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们遵纪守法的狐狸看不起你
狐狸作为一种动物，成精之后，被无数文人墨客赋予了各种独属于人的特性，如“才华”“智慧”，拥有这两者特性的代表狐为《搜神记》中的胡博士。此外，拥有“贞洁”“贤惠”特性的代表狐为《任氏传》中的任氏，而拥有“淫”这一特性的代表狐为《搜神记》中的阿紫。
清朝是狐文化大爆发的一个朝代。在这样一个朝代，狐狸的特性标签更加丰富多彩。可以说，人类该有的习性和脾气，它们全部拥有了。除了上述狐狸，其实还有一些循规蹈矩，比人类还要遵守人类道德的“守法狐”。
相关的故事依然出自《阅微草堂笔记》。
张子虚不知怎么的，和一只狐狸交上了朋友。
这狐狸的身份可不一般，乃是一只天狐。它法力高深，有大神通，能在弹指间将人摄到千万里之外，凡名山大川、美景胜地，任其游览。弹指之间来，弹指之间去，去各地旅游对它来说简单得像在一间小房子里走动。那狐狸曾说：“也就是那些圣贤的所居，还有真灵所驻的地方我不敢去，其他的地方，只要我想，我都可以按图索骥，随心而至。”
张子虚毕竟是凡人，与狐狸相处的时间长了，就对狐狸的能耐动了歪心思。在一次去相交了十几年的朋友李乌有家玩时，他相中了李乌有的一个小妾。回来之后，他茶不思饭不想，祈求狐狸：“你既然能带我到九州之外欣赏美景，那能将我送到人家的闺房中吗？”
狐狸问他：“这是何意？”
张子虚也不扭捏了，直接回答：“我曾到李乌有家玩，参加的是后庭的丝竹之宴。当时，他的一个爱妾在宴席上与我眉目传情，虽然我俩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但是我知道，我们已经心心相印了。”
说到这里，张子虚咬牙切齿起来：“可恨啊！李乌有家宅院深邃，我们虽然只隔着盈盈一水，但也只能怅然相望罢了。”
眼看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张子虚举起了袖子。他哀叹的声音似乎很是悲恸。揩去并不存在的眼泪，张子虚殷切地望向狐狸：“你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我摄到那女人的闺阁里吗？只要狐兄你愿意帮忙，兄弟我的好事准能成！”
听罢，狐狸沉思了很久才说：“也不是不行，但如果主人在那该怎么办？”
一听狐狸同意帮忙，张子虚马上雀跃地一挥手：“这个不必担心，等我去侦探一番，找一个他宿在其他侍妾房间里的日子。”
没过多久，张子虚就打听到消息了，着急地求狐狸快带自己过去。
狐狸来时，张子虚正在给自己梳妆打扮，不等他穿好衣服，狐狸一把薅住他的头发，直接带他飞了起来。
眨眼间，一人一狐停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狐狸冷冷地说：“到了。”
张子虚回头看时，狐狸已经消失不见了。
太黑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张子虚再叫狐狸，已经没人肯理他了，他只能一边在心中暗骂狐狸，一边摸索着前进。
房间内很静，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伸出手碰到的都是卷轴。张子虚悟了，这哪里是香闺绣阁，分明是李乌有的书房！
张子虚骂了一句脏话，暗道：“没想到我竟然被狐狸给耍了！等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它！”张子虚胡乱地摸索着，仓皇失措间，一个茶几被他绊倒了，茶几上的瓷器古玩摔到地板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外面的守夜人听到动静，马上高呼：“有强盗！”
不等张子虚从书楼里转出来，仆人们已经带好家伙、手执蜡烛，开锁进门了。
众人看了一圈，在屏风后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什么人！滚出来！”
大家七手八脚将人扑倒，乱拳打完后，张子虚被结结实实地绑了好几圈，众人打算等到了白天将他押送官府。
张子虚都要羞死了，闭口不言，任凭处置。
等把人拖到灯下，众人仔细地一打量：“这不是主人的朋友张子虚吗？你大半夜的来我家主人的书房干什么？”
张子虚生性狡黠，从张皇失措中缓过神来，他眼珠一转，扯了个谎：“我那啥……那狐友在跟我开玩笑呢，因为我不小心忤逆了它。毕竟，狐狸嘛——”张子虚暧昧地一笑，说道，“你们都懂，它很容易就被惹到了，这是在跟我闹脾气呢。”
和张子虚认识几十年了，李乌有还不知道他的本性？赶来的李乌有拍掌哈哈一笑，揶揄道：“狐狸搞恶作剧，是想让我把你狠揍一顿，但我宽宏大量，姑且免了你的一顿打，就把你逐出我家吧。”
于是，被松了绑的张子虚被仆人送回了家里。
过了一段时间，张子虚越想越气，就把这事跟他的好朋友说了，还骂道：“狐狸就是狐狸，不能拿它们当人看，和它相交十几年，它竟然这样出卖我。”
那好友不吃他这一套，勃然大怒道：“你和李乌有相交不止十几年吧？你却想借助狐狸的力量，勾搭他的小妾，到底谁不是人？这狐狸虽然气你不讲义气，但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来警醒你。它没有做过头，依然给了你脱身的机会，已经相当忠厚了。要是它等你华服盛饰打扮完毕，偷偷将你放在人家的床底下，我看你该怎么脱身。从这件事来看，狐狸倒是个人，你倒是个狐狸了。你不知道反省也就罢了，竟然还骂人家。”
张子虚听了这番话，愧疚又沮丧地离去了。
狐狸从此之后再也不来了，张子虚的好友渐渐地知道了他的事迹，也都不再和他来往了。
郭彤纶和此人身边的人有些交情，所以知道这件事的详细过程。
这个故事里的狐狸道德感非常强，我们甚至可以将它当成一个德行兼备的人来看待了。
这种跟人一样遵守人类道德准则的道德狐，尚且在我们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有的狐狸，为了守礼，会走极端。
清朝初年，有个姓孙的大富豪，因为沿海一带海盗作乱，就带领全家搬到了金坛。
一天，孙家门外忽然经过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为首那人自称姓胡，跟在他身后的几十人都是他的儿孙和奴仆，看得出来，这群人浑身都是名牌，坐的车也是豪车。
人群走近，富贵逼人。
经过孙家门前时，老胡上门拜访孙某，说自己乃是山西人，遇到兵乱，不敢继续赶路，看到孙先生家有空房子，所以想问问孙先生能不能借几间房子暂时让他们住一下。
孙某见老胡长相俊美异常，再往后看，见老胡一家全都是俊男美女，光彩照人，再听他一嘴文绉绉的话，知道他们不是寻常人，肯定是群狐狸。不过，孙某心胸宽广，不仅不排斥胡家人的身份，甚至还想结个善缘，于是命人收拾出一座宅子，让胡家人住下了。
闲暇时，孙某也来这位蹭房子住的租客这闲谈几句。胡家人很勤快，没多久就将脏乱的空房子收拾得大气又雅致。
墙上挂着宝剑，桌上摆着古琴，书架上摆满了一排排的古书。孙某徘徊在书架前，发现老胡读的都是些《黄庭经》《道德经》之类的道家经典。
两人聊起天来，一本正经的老胡谈的也都是《朱子语录》里的话。孙某观察许久，发现老胡不仅自己一本正经，对他的子孙、仆人更是严厉，几乎可以称得上不苟言笑。
孙家人都偷偷地称呼这个古板的异族租客为“狐道学”。
孙某有个美貌的小婢女，一天，这个婢女在巷子里与老胡的小孙子相遇了。胡孙上前一步，想抱住婢女，婢女不从，那少年倒也不强求，两人不欢而散。等回到家之后，婢女找到老胡告了一状。老胡听罢，赶紧安慰她：“别气，我替你打他。”
第二天，日头快升到头顶了，老胡家的门还是没开，孙家人敲了很久的门也没人应声。孙某担心出事，就派人跳墙去查看，原来一夜之间，老胡一家已经搬了个干干净净。
只有桌子上放着包好的三十两白银，上面写着“租资”二字。
再查找，有人惊讶地大叫一声，只见台阶下躺着一只被掐死了的小狐狸。
法君评论道：“这狐狸才是真正的道学家。世上有那么多道貌岸然的道学家，这些人天天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却嘴上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这些人比起这只狐狸来，可差得太远了。”
这故事出自《子不语》，老胡也算是志怪世界中唯一一只付了大笔租金的狐狸了。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