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喜欢找死
一碗茶的功夫,脖子上竟搓出了一层汗泥,施炎顿了顿:“我得去弄点热水……洗个澡了,要不要一起啊?”
池野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你先。”
拒绝意味太明显。
“行吧,那你歇会儿。”施炎讪讪地端盆去了。
房里就剩下池野一人。他推开两扇木质窗扉,闪亮星子已缀满苍穹,暖风徐徐吹来,胸腔中的闷意,反而增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施炎与他关系很好。然而,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穿越来之前池野的记忆,越想越让人头疼。
客栈前院,吵吵嚷嚷的欢声笑语,传进耳内,似在讨论翼旗。窗口对着后院一小片假山,池野听不真切,干脆借着从前跑酷的经验,踏上窗台,抓住飞翘起的房檐,翻身上了屋顶。
前院面积甚大,停几十辆马车都不在话下。
此刻,庭院中间架了篝火。一群白日里寻旗的人,正围着香喷喷油滋滋的烤羊,侃大山。
“要我说啊,还是域达厉害,藏在折扇里都能找到,自古英雄出少年,驭风旗手到擒来。”
“可不,哪像咱兄弟俩,吭哧吭哧刨了一天,连个屁都没寻着。还得多谢域达,请咱们大伙吃烤羊呀!”
一对瘦猴兄弟,一唱一和地夸赞,围坐的人皆随声附和。
肤色黝黑,身材壮实的少年,被说得不好意思,连声道:“不敢当,过奖了。”
池野觉得有些眼熟……想起今日报名时,这青年曾有答过他的问题,看上去就是副正直模样。
一白头老翁,嚼着域达分给他的羊腿肉,缓缓道:“拿到翼旗自然是好,不过,今后亦要多多小心才是。”
域达不解:“老伯,这是何意?”
众后生晚辈也都投以探究的目光。
白头老翁不紧不慢地洒了孜然,就着羊肉,一杯白酒下肚,吧唧了一声,道:“你们都晓得这片大陆上的十一城,除了逐鹿城有城主之外,其余十城均不设城主,只派精兵把守的事吧?”
“自然晓得,那十城,全部归煞峰城城主桀魁统治。”众人点头应道。
听到桀魁,瘦猴兄弟不禁打了个哆嗦:“这这,这名字还是少提为妙。”
“传闻,他从不出煞峰城,却能用雷霆手段,控制住另外九城,各城内多有耳目……”
两兄弟说到后面,尾音都开始打颤。
登时,所有人小心地相互打量,默不作声。
白发老翁没接这茬,只继续道:“这翼旗,乃是当年修炼成人的玄晔兽,死后羽翼幻化而成。他杀过太多的妖鬼精怪,保不齐就有妖类,向拥有翼旗灵力之人寻仇。”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还好我没找到翼旗,听说最近周边各城都有妖物出没。”
“怪不得天一擦黑,羽钧城就关了城门。”
“说的是呢……”
域达听了这些,却不担心,昂然道:“他们要来便来,我拥有这力量,理应担负起这份责任。除掉妖物,保一方平安。”
白发老翁摇头不语,神情上写了两个字——天真。
池野则颇为欣赏这少年的胆识,暗赞:是个爷们儿!
话题揭过,众人开始闲扯些有的没的。其间,还掺杂着几个开黄腔的。
池野懒得再听,准备从房上下来。忽然,一丝青色光芒,兀地晃进余光。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因为扭过头,仅有一只小石狮,立在檐角。石狮造型威武,雕刻得格外精细。
池野又多看了两眼,刚要移开目光,猛地,脊背一凉。石狮左眼框内,赫然有两个瞳孔,其中一个正在慢慢地朝他转动。
诡异的一幕,让他头皮发麻。妖物?不!还有另一种可能,第四面翼旗!
现在叫施炎,显然来不及了,泡在浴桶里的他,正被热水烫得吱哇乱叫。
这种时候,不如——奋力搏一搏,草鞋变皮靴!
主意打定,池野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二话不说,掏向那只瞳孔。眼珠裹进掌心的一刹那,刮魂彻骨的寒冷席卷而来,心口一阵剧痛,整颗心脏仿佛寸寸冻结成冰。
一股抑制不住的恐惧,蓦地从心底冒出。
难捱的折磨,让池野很想放手,却有一个无比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喊:“不要放,不要放,再坚持一下……”
少年全身绷紧,手臂上青筋暴起,恍惚间,无数的碎片影像,轰然涌入脑海。
那是,关于池野过去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脚下一滑,随着两块瓦片直直坠下,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回过神来。救命二字,还未惊呼出口,就扑通一声,掉进莫名出现的水墙,脸朝下落在了地上。
“噗,咳咳,咳……”池野被凉水呛得猛烈咳嗽。
只听头顶一声嗤笑,他不用抬头,光看那双四角鹿皮的靴子,便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了。
池野缓过气来,佯装帅气从容,捋了把湿透的乱发,站起身道:“好巧啊。”
阿夏弯了眼角,调侃他:“不巧,我应该晚一会路过,兴许就能见到有人摔成肉饼的样子了。怎么,你就这么喜欢找死啊?”
暼了眼流淌满地的水墙,池野心下了然:“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这……谈不上喜欢,就是爱好。”
池野觉着自己说的是实话,他确实爱好些能够突破自我,惊险刺激、有挑战性的事情,譬如:极限运动。
阿夏却认为,这家伙是在跟自己抬杠,遂翻了个白眼给他。
池野忽地想起紧握的右手中,已半天没有动静,忙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来看……
掌心内,青色的眼形光纹闪烁悬浮,宛如一只极其乖顺的小猫。居然,被他搏对了!
阿夏脱口而出:“青色翼旗!你从哪儿找到的?”
池野喜出望外,毫无隐瞒道:“喏,房檐上石兽的眼眶里。”
石兽?阿夏循着他的目光瞧去……这种地方都能找到,真的是……“狗屎运。”
“啊,什么?”池野没太听清。
阿夏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说你运气好。”
“哦,谢谢。”
因为有了过往的记忆,池野现下可以熟练地调用灵力,一息之间,青色流光,直奔他的额心。霎时,身体的每个毛孔都被注满能量,先前的寒冷、疲惫、头痛,一消而散。
神清气爽,舒服啊!池野差点没闷哼出声。
“你,你不对劲……”阿夏的手指,几乎戳上对方额头,“它为何是从这儿进去的?”
池野战术性后退一步,同样讶异:“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阿夏一时也说不出来,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翼旗灵力由额间入体的。这家伙背后,肯定有什么秘密……
不过,他现在拥有了驭目旗,说不定日后会需要他的帮忙。
思及此处,阿夏垂下手臂,口是心非道:“没有,就——好看,对!那青色荧光闪在你头上,怪好看的。”
“呃……”池野耳根一红,竟不知该怎么接了。她这是……在夸我?
睁眼说瞎话,阿夏自己都受不了了,赶紧放出结束语:“你快回去洗洗吧,别染了风寒,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又在……关心我的身体?这个陌生世界的温柔关怀,令池野心头一暖。
他的母亲,也曾常常这样叮咛:“木木,多穿点,别着凉了……”
“姑娘,可否告知你的姓名?”池野大声追问了一句。
女孩一脚跨过后门门槛,头也不回地答:“我叫阿夏。”
四个字在晚风中袅袅荡开……
“阿夏……”池野口中喃喃,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小巧巧的浅粉色指纹。
哗——
一盆洗澡水,从天而降。
兜头泼下,池野一个激灵,仰头怒喊:“谁这么缺德啊!?”
定睛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光着膀子,从窗口探出半个头的施炎。
就……很无语。
落汤鸡般的池野,蹬蹬蹬回到房间。做了坏事,被抓现行的施炎,正窘红着脖子立在窗边,脚旁摆放着明晃晃的“作案工具”——大木盆。
一场思想道德教育,刻不容缓。池野盯住施炎,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道:“太没有公德心了!”
施炎揉搓着脸,给自己找台阶下:“刚刚没看清,还当下面没人呢。”
“没人也不能高空抛物……还有抛水,多危险啊,亏得没浇了别人。”池野语气严肃,坚决要矫正当事人的错误言行。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肯定不会了,你……给留点面子嘛。”
施炎一脸羞羞怯怯的样子,弄得池野哭笑不得。教育,当然也得讲究方式方法,点到为止,以免打击过重,引起逆反心理。再加上挂了满屋子的净洗衣物,池野推想他怕是不好意思只穿一条里裤出去,才出此下策,也就不再穷追猛打。
“下不为例。”池野边说边抓起地上的盆子,准备帮羞答答的那位,将浴桶里剩下的脏水都清出去。
一低头,池野乐了,浑汤浑水的桶底,分明有着一个木塞子。他“啵”的一声拔起,整桶水果然畅通无阻,打着旋儿顺流而下,把没住过大客栈的施炎都看愣了:“还能,这样!”
池野扒着桶边,心中称道:这‘乐不思蜀’果真不错,要是再有个冷热进水系统就更好了。
看了一会儿,施炎忽问:“对了,你方才出去干吗了?”
池野心说:好么,您这澡洗得够投入的,敢情我从房上掉下来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有阿夏姑娘相救足矣。
他未答话,只眉峰一挑,运起灵力,猎猎风响中一面青色翼旗倏然在背后展开,旗影浮动间,满室盈光。
于对方惊诧的眼神中,池野大拇指朝背后一歪,笑道:“我去寻了个旗。”
接下来……就是施炎一波连一波的惊嘑、赞叹和发问。
待到池野把一切讲述清楚完毕,又换好干净的洗澡水。屏风外的红发少年,已于枕上打起了节奏规律的微鼾。
木桶里水汽氤氲,轻柔漫过肩胛,池野阖目仰靠,四野静谧,只余蝉虫低鸣。
他终于有时间,将驯服驭目旗时,闯入脑海的那些零碎记忆,细细梳理……
池野自小由师傅师娘抚养长大,并悉心教导修炼灵力之法。师傅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儿子施炎还要好。
但从他记事起,全家为了躲避师傅口中的黑袍人追杀,每隔几月,便要仓惶逃往别处,其中有几次甚至是死里逃生。
可惜幸运并未一直眷顾他们。池野七岁生辰那晚,乌云遮月,星光暗淡。师娘难得做了他和施炎最爱吃的山楂饼。酸酸甜甜的饼子,捧在手心,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追杀他们的人就冲进了院子。
师傅虽然灵力高强,但这次被十几个同样灵力不低的黑袍人追击,又要顾及两个孩子的安危,不慎被凶蛮灵力,击碎了左腿膝盖。
好不容易奔逃至一处深不可测的山涧,师娘摘下指环,把两个孩子扶上圭影,又强行将受伤的师傅推了上去。
师傅抓住她的手腕,摇头不肯放手。而师娘竟狠狠掰断了他的手掌,眼神决绝地大喝:“护好孩子,走!”
一个响哨,还是只幼年灵兽的圭影,使出吃奶的力气飞奔再飞奔,险险跃到了对面的崖石边。
最终,师娘一人拼尽全身灵力,与那群黑袍人同归于尽。
“师娘,师娘……”
“娘……”
悲戚的呼喊,响彻山谷。
一角捏碎了的山楂饼仍被池野紧紧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