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乱点鸳鸯谱
傅桢皱眉，显然是没想到除夕夜的事会被人传成这样，明明那晚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冷宫了。
“皇上，传言不可信……”
“……朕记得将军今年过了生辰也十八岁了？在咱们大燕，将军这个年纪，可是早已过了适婚之龄呐！”
萧聿明明显根本不在乎傅桢的回答，犹自顾自地说着，眼神阴郁得厉害。
“将军可有意中人？若是没有，朕看沈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将军觉着呢？”
“……”
傅桢觉着，眼前这人脑子肯定不太正常。
是她的表达能力有问题吗？为什么她跟萧聿明完全无法用正常人的方式交流！
这一手乱点鸳鸯谱给赵修文也吓了一跳，然而萧聿明自己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还兴致勃勃地看着傅桢，眼底竟是隐隐有着期盼。
“……朕觉着非常好。沈卿虽然是个太监，但人还是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执拗的很，老惹朕生气……嗯，那就这样决定了！”
“常德！拟旨！”
“老奴遵旨！”
刘常德推门而入，笑眯眯地走到莫名兴奋的萧聿明身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卷黄帛放在御案上。
这主仆二人旁若无人地开始拟旨，傅桢无声看着，眼底划过一抹冷然。
赐婚？这是要把她傅家生生世世钉在耻辱柱上的意思？
赵修文心底掀起了轩然大波，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萧聿明这个疯子，他怎么敢把傅家闺女指给一个太监？
家里的祖母若是知晓了，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好了！”
御案后的年轻帝王心情愉悦地将狼毫放回笔架，然后拿起新拟好的圣旨欣赏，眼底的阴郁一扫而空，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的好心情。
“傅家女傅桢接旨！”
萧聿明笑着说道，竟是开始自己读圣旨。
一边的刘常德脸色一僵，似乎是想要上前去阻止，但是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他不敢。
傅桢将刘常德的异样看在眼里。就连刘常德这个御前红人都不敢阻止发疯的萧聿明，那这天下还有镇得住他的人吗？
她沉思的时间有点久，没能及时跪下接旨，萧聿明原本上扬的唇角一点点垮了下来，不悦地又说了一遍。
“傅家女傅桢接旨！”
“……傅桢接旨。”
傅桢撩袍下跪，右膝磕在坚硬的地上，痛得几乎快麻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傅家有女傅桢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心甚悦。今西厂督公沈雁行业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傅桢待字闺中，与沈督公郎才女貌，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沈督公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着手督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傅家有女傅桢……
这是傅桢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称呼自己。
不是傅三，不是少将军，更不是傅将军……而是傅家女傅桢。
萧聿明，抹杀了她所有的身份，包括那些辉煌的过往，只留下惨痛的失败。
她没有动，腰杆笔直地跪在那里，看着萧聿明的眼神寒如霜雪。
慢慢地，穿着龙袍的男子敛了笑意，眼尾重新染上阴郁，原本轻快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冷意。
几乎是一瞬间，上首的人又变了一副模样。
“怎么？你不愿意？”
“回皇上，傅桢并没有成婚的打算，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傅桢淡声道。
“……是朕选的人你不喜欢吗？那换一个好不好……就换，就换赵瑜吧？哈哈哈……赵大人觉得怎么样？”
萧聿明说着说着就又笑了起来，明明顶着一张清俊白皙的面容，愣是让人感到彻骨的寒。
听着那宛若魔音的笑声，赵修文连身体都在发抖，他想说“臣觉着可行”“臣遵旨”，可是牙床在打颤，竟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傅桢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面无表情地重新说道。
“……回皇上，傅桢领旨。”
萧聿明立马逐笑颜开：“常德，还不快将圣旨递给将军！”
傅桢：这句倒是听见了。
选择性耳聋，间歇性发疯，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皇帝？
刘常德弯着腰将圣旨交到女子手里，后者接下后看都没看就揣进了怀里。
“敢问皇上，臣若是嫁人，萧关战败之事该作何处理？”
傅桢淡声问道。
萧聿明闻言，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旁的赵修文。
“打了败仗的是傅将军，与你傅桢何干？你只管安心嫁人便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自有兵部一干人等操心。”
一石惊起千层浪。
一直充当透明人的赵修文猛地抬头，眼中的惊恐昭然若揭，被上首的年轻帝王尽收眼底。
何其熟悉的一幕？
可是如今，跪在地上的那个人从他的父亲变成了傅桢，上首的人从先帝萧蕴变成了萧聿明。
“……常德，传朕旨意！傅家军残部编入长安军，着齐王率两万长安军将士驻军尧城。蓝琰，时景年等人官降一品，待开春后陇西军营开始操练，便让他们前去报道。”
萧聿明说道，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直落在傅桢身上。
“傅桢，朕的安排你可满意？萧关战败之事，到此为止，日后谁都不准再议，若有违者，朕会直接送他去见萧关惨死的将士。”
傅桢没有回话，抿着唇角微微垂首，隐在身侧的手一片冰凉。
她的腿已经痛到麻木，正如她的心一样。
傅家军残部编入长安军，焱玉他们被放到了陇西军营……那是她的兄弟，却要一辈子都背着一个叛军的罪名，任人欺辱。
萧聿明根本就没想过还傅家军一个清白！
“皇上圣明。傅桢告退。”
傅桢现在只想逃离这个让她觉得屈辱无比的地方，好在萧聿明的恶劣还没有到达无可救药的地步，点了点头便让她离开了。
她起身的时候没站稳，狼狈地踉跄了一下，站在右边的赵修文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手伸到一半僵住了。
“扶吧，朕在这儿看着呢，不会有人弹劾赵大人与叛党勾结的。”
上首之人单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说道。
赵修文头皮发麻，悬在空中的手颤了颤，才准确地捉住了傅桢的手肘。
“不必，有劳赵大人。”
傅桢礼貌地挣开，转身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转而打开门走了出去。
赵修文尴尬地站在原地，随后萧聿明摆摆手让他也出去了。
赵家人都是一群傻子吗？
“没想到二十年后，赵家人居然窝囊成了这副模样！”
想到刚才赵修文想扶又不敢扶的模样，萧聿明不禁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皇上说的是，赵铭恩的这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窝囊，也就他那长孙赵瑜还有几分他年轻时的几分尖锐。”
萧聿明接过他递来的温茶，眯起一双锐利的凤眸，轻抿一口，面上的神情不辨喜怒。
“朕记得当年父皇为了收回赵铭恩手中的兵权，特地在宗室中选了一位庶女封了郡主下嫁于他做了平妻……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才是英雄冢。”
他不屑地轻嗤一声，执起狼毫又开始拟圣旨，刘常德忙凑上去伺候笔墨。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了，今日这一出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无论是赐婚还是将傅家军残部编入其他军营中，在今日之前都没有半点征兆。
皇帝心血来潮的一通乱点鸳鸯谱，他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全都白费了。
他折损了那么多的人，费了多少气力才让沈雁行惹了皇上的厌，现在就因为一个傅桢就要将人从冷宫里捞出来，他怎么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