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生于1981年。
那是一个没有网络,电话也不普及的年代。
人与人若要相见,需要坐火车、汽车或轮船,披星戴月,昼夜赶路,翻山越岭,方可见上一面。
亲人之间,相隔两地,平日里都靠书信往来。
我家在河南,我母亲的大姐,也就是我大姨,被招工进了钢厂,从湖北、四川辗转到上海宝钢集团,才算安定下来。
犹如每个大家庭的长姐一般,远在异乡的大姨非常顾家。她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从上海给我们寄邮件回来:有时是或新或旧的衣物,有时是或多或少的钱款,有时是乡村买不到,但我患肺结核的母亲急需的药品。
不管寄什么来,大姨都会附上一封信,说说上海那边的情况,鼓励我们好好学习。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大姨的来信,犹如贫困而粗粝的生活中一道充满希望的亮光,不仅总在关键时刻帮助我们那个小家渡过难关,而且凿通了少年的我与外界之间的一堵墙。
在那农田和村庄,粮食和庄稼,闭塞和偏见之外,还有一个遥远而崭新的世界。
我还没有去过那个世界,但那个世界一定存在,且与故乡的风光不同。
大概怀着对新世界的向往,我踏上了刻苦而自律的求学路,成了我们那个三乡交界的贫困小村里,第一个考上本科的大学生。
到大学报到的第三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北京的信。
怀着好奇,打开一看,竟然是我高中时暗恋的一个男孩子写来的。
我欣喜若狂,却没有勇气把内心的想法讲给他听。年少的自卑和困顿,让我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就顾左右而言他,用极其晦涩难懂的语言给他回了一封信。
没有想到,他的回信很快到来。他用质朴而温暖的笔调,给我讲了学校的趣事、北京的见闻、读书的感悟,当然还有,每个18岁的男生都会遇见的烦恼和哀伤。
我们开始了频繁的书信往来。
尽管,我一直没有勇气向他表白,而他自己好像也一直活在某种困境里,距离上的遥远和情感上的羞涩,让我们彼此无法互相搭救,但他的时常来信,依然成了我青春岁月里某种堪称信念的东西。
我读了他推荐的不少书目,在读书后开始练笔,给很多报纸投稿,大学期间就发表了数万字的文章。
因为他读的是新闻学,毕业后就当了记者。而学历史的我在大学毕业后,竟然阴差阳错进了报社,如他一样,也当了记者。
我们失散在青春里,但某些温热且顽强的东西,一直保留了下来。
比如,关于读书和写信,关于青春和致敬,关于遥遥相望的牵挂和羞于启齿的一代人的情感。
到了报社后,我工作的第一个部门是新闻热线部,其中一个任务,就是接收读者来信。
那是纸媒的黄金时代,读者对媒体有着天然的敬仰和信赖。
来信的读者特别多,我读着那些书写或工整或潦草,文字或朴素或激愤的信件,总会想起已经去世的大姨,还有走散的那个男同学。然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逐一给来信的读者回复,就像完成某种仪式,或填补某种遗憾。
再后来,我成了报社最火的栏目——情感专栏的主编,通过书信和电邮,和各种各样的读者进行情感交流,听了很多爱恨情仇的故事,也读了很多缠绵悱恻的来信。
为了给更多读者提供情感和心理的支撑,我读了心理学。也为了让写作不再局限于传统媒体的题材和禁锢,我在38岁那年辞了职。
我开了自己的公众号“闲时花开”,并在公众号里开了一个专栏叫“娜姐来信”。
我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重访旧时光,阅读他人、他事和自己。我一次次把自己打开,也一寸寸走近更多人。
我在别人的故事里,看见了自己的疼痛和眼泪;我也用自己的理解,陪伴更多人挨过长夜和困境。至今我都不清楚,我和来信的读者,到底是谁救赎了谁。
或许,这本身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个人曾给我来过信,我曾给他回过信,我们通过书信彼此靠近,又通过这种靠近,获得爱的能量并懂得慈悲。
这就够了。
写信的意义,并非一定要辨明什么真知灼见,而是为了在看见与被看见中,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这正是我出版这本《见字如面》的初心:在这个急躁而功利的时代,我愿意当那个给你写信、回信的人,和你一起面对内心的脆弱和温柔、孤独和柔韧、遗憾和珍重。
这本书收录了我这些年写给读者的信件里最有代表性的部分。这一封封写给少年、青年和中年人,融汇成长、爱恋和婚姻的信件,来自读者,也来自我心。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来信关乎个人隐私的部分,都已处理,但一点都不影响阅读和体悟。
所以,这不是写给某个人或某些人的信件,而是让各个年龄段的人,都能照见自己的情感手册。
感谢每位来信的读者。
感谢我的编辑。
感谢曾用信件温暖过我的亲人和朋友。
感谢我的爱人和孩子对我写作梦想的支持,始终鼓励我写出最真实的心声。
感谢每位阅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