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元佳节
——云香居
“客官,您的菜到了!”
天字号雅间的房门被伙计轻轻叩响。
直到里面传出一声淡淡的“进”,伙计才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飞龙汤一道!诸位爷,您们的菜齐了,请慢用!有事随时吩咐小的即可。”
年轻的小伙计笑容满面地鞠了一躬,然后退了出去。
雅间内又恢复了寂静,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如此紧张的氛围让在场之人都感到不自在,没过多久就有人先忍不住了。
“将军……”
“别叫将军了,唤我傅三便可。”
居于主位的青衣女子淡声说道。
“……那皇帝这般折辱于您,您就受下了?”
时景年逼得一双眼睛通红,声音微微发哑,明明是被敌人砍在身上都能面不改色的战场勇将,却在这时像是要忍不住哭出来一样。
在场的几位,除了蓝琰外都是跟过傅旌岚的裨将,无论是按着辈分还是年纪,傅桢都得叫一声叔。
时景年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人高马大,善用长刀,那把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宝刀便是睡觉都不离手。
他是傅旌岚亲自招进傅家军的人,后来立了军功做了主帅的裨将,傅旌岚战死后又做了傅桢的。
从少年之时就在漫天黄沙的疆场上摸爬滚打,时景年没有成亲,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是真的将傅桢当亲闺女看待,如今得知她即将要嫁与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为妻,又怎能不让他怒火中烧!
“时叔,我心里都有数。”
傅桢执起筷子给时景年夹菜,动作不缓不急,就跟她说话的声音一样。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不能让你们陪着一起送命。宫里的那位有心想要将傅家变成第二个赵家,不是沈雁行也会是别人……”
她淡淡一笑,微微敛下的眉眼显的极其柔软,竟是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温婉的错觉。
“与其跟当年的赵铭恩一样被强迫着娶一个心比天高的皇室庶女,最后闹得家宅不宁不算,还处处受人钳制,我为何不挑一个于我有益的?”
顿了顿,她又道。
“诸位叔伯觉得,沈雁行此人如何?”
时景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只说了四个字:阴狠至极。
“……天生佞臣,绝非池中之物。”
靠近门口的一个裨将叹了一口气说道。
“可是不管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阉人啊,若是普通的利益往来也就罢了,成婚实在是……”
有哪个女子愿意和一个阉人共度一生,他们将军着实是太委屈了。
听到权衡的这话,傅桢笑了笑,没有答话。
她这儿嫌弃沈雁行一个阉人不能人道,恐怕在他那里,也不见得就会对这桩婚事有多心甘情愿。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他们在天香居前分开的时候,燕都繁华的街道已经是华灯初上,一片灯火阑珊。
蓝琰将傅桢送上马车,却没有立刻告辞离开。
他维持着掀开帘子的姿势,朝着马车里的人露出一个笑容。
“老大,月底的时候我和时叔他们就要去西北大营报道……不知道大婚在什么时候,可能赶不上了。”
傅桢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西北大营环境艰苦,望君多珍重。”
蓝琰眼眶微红,唇角高高扬起,不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太过于狼狈。
“你也是,老大。”
车帘落下,遮住了少年转身离开的身影。
他们是交过命的兄弟,是同赴一场生死的战友,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都能得到对方的理解。
我亦飘零久,慕残煞羡离人愁,风尘慰浊酒。
焱玉,无论身处何处,我们都要好好的。
傅桢垂下眼帘,细密的长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暗影。
“回傅府。”
“是!”
马车缓缓驶离天香居,朝着傅府的方向而去。
然而刚走了一条街,车夫又收到了新的指令。
“在前面的街口停下。”
车夫应下。
马车在一处繁华的街口停下,再往前就是燕都最热闹的街市。
傅桢掀开车帘,自己从上面跳了下来,看得车夫一阵心惊胆跳。
“小姐!您……”
完了完了,要是让杨管家知道他由着将……小姐这么任性,一定会扣他月钱的。
“我没事,你先回府,若是杨叔问起来如实说便可。”
傅桢随手在脸上扣了个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凌厉了几分。
车夫满面愁容,却又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子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违抗是肯定不敢的,但他也不敢就这么回去,只能在原地等主子回来。
这里是燕都最热闹的街市,今日是上元佳节,街市上的人比往日更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年轻俊美的少年姑娘。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护城河中漂亮的花灯随着流水缓缓漂浮,河上是一座双肩拱形桥,名为明月桥,寓意着有情人的深情如明月皎洁,岁岁年年相映照。
傅桢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站在这般热闹的街市上是什么时候了,她随着熙熙攘攘地行人走动,穿过长街,踏上长桥,在漫天绚烂的烟火中仰头望去,点点星雨落入眼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现在的她,不是叛将傅桢,不是傅家的当家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罢了。
如一叶扁舟,似沧海一粟。
恍神不过片刻,傅桢很快就离开了那里,重新站在了阴影处。
繁华虽迷人,却不可久留。
再往前走,是西厂的府邸。
傅桢站在西厂院墙下时,才察觉到右腿又开始抽疼了。
她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眼右腿,又看看有两人高的院墙,没有犹豫很久。
左腿蹬上院墙,腰身一用力便纵上了墙头,可谓是潇洒至极。
“什么人!胆敢擅闯西厂!”
“……”
只是还没来得及从墙头跳下去,就被巡逻的厂卫发现了。
被发现是意料之中的事,傅桢也没觉得就凭自己如今这副战五渣的身体能在戒备森严的西厂如入无人之境。
傅桢被几个厂卫捆了双手押到沈雁行面前的时候,后者没忍住抽了抽额角。
他养的都是一群什么蠢东西!
女子脸上银色的面具不知道被那个大胆的厂卫掀了去,她神色自若地迎上他的目光,倒是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虽然眼前的人表现得足够冷静,神情也没有任何不妥,但是沈雁行就是莫名感觉自己正在被嘲笑着。
因为自己这帮愚蠢的下属。
“英一,带着你的人出去。”
沈雁行淡声道。
他坐在一张精巧的轮椅上,身着白衣墨发披散,腿上盖着一条厚厚地黑色毯子。
男子的声音微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并没有寻常太监的阴柔。
英一不明所以,却还是没有犹豫地带着身后的厂卫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桌上的烛火轻曳,晃出了一片斑驳的残影。
“傅将军是来咱家这儿讨茶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