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文物自己开口说话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 陈星灿
文物是人类生活的遗迹,也是人类生活的记录。一件彩陶、一尊青铜大鼎、一把钢剑、一幅字画,自然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一片不起眼的粗陶、一团皱巴巴的纸、一块残砖、半粒碳化的水稻,当然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历史的见证,其学术价值也许一点儿也不比前者逊色。我们祖先的历史,不仅写在“二十四史”和汗牛充栋的古代史书上,更写在传世的、出土的历代文物上。文物包括藏在博物馆的各种材质的文物,也包括仍旧埋在地下和暴露在地上的各种搬不走的遗迹、遗物。文物是不会说话的,需要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的解释,才能复原它原本的面目,才能帮助它开口说话。
我们与古代文物既远又近。说远,是远隔了百年千年万年,古人生活的环境已经不复存在,他们的衣食住行、行为方式与我们今天的大相径庭,我们需要深入研究才能了解一星半点;说近,是因为文化具有很顽固的传承性,生活方式也有很顽固的传承性。比如仰韶文化的尖底瓶,我们不知道它究竟只是盛水的器物,还是既盛水也装酒,或者竟是单纯的酒器,但是借助古代文献和民族志的材料,我们推断它是盛放液体的器具总是不错的;遗留物的分析则证明某些尖底瓶确可能是酒器;借助于古代文献、民族志和实验考古的方法,它的存放和搬运方式也是可以复原的。再比如,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把仰韶文化推定为“中华远古之文化”(an early Chinese culture),推断仰韶文化与今天中国北方地区文化有传承关系,推断仰韶文化是中国人的史前文化,就是借助于他所发现的仰韶遗址出土的陶鬲(后来知道陶鬲并非仰韶文化而是龙山文化的遗物,当时他没有辨识出来),和商周铜鬲,以及金文和后来汉字中的“鬲”字一脉相承。也许,我们永远无法知道的,是古代人类的情感和精神世界,比如为什么大地湾人要在一间不起眼的小房子的地面上画一幅莫名其妙的“地画”,人形和棺材形的黑色图案表示什么? 马家窑人为什么要在红黄色的泥质陶器上绘上色彩斑斓的动物、植物和几何形的各种图案? 当他们(也许是她们)给这些陶器彩绘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们和她们自然也有喜怒哀乐,但会和我们喜怒哀乐一样吗? 商周青铜器上各种复杂的图案,到底是纯粹的装饰,还是承载着某种神话的、象征的、礼仪的意义? 如果有,又是怎么样的意义? 这些,似乎是无法完全揭示的,或者即便已经揭示出来,也是我们难以验证的。
用影视艺术的形式展示这些珍贵文物的前世今生,让文物活起来,让文物自己开口说话,甚至借助考古学家的故事展示这些国宝级文物出土的情景(比如1936年春天第十三次殷墟发掘发现的、出土甲骨最多的YH127坑及其发掘背后的殷墟考古十兄弟的故事),《国家宝藏》系列节目无疑是一种新的开拓,一种新的文化展示方式,值得充分肯定。文物不仅是文物,文物不应该仅仅摆在博物馆的展柜中,更不应该仅仅藏在博物馆和考古研究机构的仓库中,文物应该发挥它的文化意义,应该积极参与到当代中国的文化建设中去。《国家宝藏》就是让文物参与到当代中国文化建设中去的一种好的形式。让更多的人了解古代文化遗产,让更多的人关注文物的发掘、研究和价值,让文物成为当代中国文化建设和社会进步的一分子,这是文化遗产发掘、研究、保护和传承工作的应有之义,也是考古学家不应忘记的一种责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