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感激
作为一国之君，他何尝不知面前这看似薄薄的纸张背后代表的深层含义？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面色凝重的看向赵易。
“子正，这纸所需成本几何？”
赵易像是早已经料到嬴政会这么问，他沉声道：“陛下，此物乃是臣用树皮、麻头及敝布、鱼网等原料制造而成，成本极低，且制造手段简单，臣不过几日，便在院子里造出了数千张纸.........”
嬴政眸中神光湛然，背着双手在殿中走动起来。
数千张纸........
成本低........
他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看向赵易。
“子正，你可真是让朕大吃一惊啊！”
始皇帝已经平静了下来，这纸的出现的确是让他十分震撼。
不过他终究非常人，很快冷静下来。
赵易腼腆的笑了笑。
“臣见陛下常阅竹简至数百斤，不堪重负。”
“臣心里便想着，若是能够有东西代替竹简，也能做记载内容之物，这样一来，陛下也会轻松许多.........”
嬴政心里一震，这孩子居然想着的是他。
他本以为赵易会说些其他的话，没想到却是出自一片赤子之心。
始皇帝沉默下来，他的小十九越是关心他，他心里反而是越发的内疚。
他心里幽幽一叹。
朕精心培养，受尽荣宠的孩子却是从未知道过关心自己的父亲，而丢了的孩子受尽了苦楚，却是最贴心的那个。
始皇帝心里沉甸甸的，欣喜与愧疚之情好似纠缠在一起，在心里仿佛生根发芽了一般，挥之不去。
赵高眼神凝重，心里升起一丝警惕。
陛下对这个赵易，有不一般的感情啊！
王翦哈哈一笑，“子正有为陛下分忧之心，造出了这纸，实乃天意，乃是大秦的福气啊。”
嬴政从沉默中恢复，冷峻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温和。
“子正，你这白纸，可是替大秦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朕......甚喜之！”
赵易认真道：“臣的性命都是陛下所救，能为陛下分忧，才是臣应该做的。”
嬴政瞪了赵易一眼，“你这孩子，何必将此话一直放在嘴上，你可不欠朕的..........”
只有朕欠你的啊！
他在心里默默道、
赵易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憨憨的笑了笑。
嬴政面色柔和下来，“你这造纸之法，足以使你名垂青史，是一记大功，朕要好好赏赐你.........”
赵易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相商........”
嬴政一愣，随即大手一挥。
“但说无妨，朕定然允之........”
赵高叹了口气，陛下这等态度，简直是让人浮想联翩啊。
还好此子不是长子。
赵易沉吟道：“臣琢磨出来的这造纸术，便是用来专门造纸，朝廷除非专门设一个机构，不过此等造纸难以供应天下，造纸也是一门生意.........”
“臣想要开一间造纸的商号，专门用于造纸！其中收益朝廷可占三成，陛下占四成，臣占得两成，老师占得一成.........”
赵易心里清楚，造纸这门垄断的生意，自己掺和一脚没问题，但是大秦权贵这么多，光靠他一个人可是镇不住，跟朝廷合作才是最理想的打算。
而且，以目前的局势来看，造纸术还是握于朝廷手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这话落下，王翦和嬴政并没有露出高兴之色，反而是脸色难看，眉头紧蹙。
赵高闻言，眸中露出一丝喜色。
这小子自己给自己找事啊！
果然。
嬴政沉声道：“子正，此乃商贾之事，你有爵位在身，又何必沾染这些行当？”
王翦捋着胡须，“子正啊，你有不更的爵位，难道还打算换成商籍不成？”
他有些很铁不成钢的意味。
赵易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始皇帝和王翦这是误会他了啊。
在大秦，什么籍便干什么事情。
士农工商，各司其职。
当官的就好好当官，种地的就好好种地。
想要经商，起码得换个商籍。
但是这籍贯可不是随意更改。
律法当前，纵然是始皇帝一句话的事情，也总不好将自己制定的法违背了。
他们是担心赵易换商籍。
在两人看来，区区贱籍，纵然是能够赚取大笔的钱，他们也丝毫看不上。
赵易心里暖洋洋的，他知道两人这是在为他好。
他迎着两人不满的目光，解释：“老师，陛下，你们误会我了，我可没说自己要亲自出马.......”
始皇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你是要做那幕后之人.........”
赵易嘿嘿一笑。
“陛下说的不错。”
“而且，臣也是为了大秦稳定的局面好。”
嬴政目光温和的看向赵易。
“此言何意？”
赵易一脸认真：“陛下，这造纸术是有了，但是需要有人去将纸造出来，纸是有成本的，所以需要有人将它定价卖出去，这就成了一门生意.........”
“若是由朝廷统一造纸，且发放纸，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任何的东西都不可能长久。”
“而若是将造纸术完全公布出去，那便更加的糟糕了！”
“若是有人习得造纸术，以高价卖出，扰乱秩序，须知大秦版图庞大，从一郡到另一郡，所需数日乃至十数日，相隔甚远，如有人在咸阳卖低价，于琅琊卖高价，岂不是让整个大秦的造纸行当乱糟糟的？”
王翦和嬴政对视了一眼，这孩子说的有道理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
人向来都是贪婪的。
赵易说的情况未必不会发生。
尤其是现在的大秦刚刚统一两年，一切以稳定为主。
若是有人恶意吵高价牟利，对大秦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尤其是大秦现在正准备发展商业。
赵易握手成拳，眸中露出坚定之色。
“一个新的行业诞生，必须要经过混乱的一段时间，才能产生完美的秩序，臣想要给这行业树立一个新的秩序。”
“这样才不至于使得大秦的商业乱成一团。”
市场只有稳定的秩序才能维持下去，赵易太清楚这个道理了。
尤其是现在的大秦对于商业的管理还比较宽松。
嬴政沉吟片刻，“朕只要你不入商籍，其余都随你的便。”
籍贯不是随便改的，正是因为他是皇帝，才应该更加做一个表率。
赵易摸了摸脑袋，“陛下放心，臣已经有了人选。”
“臣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给朝廷攫取一定的财富，兴商虽然利于大秦整体，但若是想要获取更多的利益，参与进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嬴政背负双手，沉声道：“朕便准许你行事，不过你切记不可亲自出面。”
“唯。”赵易恭恭敬敬道。
嬴政点头，只要赵易不去改籍贯，做生意便随他去。
整个天下以后都是这小子的，不怕他折腾。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赵易。
“一事归一事，你造纸的功劳，朕还没有赏赐.........”
“造纸之法，足以影响到整个大秦！意义深远........”
“当升三级爵位，赐官中尉署右中侯..........”
赵易一愣，给他升了三级的爵位？
乖乖，从现在的不更，直接跃到七级的公大夫。
不更之下，只能算是普通的官吏。
到了大夫的层面，就是另一个层次了。
秦朝以爵位为尊，只要有爵位，纵然之前是一介黔首，也能一跃成为贵族。
赵易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多谢陛下。”
始皇帝慈爱的看着赵易，意味深长道：“这都是你应得的！”
赵易腼腆的笑了笑。
“陛下，臣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事想请陛下应允。”
嬴政有些惊讶的看着赵易，这还是赵易第一次向他提出这么多请求，不过他心里反而是颇为高兴。
能帮上赵易，才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他沉声道：“子正请讲。”
赵易有些腼腆道：“陛下可否赦免臣的那个隶妾，将她改为大秦的籍贯..........”
他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均是脸色古怪的看着他。
便是赵高心里也嘀咕起来。
这小子人不大，倒是个风流种子啊。
嬴政面色古怪，“此事易尔，朕允了。”
“多谢陛下。”赵易面上露出笑意。
王翦有些苦恼的摸了摸胡须，难道自家的那孙女连一个隶妾都比不上？
嬴政则是陷入沉思。
自己这小子似乎对女色颇为看重啊。
这才多大啊。
他面色犹豫起来，是不是该给易儿寻个婚事？
咸阳的喧嚣渐渐平息。
赵易回到院子内。
叔姬一如既往的上来接着他解开的外袍。
少女敏锐的察觉赵易的冠似乎加长了一些。
叔姬一愣，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白腻的俏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主人，你升爵位了？”
她在大秦也呆了这么久了，对大秦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颇为熟悉。
赵易微笑点头，“不错，陛下见到纸之后大喜，便连升我三级的爵位，如今我已经是公大夫..........”
叔姬眸中露出震惊之色，红润的小嘴微张。
她跟着赵易才多久？
赵易从一个普通少年就已经到了第七级的爵位。
这等升迁的速度简直是闻所未闻。
叔姬白腻的小脸浮现一抹红晕，晶莹的眸子露出一丝敬佩。
“主人你好厉害啊！”
只有生活在大秦才知道这爵位有多难拿。
不更以下的爵位尚且珍贵，到大夫阶层，难度就越发的大。
而且现在六国已经覆灭，没有那么多功劳可以获得，赵易获得爵位的速度就更加叫人骇然。
赵易一愣，看了一眼娇艳动人的叔姬，笑了笑。
“造纸非我一人之功，还有你的一份功劳........”
他只负责动嘴，剩下的可都是叔姬去做。
叔姬摇头，“隶妾不敢居功，此事换做任何一人都能去做，跟是不是隶妾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造纸术从头到尾都是主人在指挥，换了别人可不行。”
赵易无奈，这丫头死心眼啊。
他笑道:“我是主人，我说了算，此事确实有你的功劳，所以你也该有奖励........”
说完，他便拿出一块杨木板出来。
“喏，拿着吧，这是给你的.......”
叔姬愣住，她呆呆的看着这块杨木。
“这是.......”
赵易微笑的看着她。
“这是属于你的验........”
始皇帝免除了叔姬的隶妾身份，叔姬成为大秦的百姓，便自然拥有了身份证，即“验”。
若是出城还需要有官府出具的“传”。
有了验传才等于是在大秦有了“身份”，不然只能算是黑户。
如叔姬这般的隶妾根本不可能有验传。
叔姬呆呆道：“主人，可是隶妾........”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呆萌的模样让赵易有些忍俊不禁。
他看着叔姬，目光温和。
“你已经不是隶妾了，大可不必这般自称，以后，你便是大秦的子民.........”
叔姬心里一震，晶莹的眸子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之色。
赵易将手中的验塞进叔姬的手中。
叔姬紧紧的抓住杨木板，她看着赵易，眸中充满了复杂之色。
“主人.......”
她当然明白自己一个隶妾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得到赦免，除了赵易之外，根本不会有人帮她。
叔姬咬了咬唇，恭敬的行了一礼。
“主人恩德，隶妾莫敢忘........”
赵易笑眯眯道：“其实我也是有私心，有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叔姬脸色认真，“隶妾愿为主人献出一切。”
赵易无奈道：“不用这么夸张，其实只是以你的名义去经商而已.........”
他想好的代言人就是叔姬。
如今大秦，女子的地位并不如后世王朝那么低，无论是与丈夫和离，还是再嫁，都是可以的，并不会受到歧视。
女子去经商当然也可以，不过一般女子不会去做这么累的活，行商要各地来回跑。
叔姬愣住，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
“主人要经商？”
赵易微笑道：“造纸的生意与其让别人做，不如我们自己来，我不能出面，便有你来出面，建商号，再去买大批的奴隶，我们要成为大秦第一个做造纸买卖的........”
叔姬明白过来赵易的意思，恭敬道：
“唯！”
五日后。
叔姬已经在赵易的吩咐下，买了大批的奴隶。
有朝廷的支持，没用多久就已经将一切事宜完成。
很快第一批白纸涌入到咸阳城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嘶！这居然可以写字？”
“这是........纸”
“什么？！有此物岂不是可以代替纸？”
“两钱可以换得十张白纸，实在是便宜”
“不知何人所制，简直是神了！”
“.......”
咸阳很快掀起购纸的热潮。
而大秦的官吏们也纷纷改用纸。
竹简无论是从哪方面都不如白纸。
三日后。
王宫。
早晨。
天还未亮。
“咦，陛下今日竟是如此之早......”赵易有些惊讶的看着正襟危坐在批阅奏章的始皇帝。
嬴政脸色稍显疲惫，眸中却是一片明亮，神采奕奕。
他拍了拍面前厚厚的一堆奏章。
“有了纸之后，比竹简不知道方便了多少，朕从昨晚批阅奏章一直到现在，除了坐了久一点，根本不感觉疲惫.........”
嬴政语气中带着喜悦，天知道以前数百斤的奏章是怎么批阅过来的。
现在简直是方便了太多。
赵易脸色不太好看。
他造纸是为了更轻松方便一些，现在倒好，始皇帝这个工作狂居然彻夜不眠，批阅奏章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