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晚泊九江寻琵琶亭故址[1]

晨发黄州郭，夕宿浔阳渡[2]。沙平岸阔不见人，瞥过千重万重树[3]。浔阳渡口风萧萧，江州城外鱼龙骄[4]。匡庐作云半江黑[5]，倒吸白浪如山高。是时日落葭菼暗，湓浦瑟瑟生寒涛[6]。一舟冲浪去杳杳，独雁带雨来迢迢[7]。角声振木木叶脱，秋声渐高秋思发[8]。无言揽袖起彷徨，却倚兰桡望天末[9]。吴头楚尾烟冥冥[10]，独立百感来无情。江风吹面酒亦醒，掣笛吼作狂龙声[11]。短衣踉跄步沙濑，草间寻得琵琶亭。崩堤毁岸人迹绝，狐狸跳啸鼋鼍鸣[12]。昔闻乐天此间夜送客，琵琶声停江浸月[13]。拟向江山作主人，却因商妇悲迁谪[14]。我亦天涯有泪人，对此茫茫惨无泽[15]。吁嗟乎！泪亦不必落，愁亦不必愁。君不见，茫茫九派东向流[16]，千古万古无时休，我家乃在东海头。西风满意吹数日，一笑可上吴淞舟[17]。莼鲈虾菜万事足，安用江湖叹敝裘[18]。

注释

[1]九江：今江西九江，在长江南岸。唐元和十年（815），白居易贬江州司马，翌年秋送客湓浦口，遇琵琶歌女，有感于琵琶女天涯沦落与自身坎坷遭遇，赋《琵琶行》，后人为建琵琶亭。乾隆三十五年（1770），仲则自湖南归，过九江寻琵琶亭故址，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写下此诗。杨铸《琵琶亭题仲则诗后》：“破壁遍寻才子笔，荒亭能悔浪游心。泪流不待闻弦索，别惨翻教艳古今。”王昶《湖海诗传》卷三十四选录此诗。

[2]黄州：今湖北黄冈。郭：外城。浔阳：九江，古称浔阳。

[3]瞥过：犹言过目。

[4]萧萧：形容风声。江州：九江的别称。鱼龙：见《后观潮行》注〔13〕。

[5]匡庐：庐山，在九江南，东临鄱阳湖，北滨长江，雄奇秀丽，相传殷周之际有匡俗兄弟结庐于此，故称。作云：形成云气。

[6]葭菼（jiā tǎn家坦）：芦与荻。菼，初生的荻。《诗经·卫风·硕人》：“葭菼揭揭。”湓（pén盆）浦：又称湓水，或湓江，今名龙开河，源出江西瑞昌西南，在九江流入长江。白居易《琵琶行》：“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瑟瑟：寒凉貌。白居易《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7]杳杳：渺茫。《楚辞·九章·怀沙》：“眴兮杳杳，孔静幽默。”迢迢：遥远貌。《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8]角声：画角之声，古时吹角以为昏明之节。秋声：秋天自然界的声音。

[9]兰桡：兰舟，小舟。天末：天的尽头，指极远的地方。杜甫《天末怀李白》：“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10]吴头楚尾：指江西北部，春秋时为吴、楚两国交界地，故名。黄庭坚《谒金门》：“山又水，行尽吴头楚尾。”冥冥：苍茫。《楚辞·九叹·远逝》：“水波远以冥冥兮，眇不睹其东西。”

[11]狂龙声：黄志述《两当轩集考异》：“狂龙，刘、赵、许作‘翔鸾’。案：马季长《长笛赋》：‘龙吟水中不见已，截竹吹之声相似。’”

[12]狐狸跳啸：写荒凉之景。高适《古大梁行》：“遗墟但见狐狸迹，古地空馀草木根。”鼋鼍鸣：鼋鼍鸣叫，古人称天欲雨则鼋鸣。高启《太湖》：“雨来鼋报鸣，风起鸥惊迈。”鼋鼍，见《衡山高和赵味辛送余之湖南即以留别》注〔5〕。

[13]“昔闻”二句：化用白居易《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乐天，白居易之字。

[14]商妇：商人妇，指琵琶女。白居易《琵琶行》：“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迁谪：贬谪。白居易上书请捕刺杀宰相武元衡的凶手，执政恶其越职言事，贬江州司马。“却因”句：白居易《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15]天涯有泪人：天涯沦落人，白居易《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仲则有“同是天涯客，相逢首重搔”之句，见《玉尘集》卷下。惨无泽：形容神色惨然。

[16]九派：长江流至九江，分成九道支流，故名。皇甫冉《送李录事赴饶州》：“山从建业千峰出，江到浔阳九派分。”

[17]吴淞：吴淞江，即吴江，太湖最大的支流。

[18]莼鲈：莼羹鲈鲙，用张翰之典，见《洞庭行赠别王大归包山》注〔13〕。虾菜：泛指鱼类菜肴。杜甫《赠韦七赞善》：“洞庭春色悲公子，虾菜忘归范蠡船。”敝裘：破旧的皮衣，典出《战国策·秦策一》：苏秦游说秦王不得志，“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归洛阳，形容憔悴，妻不下织机，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岑参《送严维下第还江东》：“敝裘沾暮雪，归棹带流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