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公解梦 下
地鼠计划原本是用来构建网络游戏平台的方案。在元宇宙的概念兴起来之后,各大游戏公司纷纷搭建自己的“数据世界”,不断提升游戏的感官效果。后来元宇宙逐渐向着专业化方向演进,如军方开发了类似的战争模拟系统用来训练士兵,环境部门开发了全球地质模拟系统来预测地震。但总的来说,公众接触最多的还是各大网络游戏。
但最开始的浪潮过后,公众愈发发现,所谓的元宇宙与一般的网络游戏并无不同。被创造出来的那个世界本质上还是一个“汉字盒子”,只会根据参与者的反映做着有限的回应,这一点在NPC的身上尤为明显,即使在游戏中NPC与真实玩家长得一模一样,即使一个NPC可以对同一个问题做出几百种不同的回答,但玩家还是能立刻辨别出来谁是真实的人类谁是电脑程序。机器只会越来越智能,但并不会拥有意识。
程序是不会拥有感情的。二十三世纪中叶,四维意识理论被提出,人们逐渐发现所谓的“意识”并不仅仅是脑细胞活动的产物,它更像是一种四维空间活动在三维空间的映射。换句话说,人类并不是完全的三维空间存在,很有可能是更高维度的生物创造出来的三维映像。就如同人在白纸上用十二条线段就可以画出一个立方体的图形,在那张二维的白纸上所有的文明都不会理解这十二条线是如何排序的,不会理解他们构成的这个图案有什么意义,更不会通过这个图形想象出三维空间的模样。人类的意识也是如此,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任何物理学都无法发现的存在,但它又确实存在,并用它的结果创造出银河系中最璀璨的星球。所以人类可以用意识与其他人交流,但机器只会读取那些已有的结果。
这时,地鼠计划被提出。地鼠计划认为,现有的游戏方案都是直接将图像与词汇写进程序里面,这是从结果入手构建世界,虽然简单快速,但构建出来的世界一定是一个空有程序口令的机器。构建世界必须用原因入手,从世界的逻辑与微粒入手,再次模拟进化的历程。就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地鼠计划创造出了一个新的元宇宙。
地鼠计划对外展示的那一天,会场中坐满了二十万名观众,其中不乏各国政要、财阀大亨、军队元帅,还有四十亿人通过网络观看了直播。
系统被开启的那一刻,屏幕上一篇漆黑,过了许久,屏幕上好像飘过一个小圆点。
“系统坏了吗”“是不是没通电呀”“该不会是恶作剧吧”……场下嘀嘀咕咕的传来质疑。但看台上年仅二十岁的荀子瑜却一脸的兴奋:
“这就是我们创造的元宇宙,里面是一个微型的三维空间与数不清的电子、光子、中微子。我们按照宇宙大爆炸的模型设计了演算程序,并加快了时间流,除此之外别无干涉”,荀子瑜解释着模拟的结果:“刚刚的小圆点代表着系统已经生成了第一个氢原子,聚变反映链开始了”。
一片寂静之后,五十米高的屏幕上瞬间布满各式各样的圆点,仿佛烟花在夜空绽放。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地鼠计划的第一阶段开始了。
……
……
……
天蒙蒙亮,院子里的公鸡叫了四五声,揭开了乡土村庄的序幕。
一般公鸡打鸣的时候,天上还没有多少亮光,不看时间的话,也分不清到底是晚上还是清晨。其实公鸡也不百分百的准,有时候肚子饿了,就早半来个小时叫几声;有时太困了,就晚半来个小时再叫。此外像看见土狗过来了呀、中午打假输了呀、心情突然好的呀,这些时候公鸡都会叫几声,向笼子外面的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村里的人对此也不以为意,毕竟闹钟都能播放音乐了,公鸡几点叫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它们的主要用途是过年过节的时候炒菜。况且,鸡飞狗跳也表示屋子里有人气,村里都觉得这是富足的象征。
易大头趴在草席炕上,撅着屁股睡的死死地,直到半边脸都被口水淋湿了才蒙蒙地醒过来。他感觉自己可能是得了风寒,怎么睡都睡不饱,越来越困、越来越饿。昨日晚上张富贵不知道吃错药了还是喝上头了,硬是要讲自己那一套歪门邪理的人生哲学,搞得自己半夜一点半才睡着,要问的问题还一个字都没问上,越想越来气。
早上收拾好早饭,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草屋。土炕不大,勉强够两个人睡的,炕用黄土和米浆打的底,上面铺的草席好像是前几年二舅送过来的;伙房的墙边用青砖垒了一口大土灶,锅底还有昨晚上烧剩下的棒棒杆儿,看起来是烧到一半灶就灭了;灶台正对着的是一个木头碗架,约么这有一人那么高,上面装的是锅碗瓢盆,下面是放猪油调料的小柜子;房顶是一整条的木梁,当年为了建这个屋子,砍了屋后三棵樟树。大头看着房子里的点点滴滴,心里涌出一种幸福感:还是家里好。
上午,大头本想去找张富贵理论理论周瞎子的事。从自己家去张富贵家也不远,走路也就几百米的样子。这条路不宽,路上除了几块青石板以外,其他的地方都是石子与黄土,是一条典型的乡间小路。路上有一间荒宅,是孙家二伯的房子,孙家二伯走了以后,就一直闲在那里。早前的时候,院子里有一棵歪脖子梨树,自己小时候经常和张三德一起翻墙进去偷梨,为此没少挨二伯的骂,后来院子里荒草长起来了,梨树也不张果子了。想到这里,易大头心里有些伤感。
走了几分钟不到就到了张富贵家门口,刚要拍门的时候,大头突然觉得有点可笑: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莫名奇妙的梦,就要拉着别人去解梦,非要怀疑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小村子是幻想,实在是有点可笑,可笑。这么想着,刚抬起来的手就又缩了回去。
这时,门突然开了,张三德凑着脑袋把易大头抱了进来。大头很震惊,倒不是三德为啥突然能把自己抱起来,而是在被抱起来那一刻,他感觉世界好像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好像变轻了。
张富贵端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边摇着扇子边泡着茶。他身上的背心已经泛黄,看得出来是穿了好多年了,脚上耷拉着一双人字拖,鞋底是用旧轮胎做的,上面绑着两根麻绳。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混混老大。易大头还是头一次看见张富贵穿着这一身,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张富贵也没在意,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当年第一次和人说话,我穿的也是这一身”。
“啥意思,你小时候就穿背心拖鞋?”大头没细想,村子里的人本就该这样淳朴,说话就算是着三不着俩也没关系,活着而已。
张富贵也没多解释,只是让易大头坐在自己对面,给他泡了一杯茶沫子。
“听老张头儿说你要解梦?”张富贵摇头晃脑的,真有那种半仙儿的架势。
“也没什么,就是前天做了个梦,梦见我好像不是我,是个别的什么人,具体的记不大清了”,大头摸摸头有些害羞的说,“其实吧主要是当时醒来时候有些晕乎,现在已经清醒了,也不是啥大事”。
“哦”,张富贵听罢也不做声,只是冷不丁地问大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我为啥外号周瞎子吗?”
“别张叔儿,哦不,周叔儿,你昨个掰扯完我一晚上没睡好觉,现在还瞌睡呐”,大头赶紧站起来按住张富贵,生怕他又扯上一天的大道理,但张富贵没理他,笑眯眯地问:“你觉得我昨天的话有没有道理”。
大头没理解这话有什么意思,拿手摸了摸张富贵的头,想看看他到底是喝大了还是发烧了。但张富贵一巴掌打掉了大头的手,脸上的瞬间全无笑意,露出了一幅大头从未见过的严肃面孔,好像神庙里面供奉的四大天王一般。大头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气场充满了房间,压抑到窒息。
张富贵又问了一次:“你觉得有道理吗?”
大头感觉出来富贵不是在开玩笑,也只能正经的回答说“有道理”。大头没有骗人,他其实真的觉得有道理,毕竟姓名或者称呼本来就不是生来就有的,自己被叫做大头难道真的是头大吗,也不见得。
“我说实话,你要是愿意我以后喊你周叔儿我都认”,大头一脸正经的说到。
张富贵突然大笑起来,声音贯穿了整间屋子,罢了才望着大头说:“所以,你不是易大头。”
“哈?”大头也被问蒙了,咋啦,就因为我叫你周叔儿你就不认我这个大侄子啦?
张富贵的笑容戛然而止。
“你知道真正的大头会怎么说吗?”张富贵又问了一个莫名奇妙的问题,见大头没反应过来,张富贵给一遍的张三德使了个颜色,三德立刻冲到屋外,不多时又抱回来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易大头,一模一样的易大头,另一个易大头!
大头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手指着另一个易大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但另一个易大头仿佛没有看见他,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张富贵看了大头一眼,接着转过身问另一个易大头:“大头,我说我叫周瞎子,你觉得有道理吗?”
“你疯了周叔,有个屁道理,你是哪门子的瞎子,哪门子姓周?”另一个大头也有些莫名奇妙。
“那李卖药的李瘸子他瘸了吗?”张富贵紧接着问。
“管我什么事,他瘸不瘸都要叫李瘸子,这是规矩”,另一个大头点不耐烦的说。
“那聋子刘真的聋吗?”张富贵还没有善罢甘休。
“他聋不聋都要叫聋子刘,这是规矩!”另一个易大头明显有些生气了。
“那小花名字里有花字吗,你们就一直喊人家小花?”
“你有病吧,我不是说了吗,管我什么事,她活着叫小花死了也得叫小花,我说了这就是规矩!!”另一个大头怒发冲冠,指着张富贵就骂了起来,
在角落里的大头楞在原地,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想起来。他突然头痛欲裂,仿佛要炸开一般,痛苦地蹲在地上。
张三德想去扶起他,却被张富贵拉住。看着在墙角抱着头的易大头,张富贵长叹一口气:“所以我说,你不是易大头,你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
大头惊恐的抬起了头,他努力地想要回想起什么,但脑袋中仿佛有一把锁,锁住了所有的思想与记忆,他感觉这个世界正在抛弃他,好像一个灵魂正在渐渐消失。
“大头,你还记得我昨天问你的那个问题吗,你想起来小花叫什么了吗?”
“小花……好像……叫……叫……”大头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汗水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脸颊变得苍白。他感觉自己想不起来任何事情了。
张富贵见到这一幕,轻轻地抚摸大头的额头,用父亲般慈祥的声音说道:
“你记住了,她叫萨沙,萨沙.艾尔丽思.菲欧娜!”
一道晴天霹雳,击破了那道无形的锁。易牧陡然间惊醒,他的疼痛、虚脱与窒息都是那么的真实,大脑一瞬间仿佛灌进了一条大河,炸裂感、翻覆感、压迫感涌上心头。他睁开眼,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只是耳边好像传来张富贵的声音:这一次,千万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