]延熹九年(公元166年),郑玄辞归其师马融返乡。郑玄《戒子益恩书》中自称:“年过四十,乃归供养。”[24]郑玄辞归时,马融喟然谓门人曰:“郑生今去,吾道东矣。”[25]是年马融卒,年八十八。由《世说新语》注所引《郑玄别传》“玄在门下七年”,可知郑玄从马融问学长达七年之久。七年之中,郑玄“质诸疑义”,“自篇籍之奥,无不精研”[26],受马融影响极为深远。自此,郑玄学问精进,终成一代通儒。二十年间除拜第五元先、张恭祖、马融为师外,郑玄还辗转多地向一些通人、大儒虚心问学求教,其《戒子益恩书》曾曰:“吾家旧贫,为父母群弟所容,去厮役之吏,游学周、秦之都,往来幽、并、兖、豫之域,获觐乎在位通人,处逸大儒,得意者咸从捧手,有所受焉。遂博稽六艺,粗览传记,时睹秘书纬术之奥。”[27]

郑玄《诗》学成就与其师承密不可分,因此从其师承上可以考察出郑玄治《诗》的学术基础。在二十年的求学过程中,郑玄孜孜以求,转益多师,不仅在太学系统掌握了官方学术体系,而且受到诸多民间经师的指点,遂遍通群经,成为通儒,故孙崧赞曰:“郑君学览古今,博闻强识,钩深致远,诚学者之师模也。”[28]郑玄治《诗》不专主一家,与其不专主一师紧密相关:师从张恭祖受《韩诗》,故始为群经作注时用《诗》多取《韩诗》,兼用《齐诗》和《鲁诗》,以今文《诗经》学作为治《诗》的基础;其后,受其师马融、同门卢植等影响,精研《毛诗》,作《毛诗传笺》、《毛诗谱》,以古文《诗经》学作为治《诗》的归宿。张恭祖、马融等皆为今古兼通的硕儒,郑玄受其影响甚巨,其治《诗》亦不分今文、古文,而是融会贯通、兼收并蓄。郑玄对《诗经》的研究建立在融通今古文、博学众家长的学术基础之上,其《诗》学成就得益于融会贯通诸多经师《诗经》研究成果之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