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死法
在骑驴客身上,雷蛇游走,历劫渡难。
煌煌天威压世人,这天劫,早就找上他们这些欲助重生之人了。
莫振声伸出右手道:“拿来,今日有多少,喝多少!”
“好嘞。”
那人说着,递出炉中酒壶,待莫振声接过,便说一句溜了溜了,骑驴飞快远去。
可天雷却不放过他,大量雷蛇追击,于是惨叫不止,突的,那骑驴的心疼哀嚎道:
“我的花啊!!”
莫振声已无心关心其他,在那天威之下,他的身躯又淡了两分。
勉强将酒壶兑向嘴边,只见半天过去,才有一滴浓稠如同白翡翠的珠子掉落下来。
一入嘴中,白色渲染,魂影中突有骨髓般的胶质生出。
“哎哎哎,别这么急啊,慢慢来,慢慢来!”
突的,林中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一穿着富丽堂皇的小胖子钻林而出,身上也带着电弧,此刻死死护住了怀中锦盒,两眼笑眯眯的。
“老鬼,你给我的画可不值这么多,要是你死了,我连差价都找不回来咯。”
说话间,他走到莫振声身边,打开锦盒,取出一节灰白脊骨,粗暴的塞入了他的魂影中。
“真龙骨啊,万金难求。”
说罢,他三两步窜到旁边,也是远离了莫振声,靠在一颗树上,一边懒洋洋的躺下,一边挨劈,嘟囔道:
“我还没准备好啊,这雷劫就不能等一等吗。”
说话间,他找了个熟悉的姿势躺下,一边挨劈吐血一边道:“舒服了。”
而莫振声那边,骨入魂中,便长开了,阴气中,一点金光闪动,那雪白如玉的骨架开始有了雏形。
突然,有人对天爆喝出剑道:“滚!!”
剑气掠上高天,撕开乌云,也引去天劫的一大部分注意力,其人快步走来,身上都还带着冰霜的喘息道:
“赶上了!非要北海鲲肉,差点没被那些大鹏打死!”
来人呲牙道:
“老鬼,要记得为今日之事做传啊!”
莫振声似笑非笑。
而树下那胖子躺平道:“你就这么确定他不会死?”
“死了也比你这胖子好十万倍。”
来人握紧剑柄,看向天上。
向天举债啊,何时我的剑,也能有如此霸道之意呢?
一个个人从山林中来,又入山林中。
先后六人。
当年诺,今日竟无一缺席。
好男儿,甘入雷劫隆肝胆。
老鬼啊老鬼,我等也算讨债人了吧,不对,更像是打手。
哈哈哈,向天讨债的打手?
够吹一辈子了吧?
今日天之下,却无一人怕天,反而皆是跃跃欲试。
此刻,天雷阵阵,银蛇乱走。
花落、衣烂、剑断。
天地翻覆,龙蛇起陆,但竟然无一丝劫光触及老鬼。
只是雷云中的声势越来越大,积蓄起混元之光。
地上,只见髓、骨、肉、肤,种种妙物,在莫振声身上构建而起。
赵紫夕明悟,原来,他不是要夺舍,是直接重铸血胎。
但,这是魔道啊。
在山林间,有上百具尸体被一个阴气森森的人丢出,其血气甚至都还是热的,仿佛尸体刚杀不久。
这一幕,看的许多人都是皱眉。
那养尸人道:“具是该杀之人,无需介怀!”
无人出声。
雷云下。
莫振声摄取人血,逆流全身。
那身躯下,肤、肉、骨,无一不晶莹剔透。
非人哉!
妖气森森、魔意沉沉。
这明明是极端诡异恐怖的场景。
但偏偏那阴魂背负双手,凝视苍天,竟能以一腔意气统摄妖气魔意。
给人一种参破生死,还真妙境的感觉。
那些尸骸,那碎酒壶,那空锦盒,诸般洒落,也像是有了规律,妙不可言。
那肉身眼看就成了,这天上酝酿已久之劫也达顶峰。
终于,莫振声肉身统一,晶莹散去,还夫肉体。
元阳入体,身魂交融。
他的身上,出现了人气!
阴鬼重活!
这事竟然成了。
惊喜到犹不敢置信的同时,众人也感觉到了大恐怖。
天上雷劫,可还没下呢!
恐怕就是在等这一刻。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以为雷劫要降的时候。
天上的雷云却突的散去。
天朗地清。
雷劫,没了?
便是那太山上的抚琴人都顿了一下,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天劫怎么会酝而不发?”
“难道是不忍杀他?”
“千古奇闻啊!”
众人惊奇。
但是,场中却突听见一声脆响传来。
一道裂纹,自那老鬼的新胎眉心出现,分明是血肉的身躯,这一刻如瓷器般碎裂,然后便一层层的崩塌,还未落地,便如同被抹去般消散,仿佛从不存在。
有无上无形之力,在由内而外,由外而内的解构他。
山上那抚琴的大修士住手后叹道:
“果然是天要杀他啊!”
身躯已成,却碎裂之。
无缘无故,无可医之。
在场众人顿时默然。
在那已经被雷劫劈的无力者们的凝视中。
莫振声双腿破碎,身躯砸落,面向天地如太山倾倒。
赵紫夕下意识跨到他的身旁,想要抬手扶一把,但是只摸到一片薄雾。
他的鬼身,彻底散了,连真灵也无一丝遗留。
“呵.....”
耳边一声轻笑响起。
恍惚间,赵紫夕似乎看到那老鬼嘴角勾起,身躯化而如烟,黑蓬蓬一片,飘向九天。
他,在笑?
为何不笑!
愤懑?痛苦?
在此刻,何必生怨。
我只想把这最后的力气,拿去看一眼这山河了。
且让这天,胜一场吧。
再说,我这老鬼又输了吗?
此时。
日头已出,岱庙龙虎气象。
清风吹来,九州苍翠欲滴。
雷云被阳光洞穿,遮住那眼的黑暗与雾霭尽数散去。
老鬼用这身血肉只看了一眼,便热泪盈眶。
果然啊,早些年听那些鬼说的是真的,那赋,那山。
可真是.....
可真是.....
恍惚间,莫振声仿佛听到有大儒在虚无中如信天游般歌曰:
“宿夜上而过龙脊兮,冥鳞为晨星点不色,浩渺至帝车之轮转兮,阴阳六壬日双乌.....”
“挽流云而定清风兮,天穹生华色以碧丹,煌煌而钟神之灵秀兮,临照四方光八表......”
“聚紫气而形龙虎兮,众妙成绝巅矣巍美,旖旎叹造物之鬼手兮,功斧九霄落三山.....”
“如佳人兮,如骊龙......”
“恨世间兮,无能画......”
.....
朝阳之下,那老鬼,滚泪划脸,面目破碎,身躯散落,却用最后的力气满足的叹息道:
“这就是,此界人间吗?真是......”
好绝色啊。
那老鬼话未说完,一身血肉阴魂皆随风化之,尘埃都无。
时光如窒。
山上琴声一顿之后,萧瑟而起,似悲泣之。
那骑毛驴的家伙,手捧残花又走了回来,随手捏了一把土,洒在地上埋了花枝。
“能与这般人同葬一地,世上的花都该羡慕了吧.......”
山中有人吹埙,声音呜咽与琴相和。
剑客持断剑而舞,胖子拍着大腿,砍木做碑。
应劫者皆不死,唯有一老鬼逝去。
短短片刻,人生如梦。
唏嘘不已,叹息难止啊。
小短腿的师妹跑到楞在原地看着自己那抬鬼却触烟之右手的师姐身旁喘气道:“师姐,他.....”
“走吧,回龙虎山去。”
赵紫夕说完,持着画像远去。
“师姐,给我看一眼画呗,定是好极了。”
“师姐,师姐?”
“师姐!您怎的吐血了?”
赵紫夕神情狰狞,在小女童的吵闹声中,于她的对面猛地掀开了画。
只见那纸上一懒洋洋的男孩靠在山间,盘膝坐地,迎着朝阳在笑。
自画像。
看不出一丝恨怨、恐惧,唯有欢喜、安定、宁静,以及那一丝......释然的自画像。
赵紫夕收起画卷,衣襟染血。
“是了,向生而死,向生而死!”
“不过是该死者求一死法,唯求顺心,抒此胸臆,死则死矣,无可生怨,无可.....生怨。”
“真是,大自在啊!”
一声如同决堤般的轻响,猛地自赵紫夕的身躯中传来,让身旁清楚听到这一声响的女童顿时变了脸色。
在赵紫夕身后,那阴阳界限的石碑之上,永镇幽冥四个大字,似乎在这一刻,微微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