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同一屋檐下，人与狐的相处
狐狸本是独居动物，雌狐雄狐只有在繁殖期才会聚在一起，等孩子长大了，狐狸妈妈也会将小狐狸赶出领地，让它们独自谋生。
早期的狐狸精形象也大都是独来独往，一只狐作祟，一只狐搞恶作剧，或者一只狐跟人打交道。它们是独行侠，不需要任何帮手。这时候的狐狸精大都住在墓穴中，比如《搜神记》里的著名狐狸精阿紫，被阿紫魅惑的人被发现时，就处于一座墓穴中。
但是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狐族也与时俱进，社会化的程度逐渐增强了。
唐代以前，狐妖们还只是学个人样，将自己居住的坟墓或打扮或幻化为人类的住宅，但归根结底，这都不是真的。
从明清时期开始，狐妖们彻底采用了“拿来主义”，宅子也只是在必要时幻化一下用来骗骗那些穷书生，很多时候，它们摒弃洞穴，像人一样，正式搬到人的家中与人杂居。
与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狐狸们不事生产，它们没钱交房租。
狐狸拖家带口住进人的家中，一般情况下会选择空置许久的楼房或者粮仓，也有一些雅致的狐狸选择住在书房里，因为这种地方一般干燥又透风透气，还很少有人打扰，最适合它们居住。
那么这种不请自来的租客到底是怎么和主人家相处的呢？
一般有四种模式。
模式一：当“保安狐”，尽职尽责地为人看家护院
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纪晓岚的堂叔梅庵公说，淮镇有个叫张子虚的人，他有五间空房，自成院落，不住人，专门用来放置杂物。
这样的地方一般挺吸引好奇心旺盛的孩童的，于是张子虚经常听到一群小孩在他家院子里闹腾。
他嫌吵，就将门锁上了，没想到孩童们自有妙招，他们跳墙进去玩。
玩高兴了，十几个小孩开怀尖叫，这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烦透了的张子虚想了个法子，他特意写了一行字贴在了门上，上书：
“此房狐仙所住，毋得秽污！”
一开始，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孩子们，也算是奏效了，毕竟小孩或多或少都被教育过，不要招惹狐狸。
可是几天后，张子虚正躺在床上睡觉，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在说话，那人说：“感谢先生您的召唤，我们一家已经搬来了，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替您看守这个院落的。”
从此之后，只要有人靠近这个院子，空中马上飞来砖瓦，就连张子虚家的僮仆进门搬杂物，也会遭到无差别攻击，大家轻易不敢靠近这里。
张子虚也忙啊，不能天天跟着进来收拾房子啊。这五间大空房由于长时间得不到修葺，又沾染不到人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塌了，直到这时狐狸才搬走。
这就叫作“妖由人兴”。
上述故事中的狐狸有点自作多情，人明明没有请它，它竟然不请自来，还带着一家老小全搬来了，也太会见缝插针，更有点过于坚守岗位了。
如果这古板的狐狸稍微通融一点，学习一下可持续发展战略，给那些仆人、婢女放放水，自己也落得轻松。而这家人呢，有狐狸帮忙看家、逮耗子，他们也轻松。这是双赢的策略。
只可惜这狐狸大概是第一次做住家狐狸，不太会当租客，不然也不会搞到房子塌了，主人家烦了，自己一家流落街头，又要出门物色个好主人家这个地步。
狐狸，不过是看房子当保安嘛！你只是只小狐狸，可以不必这么敬业的。
上面的狐狸和人显然闹得有点不愉快，不过，住在一起的人和狐也有和谐相处的。
模式二：与人和谐相处的“管家狐”
古籍记载，住家狐狸的形象一般都是白吃白住、偶尔一言不合还给人捣乱使坏的租客，但古代也有那种帮人看家顾家，用这种服务来抵扣房租的“管家狐”。
中书舍人张完质说，一个商人和一只狐狸交上了朋友。一天，商人要出门经商，担心家里没了男主人会出事，就把一家老小全托付给了狐狸。
狐狸很负责，照顾起这一家人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对外，它张罗着防范一切起火偷盗之事；对内，家里一应童仆婢女偷奸耍滑之事，它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只有一点，商人的老婆忽然跟邻居勾搭上了，狐狸明明察觉到了这事，但还是表现得毫不知情，对此根本不闻不问。
两年后，商人做生意回来了。
商人回到家之后，一看家里家外被狐狸治理得很好，非常高兴。他也很感激这只仗义的狐狸。
但是，没多久，商人渐渐察觉到了妻子跟邻居的那点事。他怪罪狐狸为什么不阻止邻居给他戴绿帽子。
狐狸倒是不生气，听了指责后，还耐心地给他解释：“你这事吧，乃是神仙所判，我这等小东西哪敢违背上天的旨意啊？”
商人不服气：“万恶淫为首，鬼神最厌恶的就是淫，怎么会导人向淫呢？”
“是有这么一回事，”狐狸解释道，“不过，你邻居上辈子乃是一个土豪，你当时是他家的出纳，仗着他的信任，利用职务之便，吞了不少银子。冥间判定拿你妻子抵债，他俩同床一晚，就能抵消五两银子，现在你还欠他七十多两银子呢，等还完了这笔钱，他们俩的缘分自然就尽了，你急什么呢？”
商人露出了“你在逗我”的神情，狐狸高声道：“你要是不信，不妨试一下，你把这七十多两银子还给他，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商人想，反正自己出门一趟赚了不少银子，有的是钱，试一下也无妨。
商人果然带着银子去了邻居家。
邻居见商人到访，明显有些心虚，他以为商人是来打人的。
商人一拱手，邻居下意识地抬手一挡，没想到，预想中的拳头没落下来，邻居尴尬地顺势挠了挠头：“啥事啊？”
商人心里恨得牙痒痒，但还是哈哈一笑：“我听说你家里最近很困难，这次出门，多亏老天保佑，我赚了一点钱。大家都是邻居，理应互相帮助，看你过这种苦日子，我于心不忍，所以特意拿八十两银子来给你补贴家用。”
说罢，商人一扭头，将银子送到了邻居面前。
等一脸蒙的邻居收下银子后，商人头也不回地告辞离去了。
看着手里白花花的银子，邻居良心发现，从此之后，果然跟商人之妻彻底断了联系。
等到年末，邻居为表示谢意，特意买了熟食和点心前去感谢商人，点心包装得很是精致。等邻居离开后，商人粗略估算了一下，去掉这些小礼物的钱，邻居剩下的正好就是那七十多两银子。
由此可知，前生负债，今世必须偿还，但债主一毫都不能多得，还债的人也分毫不能少给。天道可畏啊！
模式三：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若犯我，我必揍你
纪晓岚的表伯王洪生家忽然来了一群狐狸，不过，平常它们都住在仓库里，不怎么作祟。只是，当家里的小朋友玩闹时，一不小心靠近仓库，就会被横空飞来的瓦片给打跑。
一天，王洪生的家人在厨房里捉住了一只偷吃东西的狐狸幼崽。
众人听说捉住了狐狸，纷纷前来看热闹。因为记恨它们打自家的孩子，众人愤愤地提议捶死它以泄愤。
王洪生匆匆赶来，扒拉开众人，急匆匆道：“快放开它！你们这种想法很危险啊，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挑衅狐威。人与妖斗，你在明处它们在暗处。狐狸们行事又很诡异难以捉摸，人哪里有胜算？”
说罢，王洪生从众人手底下抢过狐崽，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它放在了床上，还特意拿来了新鲜的水果喂它吃。
等狐崽吃饱了，他亲自将毛茸茸的狐崽送回了仓库。
从此之后，王洪生家的小朋友再经过仓库，就没有瓦片打过来了。
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狐狸虽然不是人，但耳濡目染后，也遵守人间的道德。上面故事里的狐狸虽然是蹭吃蹭住的租客，但被人折服后，也奉行“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朴素行为准则。但如果人类对狐狸不敬呢？
芮铁厓的宅院里有一栋小楼，楼上住了狐狸。这楼常年上着锁，人狐相安无事，没人打扰狐，狐也不骚扰人。
住在楼上的狐狸是只好客的贤惠狐狸，经常炒个菜做个饭。它还喜欢交朋友，交了一堆狐朋狗友。等半夜三更人睡了，它就偷偷跑到厨房里，炒拌炖卤，热火朝天地搞一通，好来招待它那群朋友。
这家人起夜时偶尔听到厨房里闹腾也不觉得奇怪，都习惯了。
除了热爱做饭，狐狸也喜欢当纠察队大队长，但凡是起火偷盗之类人睡熟后发生的危险事情，它都尽职尽责地提醒这家人，守护他们。
后来，芮铁厓将宅子卖给了学士李廉衣。卖房时，他对李学士说了这楼上住着狐狸的事。虽然他一再强调，狐狸不但不害人，还会保护人，但李学士向来不信怪力乱神，所以不打算留这么个东西在家里。
等到交房这天，李学士亲自前往小楼查看，将生了锈的铁锁打开后，他发现里面共有三间房，每一间房都纤尘不染，楼房中间有一片像席子那么大的地方，上面铺着干净的木板，整洁如几榻，其他就没有什么了。当时，李学士要重修房屋，便打算将整栋楼推倒，让狐狸们居无可居，趁早离开。
楼房被顺利拆掉，中间倒没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但是新楼房刚刚落成，火焰忽然四起，顷刻之间，新楼化为一片灰烬，连半寸椽木都没有留下。奇怪的是，与新楼毗邻的房屋，连根草都没烧起来。
大家都说，这事是狐狸做的。
少宗伯刘青垣说：“这宅子命中注定该这天被烧掉，如果不是命数里该烧，狐狸怎么敢做出纵火这种坏事？”
纪晓岚不同意了，反驳道：“如果所有的神鬼妖怪都能认认真真地遵守天条戒律，又哪里会有雷霆之诛呢？在人间杀人会犯王法，所以很多想杀人的人不敢去杀人，但也有宁可拿命抵罪，也要把人杀掉的人。所以说，这种事，本来就没办法窥探其中的道理。”
看样子，狐狸对人的态度如何，完全取决于人类对它们的态度。人类对它们好，它们也会报之以琼琚，如果对它们不好，那么它们也会施展报复。
模式四：人狐相斗，反目成仇
上面故事中的狐狸，大都是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当了人类的租客。在这种关系中，人类大多数会选择“想住就住呗”的态度，但是也有一种情况，就如上面的李廉衣，不让家里留妖怪，那狐狸该咋办呢？这时候人和狐会如何相处呢？
下面依然是《阅微草堂笔记》中的故事。
这事是李阿亭说的。
滦州有一个叫李乌有的人，他家的粮仓忽然被一群狐狸给占了。狐狸倒是挺老实，也不怎么作祟，只是偶尔在人经过的时候扔块石头，或者偷点东西吃罢了。
但是李乌有眼里容不得沙子，他心想：我家的粮仓，凭什么让给你们这群妖怪住？我要驱狐！
他果然请来术士帮忙，术士也有真本事，一口气杀死了好几只狐狸，还留下符，恶狠狠地威胁道：“再来就把你们统统烧死！”
经过这次绞杀，狐狸们果然搬走了。但是狐狸们咽不下这口气，它们一族鬼心眼最多，有时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狐狸懂变化，经常变成这家的女人，晚上出门和邻家的少年们鬼混，甚至还幻化成李乌有的儿子，和无赖们同床共枕。
李乌有一家在不知不觉间臭名远扬。
一天，李乌有来佛寺，忽然听到禅房内传来男女的嬉笑声。他很奇怪，佛门清净地，怎么会有女人的嬉笑声？于是他好奇地捅破窗户往里看，刚看清房内情形，他眼珠子一下子红了，和和尚们坐在一起娇笑的，分明是他的女儿！
他马上扭头回家，准备拿上砍刀来砍人。
回家之后，李乌有的女儿从内室里出来，正好迎上了他：“爹爹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李乌有这才醒悟，一定是之前那群狐狸在向他报仇。
他再次请来术士，术士掐指一算，摇摇头道：“狐狸已经逃窜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狐狸精这种妖怪，偶尔扰扰民，这种事自古就有，其实可以不必管。即使治它们的罪，它们也罪不至死。李乌有让术士猛然间杀死那么多狐狸，本来就做得很过分，狐狸怀恨在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人仗着有符咒有恃无恐时，狐狸虽然没办法当面捣乱，却能巧妙地施展它们的法术在背后进行报复。这种报复方式可以说大大地出乎人的意料了。
可见，君子之于小人，如果没办法战胜他，就会被小人反咬一口。即使君子的力量足够碾压小人，但小人的机巧万千、变化百端也是很可怕的。
看样子，如果被狐狸选中了，要么像上面的张子虚一样不闻不问，任由狐狸住在家里，最终房塌狐散；要么像商人一样，和狐狸成为好朋友；要么像王洪生一样，主动递橄榄枝，和狐狸成为好邻居；要么像李乌有一样，奋起反抗。只不过，狐狸狡黠，可能一个不慎，人反而会被它狠狠地捉弄。
如果你不小心被狐狸一族选中了，你会怎么对待这个不交租金的租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