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试探
正和殿中的地龙烧得正旺,大殿的四个角落里置着炭盆,烘得整个大殿都暖烘烘的。
香炉里燃着熏香,龙涎香的香气充斥整个大殿。
傅桢垂首跪在大殿中央,上首坐着的,正是当今燕帝,萧聿明。
她跪得很不舒服。
身上的落雪进来之后就融化了,被浸湿的衣物黏在身上,原本有些麻木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剧烈。
“罪臣傅桢,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拜拜到底,甚至能够听得到额头磕到地上发出的闷响,那是一个完全臣服的姿势。
萧聿明看到女子弯曲的背脊以及那不断流血的伤腿,苍白得过分的俊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没人会想到,世人口中那个阴晴不定,以杀虐宫人为乐的燕帝,会是这样一位容色清俊的病秧子。
“咳咳!傅将军这是做什么……常德,快给将军赐座!”
“老奴遵命。”
刘常德得了萧聿明的令,一甩手里的拂尘,亲自搬了一个春凳放在傅桢的身边。
“傅将军腿脚不便,跪着总是不大舒服的,老奴扶您坐下。”
言罢,刘常德便伸手过来想要搀扶傅桢,只是手伸到一半就被她抬手制止了。
抬起的手掌两指并起微微向内合,手背朝外举到比肩膀稍高一点的位置,那是一个拒绝的手势。
仅仅是一个手势而已,刘常德却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千斤巨石压住了一样,直直僵在那里。
等他回过神来时,傅桢已经自己撑起身体坐在了春凳上,右腿上伤口上的血顺着绑腿一路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罪臣谢过皇上恩典……”
恢复知觉的腿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疼得像被人生生折断了一样,但是萧聿明要她坐,她就必须坐,哪怕她此时坐着比跪着还难受。
“萧关一战,傅家军伤亡惨重,是罪臣无能,辜负了皇上的信任……罪臣罪该万死。”
“咳……傅将军这是什么话,胜败乃兵家常事,朕心中自是有数的。”
萧聿明的声音有些虚弱,说不了两句就开始咳嗽。
顿了顿,他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接过刘常德双手奉上的温茶,轻抿一口,又说道。
“只是朕理解傅将军,文武百官和黎明百姓不一定理解呐!朕听常德说,朝中皆在传……萧关一战,傅家军之所以被翰沙铁骑堵在龙吟谷进退不得,最后惨败,是因为傅将军提前给宇文大元帅送了消息……”
他口中的宇文大元帅就是翰沙部的第一勇将宇文世。这话无疑是坐实了傅桢通敌叛国的名头!
“……罪臣冤枉!罪臣从未背叛过皇上,定是有小人从中挑唆,求皇上为我傅家主持公道!”
“扑通”一声,傅桢又跪在了地上,一下接一下地磕在地上,闷响不断,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哀求和激愤,简直可怜得让人心疼。
看到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模样,萧聿明禁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忽然间就失去了继续折磨傅桢的兴趣。
“常德,还愣着做什么,送傅将军去太医院治伤!让林太医好好治,傅将军若是出了差池,让他提头来见!”
“皇上,可是……”
刘常德大惊,一抬头却撞进了年轻帝王那双锐利的眼睛中,禁不住浑身一抖,急急垂下了头。
“是!老奴遵命。”
“……”
后来的事,傅桢就不知道了。
在刘常德带人将她抬出正和殿之前,她就已经昏死了过去,这一次,真的是跟死了没差。
——
太医院。
穿着太医服饰的白胡子老头端着托盘,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床榻上的女子依旧睡得毫无知觉,这已经是第七天了。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一手轻轻地掀开锦被的衣角,一手探上去碰女子的伤腿。
下一瞬,手腕处一痛,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就被掐着脖子压在了床栏上。
“何人教尔送死?这是什么地方!”
窒息感瞬间席卷整个胸腔,林太医被那一下撞得眼冒金星,喉咙里只能发出细碎的声音。
“将……将军!”
将军饶命……
“……”
前一刻还满身煞气的人,却是眼前一黑,手上的力道卸去,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去。
“呼!呼!将军您先躺下,慢慢躺……不要着急!”
“……”
林太医急忙抬手将人扶住,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手忙脚乱地扶她躺回床上,心里直叫苦不迭。
“这里是……太医院?”
傅桢靠坐在床头,哑着声音问道。
“回将军话,正是。下官是太医院医正林易,奉皇上之命为将军治伤。”
林易并未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慈祥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傅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和皇帝打的第一仗,她赢了。
但是她现在又面临着一个算得上严重的问题,她被皇帝软禁在宫里了。
“有劳林医正,傅桢感激不尽。”
“不敢,将军折煞下官了。”
在得了傅桢的允许之后,林易便拿起托盘上的东西给她换药。
傅桢的身体向来不错,在太医院不省人事地躺了六七天,身上其他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有右腿那处箭伤还半点不见好。
深可见骨的伤口,林易看一次皱一次眉,手上撒药的动作要多轻有多轻,反观傅桢本人却一脸平静,好像这腿不是自己的似的。
上完药之后,林易便出去了。
有药童进来送了一些吃食,非常清淡的白粥小菜,寡淡的让人看着就没胃口,但傅桢皱了皱眉头还是端起吃完了。
“皇上可有说,本将何时能离开?”
穿着灰色衣衫的药童可能是忌惮着面前之人的名声,竟是微微瑟缩了一下。
尚未束发的少年局促地站在床头,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着红,说话都带着奶味儿。
“回将军话,皇上并未吩咐过此事。”
傅桢平静地点点头,将手里的碗递过去,他双手接过放在托盘上。
“本将在屋子里待的无聊,想出去走走……皇上可有说不准本将离开这间屋子?”
“未曾!可是您的伤……”
“无碍。”
傅桢掀开锦被下床,赤着足一瘸一拐地走到屏风后。
屏风上搭着一套衣服,烟青色的男装,料子是上好的流云锦,袖口绣着云纹,也不知道是谁备在此处的。
确认衣服上没有被弄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傅桢才将其穿在身上。
见此,屋子里的药童忙红着脸背过身去,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跑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一件毛茸茸的狐裘披风。
傅桢穿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正好看到他手里的披风。
“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边拿黑色的绸带束发,一边问道。
“回将军话,小的名川连。”
“林太医是你什么人?”
“是小的的师父。”
川连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女子的每一个问题,看她束好了发,才上前将手里的披风递给她。
“多谢。”
傅桢接过披风,淡淡地道了一声谢。
右腿一抽一抽地发疼,她没去管。
“将军折煞小的了。”
川连垂首退开几步站在一边,没敢去看那双凌厉的眸子。
许是在战场上待的时间久了,傅桢就算是站在那儿,身上都自带着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煞气,那是用无数人命和鲜血淬炼出来的战魂,丝毫不容亵渎。
“想跟就跟着,本将一会儿就回来,不会给林太医添麻烦。”
傅桢没有看他,淡声说了一句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川连在原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