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请归朝
“快!快请进来!”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封迟毅的眼睛骤然一亮,忙教下人将人带过来,赵老太君却是沉了脸,很明显不待见这个人。
她可还记得当初是谁抢了她瑜儿的好姻缘,一个太监而已,何其猖狂!
自从那日从宫中回来,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上过朝了,整日不是在家就是在吏部当值,不用面对皇帝也不用看到孙党那帮人,倒也算偷了个清净。
一身月牙白广袖长袍的男子被下人领着进来,玉冠高束,容色精致,瓷白的面容如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人身姿如松,背脊挺拔,便是站在那儿就令人觉得艳羡,少年如松柏,自是好风姿。
这样的一个人,说他是一个太监,谁信?
封迟毅轻眯着眼睛,一边捋着山羊胡,一边暗暗赞叹,有些假话说多了,听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下官沈雁行,拜见封将军!”
“沈督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沈雁行一个礼只行了一般就被云祥虚握着手肘扶了起来,他似是没预料到这种情况,愣了一下,然后才又转身朝着赵老太君行礼。
“下官沈雁行,见过老太君。”
广袖翻飞,合掌作揖,背脊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恭敬之意自是不必多言。
见文臣作揖,见武将抱拳,真的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赵老太君看见他糟心的不行,冷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了一边,没有理会。
“沈督公请上座。”
云祥笑容温和,一副无害的模样,但沈雁行却是不会认为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
陵城云家郎,少有军才,专擅谋略,年少成名,与时景年、权衡二人并称大燕三大军师。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是如此温和儒雅的性格。
沈雁行谢过云祥,在封迟毅对面落了座。
“下官如今已经不是西厂主事,当不起将军和云军师这一声‘督公’,如若不嫌,二位唤下官一声缘卿便好。”
打从皇后手里接过太子那个烫手山芋之后,他听到督公两个字就头疼,总感觉没什么好事。
封迟毅从善如流,正襟危坐,目光平视面前的男子,问道。
“不知缘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云祥执了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奉到男子面前,后者微微颔首致谢,始终不卑不亢。
“将军悉知,我大燕如今文盛武衰,孙氏一家独大,已成危君之势,若将军放手长安军兵权,恐我大燕再无武将许国……下官还请将军体谅我大燕黎民百姓,莫要同皇上置气,三思而后行。”
沈雁行是来劝他归朝的,萧聿明下的那三道诏令每一道都是在把大燕往火坑里推,他目前尚且不能把孙昊岩和萧星河怎么样,只能从封迟毅这里下手,务必要阻止他这个时候退出朝堂。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大燕战功赫赫的老将军,居然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咸鱼!
“咸鱼”将军:“缘卿啊,你听老夫一言,与其在这儿同老夫白活,不如赶紧进宫面见皇上,举荐有识之士为将,以免长安军落入孙氏之手。皇上是对的,老夫也从未与皇上置气,一代新人换旧人,本就是天地常事,也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大展锋芒的时候了。”
他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回京之后的这些天来,云祥托人找了不少卷宗念给他听,他知道这些年西厂做过什么事,也知道太傅常珩临终前曾单独见过此人一面,这是一个对大燕没有任何恶意的孩子,比之孙氏,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沈雁行有些意外地轻挑眉梢,白皙修长的指尖落在瓷白的茶盏上,触到了一片熨帖的温热。
“将军说的哪里话,放眼朝堂之上,除了将军还有谁人能领长安军二十万兵马?”
齐王肯定是不可能的,萧聿明就算是眼睁睁看着大燕覆灭,都不会将十万兵马交到齐王的手里。
封迟毅笑而不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尝到了一嘴的苦涩,眉心微微跳动,忍了又忍才没骂街。什么破茶,苦死了!
“……那若是孙庞已经带领五万人马前去尧城接替了齐王,将军还是不肯归朝吗?”
沈雁行淡声道,在几人的目光落在身上时,又继续道。
“这是今早传回兵部的消息,将军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往兵部证实。孙庞是孙昊岩的外甥,他带人前去尧城必定没安好心,依着齐王的脾气,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和他起了冲突,不过孙庞素来阴险,齐王在他手上想必也讨不找什么好处。”
孙昊岩真的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封迟毅心下将孙昊岩这个乱臣贼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仍是一派和颜悦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孙氏狼子野心,乱我大燕根基,沈大人与其同朝为官,当时时提防才是。”
沈雁行看向云祥,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目光,垂下头去,顿时他的心便沉到了谷底,知道此行怕是要无功而返了。封迟毅一介勇夫,在西南二十多年,怎的变得如此圆滑难测!
“既如此,下官便不作叨扰了……若是将军改了主意,可随时传信于鄙府,下官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力!”
“好说好说!沈督公慢行!”
封迟毅端坐在侧,身穿着沾了泥土的粗布麻衣,笑容满面地看着男子起身拂袖离去,一旁的云祥暗暗在他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眼神示意他差不多就得了,别太过分。
“咳咳!”
封迟毅被掐疼了,借着咳嗽的空档偏头瞪了云祥一眼,掐老夫做什么!
一边久久未发一言的赵老太君将这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忽然悲从中来,不禁仰头大笑出声,尽显悲怆之意。
便是连沈雁行都劝不动,他封迟毅是铁了心不肯归朝啊!难道我大燕真的要葬送在他孙氏小儿手里吗?
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咳咳!……咳!老身,告辞!”
老太君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来挺拔的脊背莫名佝偻了几分,苍颜白发,满面沧桑,一步又一步,拄着拐杖朝外走去。
人这一辈子啊,终究是求仁得仁者寡,事与愿违者众,时也!命也!
赵氏一脉,终是,零落至此。
“老太君慢行!”
封迟毅起身,拱手作揖而拜,以礼相送。
看着沈雁行和老太君一前一后消失在垂月门之后,云祥才扶着封迟毅又坐了回去。
“主子可是后悔了?”
此刻的封迟毅脸上满是肃穆之色,哪还有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也要用一幅假面孔来应付旁人。
“后悔做什么?老夫今年六十有九,已经是黄土掩到脖子上的人了……”
他像是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一样,便是连双肩都垮了,背脊弯曲,手臂支在桌边,额头轻轻压上去,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终是显出了几分老态。
“老夫不过是一介草莽,年轻的时候为国征战,老了就该寻一处净地颐养天年,剩下的交给那群年轻孩子便是。”
云祥知道他这是累了,身累,心更累。他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件披风,上前盖在封迟毅身上,眉心微动,低声问道。
“主子,若是那群孩子斗不赢孙氏呢?”
孙氏手握重兵,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沈雁行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介内侍,生死荣辱都是皇帝的一句话,一无兵二无权,怎么与孙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