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洪流（上）
嘭！
嘭！
嘭！
……
突然间，只见不远处的捷母河床上，瞬间冲起一连串的巨型水柱，眨眼间便达到数十米的高度！！！
此时此刻，在艾迪那透过篝火与月色的惊滞目光中，它们就像是一束束放大了无数倍的，晶莹的喷泉。
当眼前的水柱群快达到最高点的前一秒，身处最前方的塔拉斯上尉，貌似终于恢复了冷静。
他用着比刚才怒斥手下还要大上许多的声音，疯狂地咆哮出短短两个字：
“快跑！！
快跑！！！——”
轰！！！……
几乎是他声音落下的同一时间，那些水柱也开始垂直向下方砸来！
更重要的是，作为其出生体的捷母河也如同猛兽群一般，在刹那间突破了河堤，直冲两岸，尤其是南岸而去！
所有的士兵都奋力迈起步伐，死命狂奔起来！！
艾迪则是被塔拉斯上尉一把抓住，扛在肩上。
可惜，他们的速度在汹涌的洪涛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仅仅不到三秒钟的功夫，艾迪便和这些士兵们一同被吞没于洪水之中…
冰冷与目眩相融的世界里，艾迪头一次感受到来自死亡的威胁，他奋力挣扎着四肢，希望有人能为他伸出援手。
若有若无的意识内，艾迪仿佛看到了父亲，塞维尼太太，还有奇卡，只不过他们现在都离自己太远，远到无法去触摸。
倒是有一位叫米娜的姐姐与自己相伴相随了几天。
对了！得告诉米娜……
“咳咳！！…”
艾迪忽然惊醒过来，睁开双眸，却见自己正贴在某个人的身上，腰间是用一圈揉成条状的衣服固定着。
“你醒了？！没事就好…”
艾迪又吐出了不少水，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正被一个人绑在其后背上，而这个人却紧紧地抱着一棵树的树干。
艾迪本能地朝下方看了一眼，差点儿没吓晕过去，他从来没爬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差不多有十米。
在月色的照耀下，视野范围内的所有土地已经被湍急的洪流所覆盖。
艾迪寻找着什么，片刻后，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那片营地，只不过它完全变了个样子。
准确的说，艾迪看到的只是营地的上面一小部分，要不是其中有个标志性的哨岗台露了出来，他都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原先呆过的那个地方。
此刻，艾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米娜…”
“小家伙，现在先别看其它地方，抱住我，光靠衣服捆住多少还是不太保险，我要攀上那根粗壮的树枝，你看到了吗？”
艾迪的思绪被身前这个人的声音拉了回来：“好…”
过了一会儿，艾迪随此人一同来到这根枝干上，后者先用脚踩了踩，确定以后才将艾迪放下来。
“你就两腿叉开，骑在上面就行了，害怕的话，尽量别往下看，往里面靠着树干坐。”
艾迪暂时没有说话，老实照着对方说的做，待一切安顿好之后，才打量起眼前的这名男子来。
艾迪发现这个人很眼熟，看上去年纪也并不大，起码脸上没有什么胡子。
当注意到对方的衣服跟那些坏人士兵一样时，艾迪的身子抖了一下，险些没稳住。
“小心！你肯定被吓坏了吧…
没想到这条大河居然会决堤，我刚才看到那些大水柱也吓得不轻，真是奇怪了…
对了小家伙，我叫加西亚，你可能看出来了，我是西荷的士兵，不是你们的人…
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加西亚向艾迪自我介绍着，神色非常复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加西亚…”艾迪盯着对方仔细看去，觉得有些眼熟，他有那么一丝的印象，好像在之前那帮坏人士兵里就见过对方。
“加西亚哥哥，是你救了我吗…
谢谢你，我叫艾迪。”
“艾迪…
是这样，我看到你被水流冲过来，就顺手将你给拦住…”
加西亚话说一半便顿住了，他想接着说些什么，可是有些说不出口。
但在沉默片刻后，他还是说了出来，
“艾迪，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原谅……”闻言，艾迪感到很不解，“加西亚哥哥，你为什么这么说啊？你不是救了我吗？并没有犯什么错啊…”
加西亚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艾迪那对单纯而无杂质的眼睛，
“犯错……不，我确实犯了错，很大很大的错…”
加西亚说话的同时，一直在盯着艾迪那张稚嫩的小脸。
他想起来自己在原来那个大木房的旁边，亲眼目睹这个孩子远望那片被烧焦的尸体堆。
那种恐惧，就连自己这已成年的人都感到心悸，一个孩子又如何受得了？
回想起自己开过的枪，又因此而丧命的人，加西亚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用一种更加委婉的方式接着说道，
“不管怎样，我在这里，在东荷曾犯下很多错误，我不想那么做，但我真的，真的真的是被逼无奈！…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艾迪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态色，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见状，加西亚的双手轻轻握成拳头状，接着又松开，轻声问道：“艾迪，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尽管说出来，只要我接下来能帮得上，一定会帮你！”
听到“帮忙”的字眼，艾迪总算有些反应。
“你说的是真的吗，加西亚哥哥，你可以帮我？！”
艾迪殷切发问的神色就像是一缕曙光，加西亚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他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心想，或许是上天安排自己能够从枪火中幸存下来，又恰巧在洪水的冲击中抱住这棵大树，最终让他碰到了眼前这个叫艾迪的小男孩儿，这个让他能够自我救赎的开始。
“是，当然是真的！”加西亚兴奋地点头道。
于是，艾迪指向那片已经被洪水冲毁的营地：“加西亚哥哥，我有一个才认识的很好的，比我大一点的姐姐在那里，她叫米娜，你能帮我一起去找她吗？”
加西亚朝艾迪所指的方向看去，他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提起来的精神，会在开端就受到这般沉重的打击。
他慢慢露出一丝苦笑，嘴唇有些颤抖，看了看那片营地，又扭头瞥了一眼艾迪：“这个…很抱歉，艾迪…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
听到这番话，艾迪的双眼瞬间失去高光，无力地垂下脑袋，双手捂住他那张沾满灰泥的小脸，眼泪慢慢透过指缝流了出来。
加西亚顿了一会儿，才伸出双手，将艾迪的脑袋拥入怀中，他同样也忍不住流出泪水，可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这眼泪到底是为什么而流？
是为那些不幸被自己夺走性命的无辜百姓？还是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两三好友？亦或是出于对怀中小男孩儿的同情？……
当然，也可能，他只是单纯地想哭一哭罢了。
夜色随着时间由深入浅，逐渐褪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流也开始跟着散去，稍高的地势带已经能够显出大致的原貌。
在那片几近被冲刷殆尽的营地废墟内，有一位小女孩儿的躯体仍旧保持着生前的睡眠姿态，她可能睡得太香了，以至于没有在最初的窒息中醒来。
但事实上，她睡得并不香，而且她做了一场很不好的噩梦，因为在她的口中曾反复念叨着一句梦话：
“把妈妈还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