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玫瑰与紫罗兰

距离2201年的新年还有3天，东方之都的雪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东方之都，得名于城市内的东方集团总部，这个已经存在了近百年的庞大集团，背后是大名鼎鼎的梅式家族，这也表明在这个城市中谁才有真正的话语权。

如果将人类科技的最前沿技术比作一颗珍珠，那现在东方集团就如同一鼎镶满了各色璀璨珍珠的王冠，而其中最耀眼的当属由荀子瑜博士亲自谋划的智脑工程。但荀子瑜的死却让这颗珍珠黯然失色。虽然消息依旧处于绝密状态，但形形色色的风声却早已向着四处传播。东方集团固然可以通过视频合成营造出荀博士还在奋战在科研一线的假象，但精明的投资人可没有底层公众那么蠢，若是再拿不出一个令各方满意的交代，恐怕整个集团都会名誉扫地。

东方集团的如今掌门人是大小姐梅丽.雪莉，同时也是联邦银行的总裁与雪莉金属的董事。虽然在公众看来这种财阀绝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受到影响，但实际上东方集团的构成却极为复杂，特别是在当今的联邦政府体系下，各种明暗势力相互勾连牵制，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深渊。就拿雪莉这两个对外的显赫头衔来看，联邦银行实际上是联邦集团在东方集团的一个分部，其背后是赫赫有名的顾式家族，若是没有那群金融精英的点头，雪莉甚至无法动用任何一笔资金；而雪莉金属虽然挂着雪莉的大名，但其核心部门却是由智械集团的董事部全权把控，公司内部，智械的工程师们甚至都比雪莉更有威望。

而东方集团内部也是门派林立、部门繁杂，在这些穿着统一制服的员工里充斥着军方的间谍、政府的顾问、竞争对手的监事、甚至是革命军的卧底，更不用说东方集团的那些老学究们一个个都充斥着十足的文人傲气，特别是荀子瑜为首的科研集体，在集团内几乎是有着高度的自治权。雪莉作为一名金融学出身的大小姐，几乎完全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每天处理这些人际关系足以耗尽她的精力，家族的长老们也不指望这个任性的大小姐能学会老学究们的那一套。

幸而梅式家族还是有学术基因的，二小姐萨沙凭借着一篇关于溶桥逆向搭建的研究论文成为东方大学建校以来最年轻的博士生，年仅20余岁便跻身智脑工程一线团队中，还成为荀子瑜重点培养的接班人。这倒变相巩固了家族对集团的控制力度。只是眼下萨沙也不过三十出头，还不足以对这群科研工作者们发号施令，看起来雪莉这个姐姐还是要多操劳几年。

但眼下荀子瑜的事情必须要处理好，至少在搞清楚死因之前，一定要封锁住消息。雪莉端坐在自己的私人飞船内，双手撑住脸颊，仔细规划着接下来的事情。

“军方应该只对科技感兴趣”，雪莉望着窗外的树木想着，虽然军方在集团内部有不少内线，但她倒不担心军方会泄露信息，毕竟军方现在好像也遇到了什么大麻烦，空天飞船现在每天要秘密起飞四五次，一时半会不用担心他们会动手。智械那边应该也不用过于担心，这个以制造业起家的工程巨头与东方集团向来都是合作关系，首席工程师王柏杨更是智脑工程的首批参与者之一，在这件事情上二者有共同利益。此外，搞工程与机械的人一般都是呆头呆脑的工科男，说起来，这些人和军方倒是有些共同点，崇尚的是攻无不克的火炮与坚不可摧的护甲，是绝对的力量与钢铁般的意志，奸奇的权术在他们看来是女人的把戏。想到这里，雪莉忍不住哂笑起来。

现在看来，联邦能源集团以及背后的世界政府倒是个大麻烦，这些政客寡头和金融巨鳄表面上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地里却有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雪莉丝毫不怀疑，为了能够吞掉自己，联邦集团做得出来暗杀这种事情，这也是为什么家族一致决定派自己亲自与联邦的高层会晤。

路程行驶过半，联邦会议大厦这座高耸入云的建筑已经跃然眼中。

雪莉重新梳理了下自己手中的底牌，联邦能源有两座矿场还需要东方提供勘探技术支持，联邦的星际能源挖掘也需要智脑进行方位测算，更不必说在世界政府内部也安插了不少东方集团的探子，东方之都的总督更是梅丽家族的近亲，何况还有智械做盟友，这些足够自己谈判。雪莉的外号是黑玫瑰，在她娇媚的面庞与丰腴的身形下，是能将一切劣势转危为安的钢铁灵魂，更不必说当下自己的手牌并不差。

她品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是美洲安帕森高原上的黑玫瑰咖啡，这是雪莉家乡的味道。一阵苦涩划过咽喉，飞船安然驶进联邦会议大楼的入口。黑玫瑰将再一次绽放在她的城市中。

……

此刻，作为梅丽家族最年轻的面孔，萨沙也陷入了困境。一场本应该毫无难度的映射实验，再一次出现了绝无可能的差错。就在几个小时之前，由自己亲自操刀的映射实验再一次失败，不仅实验的智脑设备意外关停，参与实验的对象更是陷入高度昏迷。如果在那群老古董开会前还不能妥帖解决，自己将彻底辜负家族的信任与老师的栽培。

萨沙并不是家族看重的继承人，她没有管理的才能、也不够大姐雪莉那样毒辣，因而从小便被家族忽视。当姐姐刻苦学习博弈与计算的时候，萨沙只是凭着兴趣做着科学试验；姐姐完成学业后便继承了家族的产业，开始经营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萨沙更是独自走上科研之路。她甚至放弃了“梅丽”这个族式，而是跟随母亲使用了“艾尔丽思”这个族式。但命运却总喜欢玩笑，在阴差阳错之间她竟然进入了家族最重要的项目中，而此时此刻，家族的命运似乎正掌握在自己手上。

说起来，在荀博士意外身亡之后，智脑映射本来就不应该再次启动，至少在彻底整改完成前决不能贸然犯险，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但萨沙坚信，这套由老师亲自设计、已经运行了几十年的系统绝不会存在问题。她还有一个预感，依靠工程师在外部一遍遍调试与重启，对于修复这个机器并没有太大作用，想要真正发现荀老的死因、想要发现智脑系统存在的秘密，就必须有人深入系统之中，再一次经历荀博士创造的世界。这也是她为什么敢于力排众议，甚至不惜借助家族的力量也要重启实验，这是一次豪赌。

但接踵而至的惨败，却为这个三十三岁的姑娘上了冰冷的一课。有些事并不会因为所谓的信念或是毅力而出现奇迹，这个世界总是在无情地运转着，它从不会眷顾某些人。人类如同一粒粒沙子，当暴风袭来，无数沙尘凭风而起，在天空中盘旋片刻，那些飞舞的沙子总是自认不凡，用“信念”“毅力”“奋斗”这些虚无的概念彰显自己的出众，风停之时，一切归于平静，天地之间依旧空空荡荡。

这次的事件将成为集团内部那些反对派的绝佳借口，萨沙太明白这一点。科技集团太依赖某个权威的能力与威望，它本身就是一个松散的科学家联盟，在这里，资本与利益也许能够将所有人绑在一起，但决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接受统治。三十年前的那场危机几乎摧毁了梅式家族的所有权威，多亏父亲这几十年的苦苦经营与荀博士的无私奉献，梅式集团才最终得以保全。但如今的父亲早已闭关清修，荀博士意外身故，家族的长老们也年事已高，年轻一代中只有大姐能勉强掌控局面。萨沙本想通过智脑项目塑造自己的威望，但接连的事故似乎注定了某种结局。

“进展如何，还能恢复吗？”萨沙再一次询问眼前的维修人员，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维修人员无奈摇了摇头：“萨沙主任，实不相瞒，我们根本找不到系统关闭的原因，硬件没有任何问题，程序也一切正常，仿佛……”

“智脑自己关闭了自己？”萨沙接过来话题，“是这样吗？”

维修人员有些惊讶，“这么说，您已经知道原因了？”

萨沙没有回答，这套系统她参与搭建了十多年，虽然仍没有接触到核心部分，但大体的运作逻辑已经基本了解，关于这一连串的实践，她内心中其实早已有了些猜想。但这些猜想太过大胆，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从事科研项目的这几年，萨沙感受到了某些微妙的异常。

首先就是，荀子瑜博士与东方集团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外界所想的那么亲密无间。作为师生，萨沙内心深处十分尊敬这位敢于为了自己的科研理想、为了全人类的生存问题而不懈奋斗的老教授，她清楚地记得荀老每一个带领年轻学者挑灯夜战攻坚克难的场景，记得荀博士为了构建智脑系统从沙漠一路走到极地采样，这些都是科研工作者最为高尚的品质。但是，作为家族安排在集团内部的眼线，萨沙明显感觉到，荀子瑜那特立独行的风格下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虽然这几十年中荀老瑜确实为梅式家族创造了无法估量的价值，但家族的长老们却一直希望自己能代替对方主导智脑工程，这些人之间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另一件事情，便是荀子瑜对于用人的不拘一格。科研队伍本就该是不问出身、唯才适用，这点本无可厚非。但荀子瑜近年来却大量启用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比如现在正躺在仪器上的易牧，原本只一个游戏公司的编程师，在学术上并无什么过人的成绩，但却被荀老破格提拔到团队的核心构架层中，甚至有外界猜疑二人间是不是有利益交换或亲属关系。此外，荀子瑜虽然与军方和政府高层间私交甚密，但暗地里却一直在提防着对方，特别是对于军方租用的智脑数据，荀子瑜必须要逐一审核后方才提供。而军方虽然对外宣称会智脑工程提供一切无条件的支持，但背地里却安插了众多顶尖间谍到项目团队中，这些事情外人绝不会知道，但作为项目主管的萨沙不可能毫无察觉。

荀子瑜有跟多秘密，智脑中也有很多秘密，想找到答案，只有一个办法。

“不调试了，直接启动吧”，萨沙径直走向实验室中央，“将我映射进去！”

“您是在开玩笑吗，萨沙主任！”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回过神，几名正在记录仪器数据的助手甚至以为这只是领导为了缓和气氛而开的小小玩笑，但他们随即便被萨沙那坚毅的目光震慑住。

“主任，实验体还在昏迷，贸然解除链接恐怕有危险”，一名助手小心的提醒道。

萨沙望了望躺在仪器上的易牧，她咬住下嘴唇，深吸一口气。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鲜红的标语“大胆设想谨慎求证”，这是荀博士最喜欢的一句口号，现在她就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不用解除，找一套新的设备，直接开始新的映射！”萨沙下了最终的指示，她看了看依旧怀有疑虑的助手们，回了一个标准的拉丁式微笑：“不用担心，一切由我负责！”

随着机器的轰鸣声，萨沙很快陷入沉睡。这是她第一次亲身参与映射试验，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