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毒茶
只是现在柔弱无骨般侧卧在软塌上的那个女人,虽然依旧美貌,却还是能从她身上看见岁月的痕迹。
她老了,不再年轻了。
“傅长挽,叩见太后娘娘千岁。”
“长挽丫头不必多礼。今日哀家让人请你过来,是为着叙旧,只管随心便可。”
她既然都这般说了,傅桢也不会非要委屈自己,原本半撑起的胳膊一松,整个人又稳稳当当地坐了回去。
孙意微嘴角噙着一抹笑,含笑的目光将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喟叹道。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这么多年没见,当年喜欢耍花枪的那个小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哀家也老了啊!”
“有劳娘娘惦念,娘娘青春永驻,是永远都不会变老的。”
傅桢微垂着眉眼,恭恭敬敬地说道。
身为女人,谁不爱听这话,孙意微被这一句逗得直笑,半掩着唇笑着同身旁的徐嬷嬷夸她的嘴甜。
在两人看不到的角度,傅桢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满心无语。
终于等到上首的女人笑够了,她才抬头,唇角扬起一抹无害的笑容,目光澄澈地问道。
“不知娘娘唤长挽前来,是为了何事?”
“唉!你这孩子,怎么还叫哀家娘娘呢,你小时候哀家还抱过你呢,竟是连一声姑母都不愿意唤哀家吗?”
傅桢微微一笑,道:“礼不可废”。
心里早已恶心坏了。
还姑母?自己与她同辈的事,她是只字不提啊!
见此,孙意微也不勉强,只依旧笑着看她,抬手让宫人看茶。
“你是个好的,哀家一直都知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哀家也是十分心痛,奈何哀家在这宫中早已说不上什么话了,不然也不会任由皇上将你许给一个太监。”
温热的茶水被奉到了傅桢手上,茶香袅袅,竟是顶好的蒙山黄芽。
茶是好茶,只可惜她是个糙人,品不了这么精细的东西。
她垂首微微一笑,眼睑轻颤,侧脸的线条柔和无比,竟是令人无端生出几分温婉的错觉。
“长挽做错了事,得了皇上的罚也是应该的。至于夫君……不怕娘娘笑话,长挽在萧关六年,见过的男人比打过的架多,早已经没了任何念想。既然非要嫁给什么人,嫁谁不是嫁?娘娘说呢?”
孙意微冷不防碰了一个软钉子,心下虽有些意外,却也不觉着生气,反倒是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可是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和嫁给全天下顶尊贵的男人,还是有区别的不是吗?”
她的声音温柔无比,声线犹如最具有魔力的海妖,令人不自觉地沉沦。
傅桢看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慢慢咀嚼着她的话,“全天下顶尊贵的男人”……
除了皇帝还有旁人吗?
她低头沉吟片刻,忽而抬眸展颜一笑,道。
“娘娘在说什么,长挽听不懂。”
这是不接茬的意思了。
“长挽不必急着拒绝。沈雁行他答应给你的一切,哀家也能给,而且……比他给的要多。你若是愿意,萧关一战的案子,明日就能翻案,你的战友也不必再背着一个叛军的罪名苟且偷生……”
孙意微轻轻眯起一双美目,唇角轻轻勾起。
傅桢不比赵铭恩,这是个真正的军事鬼才,她在战场上的本事,就算是她的父兄也比不上。
哪怕是这一次,没有援军,没有补给,被敌人逼到了绝境,也依然能带着傅家军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甚至保留了三万人的兵力。
翰沙部二十万铁骑对十万傅家军,最后只是险胜,而这还是在将其逼入龙吟谷举步维艰的前提下。
这样的人才,放在沈雁行身边,还真说不好是遗憾还是危险。
怎么说呢。
孙意微提出的条件确实非常诱人,撇开嫁给皇帝这扯淡玩意儿不说,为傅家正名,恢复傅家军往日的辉煌,甚至让她再次回到战场上,这都是她日夜想要得到的东西。
那一刻,傅桢没有说话。
她真的在权衡,真的在思量其中的利弊得失,真的想过若是做了孙意微的人,她将会得到的一切。
可是权衡到最后,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多年前,熊熊篝火旁,少年那双深邃的、清澈无比的墨眸。
瞬间,意识回笼,眼神清明无比,再没有任何遐想。
“娘娘的好意,长挽心领了。夫君还等在宫门口,长挽便先行告辞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孙意微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中带了几分骇人的杀意。
“既如此,沈夫人请便吧。只是夫人来哀家这里半天,手里的茶一口都没喝,是不是太不给哀家面子了。”
闻言,傅桢神色一洌,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身体瞬间紧绷,进入了战时状态。
这个女人,真的是疯了。
殿门在身后被关上的声音让人浑身一震,殿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异常安静,就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傅桢看着缓缓将自己围在中间的四个宫女,握着茶盏的手不禁微微发紧。
“娘娘这是何意?”
“沈夫人紧张什么?哀家不过是,想请沈夫人喝杯茶而已。许嬷嬷!”
“奴才在!”
得了主子的令,许嬷嬷从上面走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傅桢面前,劈手夺过她手里的茶盏。
“奴才恭请沈夫人品茗!”
随着她虚伪的声音响起,一旁的四个宫女便扑上去想要摁住傅桢的身体。
傅桢一时不察被摁了个正着,那四个宫女竟是力大无比,一被她们摁住,就感觉身上压了几块巨石一样。
该死!这茶一定有问题,绝对不能喝!
许嬷嬷一手拿着茶盏,另一只手伸过去钳住女子的下巴,用力捏开,就要往里灌茶水。
“……”
眼看着那茶水就要倒下来了,变故却发生了。
只见前一刻还毫无反抗能力的女子,却是突然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奋力挣脱了几个宫女的钳制,操控着轮椅避开数步远。
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抵在修长的颈间,她不卑不亢地抬眸看向上首的人,薄唇轻启,声音沉静。
“这香茗便不品了。娘娘若是愿意,长挽可以给娘娘表演一个血溅三尺。”
随着她的话,手腕施力,刀刃缓缓压入血肉,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渗出,瞬间染红了衣襟。
茶盏碎了一地,茶水洒在地上,很快就将那一块地方腐蚀成一片触目惊心的黑色。
“再有半刻钟,长挽的婢女看不到我就会找过来。长挽与夫君新婚燕尔,娘娘觉得,若是长挽死在了西宫,夫君会不会生气?西厂深受皇上重视,这两年尤甚,长挽想……孙家该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夫君结仇吧。”
再怎么说,萧聿明都是大燕唯一的君王,哪怕朝政被孙家把持,也不可不忌惮,这也是孙家一直不愿意立储的原因。
一个傀儡,远不上一个死人来得放心。
成王败寇,大燕不需要什么傀儡,这万里江山,谁打下来就是谁的,能者居上。
先帝萧落开了这个先河,自他之后,萧氏江山再也不单单属于萧氏,是个人都能觊觎,是个人都能从地底下爬上来分一杯羹,而这些人中,以孙家人尤为甚。
若非朝中还有一些忠良之臣死撑着,这江山怕是早就易主了。
孙意微自然是忌惮沈雁行的,西厂这些年的发展势头一直不错,甚至隐隐有了要压东厂一头的迹象,孙家明里暗里地抛了很多次橄榄枝都被婉拒了,根本就不接茬。
她看着女子坚毅的目光,忽而轻轻一笑,眼底的冰冷褪去,重新恢复魅惑的模样。
“沈夫人对贵夫君还真是情深义重呢。只是夫人久居边塞,想必还不知道沈雁行这些年是怎么爬上来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