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打我:家庭暴力的识别与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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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家暴思想的本质

第一章 谜团

让我们来看看下面这些女同胞关于家暴的说法:

我感觉我是和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一个是杰基尔博士,一个是海德先生[1]

他确实不想伤害我,只是无法控制自己而已。

大家都觉得他人很好。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惹着他了。

他没喝醉的时候还好,可一旦喝醉了,你就得小心再小心。

我觉得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有几次我被他吓到了,但是他从不对孩子动粗。他是个好父亲。

他先是用很难听的话骂我,没过多久却又想和我上床。我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完全被他搞糊涂了。

关键问题在于,他真的很懂我。

可他为什么要打我呢?

这些话是一些女性在讲到她们有家暴倾向的另一半时说的话,可以看出她们的内心非常矛盾。她们都知道,自己和伴侣的关系出了问题——很严重的问题——但是说不准问题在哪儿。每次她刚刚觉得自己已经搞明白他到底为什么发怒,新的情况就会出现,把好不容易弄清的水又搅浑。

这些女性正试图搞清楚自己和伴侣的关系为什么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且来看看克里斯汀的故事:

我对莫里是一见钟情,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关系感觉就跟做梦一样。他风趣、聪明,很有魅力,最棒的是,他也疯狂地喜欢我。我把近几年来的辛酸苦楚一一向他倾吐,他总会感同身受地安慰我。他是个勇于行动的人——无论我想做什么,他都愿意为我去做。在一起的第一年,我们过得很幸福。

可是,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有了变化。我觉得是从我们同居开始,他说他需要更多的个人空间。我不懂,因为在此之前,好像是他总想和我腻在一起的。

那之后,他变得越来越挑剔,抱怨不断。又是说我话太多,又是说我太自我——也许吧,我的话确实挺多的。可我以前就这样啊,那时他从来不会这么抱怨。他还说我对自己的人生没想法。我知道他是个有抱负的人,或许他说得没错,我应该更有理想一点儿,但是我对目前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啊。还有我的体重,他开始不停地说,我应该减肥,别吃那么多东西。说真的,这个是最伤人的。他越来越不愿意碰我了,我则变成了那个主动的人,算了,不说了。

我们现在仍然在一起,但是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他要离开我了。我觉得我好像怎么也不能让他满意。我一直在努力,但是他完全不这么认为。现在,只要他一生气,就会说一些让我难以接受的话。就在几天前,他对我说:“你就是个懒虫,贱货,你不过是想找个男人傍着,跟你妈一个德行。”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我也为他做了很多啊!尽管我因为生孩子有两年没出去工作,但是我很快就会回去上班了。我觉得他说这话不是有心的,但我还是……

有时候,他似乎会变回那个我深爱的男人,这种情况会持续几天,然后他又会故态复萌,对我发很大的脾气。可能是我在哪里惹了他吧,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克里斯汀的问题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她深爱的男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总是不给她好脸色?她怎样才能让他不像吃了炸药一样?为什么他会觉得变了的人是她而不是自己?

除了克里斯汀,其他女性也有她们的故事;尽管这些故事看上去和克里斯汀的完全不同,但她们和克里斯汀一样困惑。比如芭芭拉的故事:

弗兰是个挺安静腼腆的男孩,特别可爱,我认识他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他了。当时我费了好大的劲儿追求他,要约他出来真的不容易。我们在一起时总是会聊得很开心,分别之后我恨不得马上能再见他。但是,他总是找各种借口不出来。比如,我等了三个星期,他却跟我说,他身体不舒服,或者他妹妹来了,百般推托。还有几次他干脆忘了和我有约会。

后来,他终于跟我说心里话了,他说他曾经受过很深的感情创伤,有几个女人对他做过很过分的事。他怕了,不愿再与人亲近。

那之后,他慢慢地走出来了,但还是我更主动一些。我努力让他明白,我和他以前交往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我是认真的。我不会和别的男人搞暧昧,我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弗兰不相信我。他总是说我又给邻桌的男人抛媚眼了,或者我又盯着某个走过去的男生看了。我理解他,知道他没有安全感。而且他小的时候,他妈妈曾经背着他爸爸在外偷腥,我估计这件事让他更没有安全感了。

我很想结婚,因为我觉得结婚了他就会有安全感,但是他不愿意。后来我们终于订婚了,他一开始变得信任我了许多,但不久他的醋劲儿就又回来了,然后就再没好过。我跟他说过,劝他去看心理医生,他非常生气,说自己心理没有任何问题,不用看医生。

几天前,我们去参加他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我和他的一个朋友聊得挺开心的,但就只是聊天而已——真的,那个男的在我看来一点儿也不帅。可是,弗兰突然过来跟我说,他头疼,我们得回家,现在就走。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发现原来他这么做是因为吃醋。他对我大喊大叫,说他受够了我在别人面前羞辱他的行为,“搔首弄姿”,等等。他用拳头砸车,把我按在车门上。每次我说我没有,他的火气就会更大,我只好不说了。我们的孩子就坐在后面,他们被吓得不轻。

我年纪已经不小了,要我考虑离开他重新开始是很难的。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帮帮他。

芭芭拉遇到的问题和克里斯汀不同。她纠结的是弗兰为什么不信任她,为什么不让她和别人来往?他怎么就看不到自己的问题,怎么不寻求帮助呢?有一天,他会不会狠狠地伤害她?她的生活还会好起来吗?

乍一看,莫里和弗兰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年轻、受欢迎、精力充沛、坚定自信;另一个不擅社交、心态消极、容易受伤。弗兰不时会施展暴力,而莫里则并非如此。可他们真像表面看上去那么不同吗?还是说,在表面之下,有同样的问题驱使着他们的行为?我们会在之后的章节里找到答案。

再来看看劳拉的故事:

保罗是个好男人。我们约会了六个月,目前已经同居了更长时间。我们订婚了。我非常同情他。他的前妻说他虐待她,这纯粹是说谎。他只是犯了一个错——对她不忠,可她非要让他付出代价。为此,她真是不择手段。现在,她甚至说他使用暴力,有几次扇了她巴掌,还弄坏了她的东西。真是荒谬!我和他在一起一年多了,我可以告诉你,他绝不是那样的人。保罗从没对我动过手。实际上,他努力帮助我,让我的生活回归正轨,而且非常用心地陪伴我。遇见他的时候,我的状态很不好,情绪低落,总是喝得酩酊大醉,可现在我好多了,这都是因为他。我讨厌那个贱人那么说他。我们会一起抚养他的孩子,因为她疯了。

劳拉想不通,保罗是一个这么好的人,他的前妻为什么会告他虐待呢。为此,她非常生气,以至于忽略了她和保罗关系中的警报信号。

如果克里斯汀、芭芭拉和劳拉坐在一起交换意见,她们会觉得她们的伴侣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三个男人的个性看似相差千里,而且他们的人际关系也大不相同。可是,莫里、弗兰和保罗之间的共同点比表面看上去多得多。他们的喜怒无常、他们的借口和观点,全都出自同一源头。而且他们三个都是家暴者。

家暴引发的悲剧

生活中,遭遇家暴的女性数量超乎我们的想象。不算口头辱骂和精神虐待,光肢体暴力的统计数据就令人震惊:在美国,每年有两百万至四百万妇女遭受另一半的殴打。美国公共卫生事务的首席发言人称,被男性伴侣殴打在15—44岁女性的受伤原因中高居榜首。美国医学协会称,三分之一的女性一生中会遭遇来自丈夫或男友的暴力。此外,在企图自杀的女性中,有超过四分之一的人受到了伴侣暴力的影响。与此同时,伴侣暴力还是导致成年女性滥用药物的主要原因。据政府统计,每年有1500—2000名女性被伴侣或前任杀害,占了女性被害人数的三分之一,而这些杀人行为往往是长期暴力、威胁和骚扰的结果。

此外,家暴还会对儿童的生活造成巨大冲击。专家估计,每年有五百万儿童目睹自己的母亲受虐,这足以使他们的心灵受到创伤。生活在家暴环境下的儿童出现行为和注意力问题、形成攻击性行为、滥用药物和患抑郁症的概率更高,也更容易出现其他童年问题。据了解,在有孩子的离异夫妇中,家暴占了离婚原因的近三分之一;而在有抚养权争议的离异夫妇中,有一半的离婚原因包含了家暴。

这些现象已经够让人忧心了,然而,我们也知道,身体暴力只是妇女受虐的开始。还有数百万女性虽然没挨过打,却生活在反复的言语辱骂、侮辱、性强迫和其他精神虐待之中,还常常连带遭受着经济剥削。精神上的伤痕和身体上的伤痕一样深,一样长久难愈,但往往不那么明显。事实上,在那些遭受伴侣暴力的女性中,有一半甚至更多的人称,男人的精神虐待才是伤她们最深的。

其实,不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骂人的男人和打人的男人并没有多大不同。他们的行为有着同样的根源,受同样的想法驱使。这两种男人若想克制暴力行为,也要经历相似的改变过程——如果真的能改变就好了,可不幸的是,这种情况并不常见。而且,这两种类型常常难以区分。喜欢打人的男人常常边打边骂,喜欢骂人的男人骂着骂着也就动起了手。阅读本书,你会遇到一群不同程度的施暴者,这其中,从不使用暴力的到施暴程度令人恐惧的都有。他们的相似程度会让你目瞪口呆。

在一段关系中,阻碍识别慢性虐待的因素之一是:大多数家暴男看起来并不像暴力者。他们身上有许多好的品质,比如体贴、热情、幽默,尤其是在一段关系的早期。身边的朋友们可能很喜欢他们。他们的工作可能很顺利,也没有吸毒和酗酒等问题。别人也许根本想不到他们是残忍、危险的人。所以,当一个女人感觉到她和伴侣之间的关系已经失控的时候,她未必知道他是个家暴男。

施虐有一定的症状,女人们一般都能发现:日渐频繁地贬低她们。最初那个大度的人变得越来越自私。当他被激怒,或者没有达到目的时,就会破口大骂。最开始是她抱怨,后来情况不断发生逆转,于是一切都成了她的错。他比她自己还清楚什么是为她好,这样的态度日益明显。女人们越来越感觉害怕,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但有些女人仍然觉得她的伴侣同时也是个体贴、深情的人,而且她爱他。她想弄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从而帮助他稳定自己的情绪。她想进入他的内心世界,试着寻找线索,来解开一个精心设计的谜题。

施虐者们最是喜怒无常,他们可能一天一个样,甚至一小时前后就判若两人。有时候,他咄咄逼人、令人害怕,他的语气尖酸刻薄,有时候还会破口大骂。每当这些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影响不了他,只会让他更生气。在他的眼里,她的话一点儿道理都没有,一切都是她的错。他曲解她的意思,总令她处于守势。我许多客户的伴侣都曾对我说:“好像我做什么都不对。”

有些时候,施虐者们又似乎很容易受伤、很迷茫,他们渴望爱、渴望别人的关心。当他们表现出这一面的时候,往往容易敞开心扉,并且想要得到治愈。他似乎卸下了防备,坚硬的外表变得柔软,就像一个受伤的小孩,沮丧、不易接近,但很可爱。看着这样的他,他的伴侣很难想象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施虐者还会回来。那个控制着他的野兽,似乎与她眼前所见的这个脆弱的人毫不相关。

然而,那个影子迟早会回来,好像它自己有生命似的。也许,过了几个星期平静的日子,她最终会发现自己又被施虐了。然后,她开始绞尽脑汁,想解开关于他性格的谜团,直到她开始思考,是否自己才是那个脑子有病的人。

她也曾就他存在的问题和她该如何应对去咨询别人,可糟糕的是,每个人给出的意见都不一样。她的牧师告诉她:“爱可以治愈一切困难。只要你全心全意地对他,他终会找到上帝的圣灵。”她的治疗师则另有说法:“你对他反应强烈,是因为他让你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对你发火,缘自他和他母亲的关系。你们俩都要学会不去触碰对方的底线。”一个戒了酒的朋友对她说:“他已经愤怒成瘾了,他要控制你,因为他对自己所恐惧的事感到害怕。你要让他加入‘十二步计划’[2]。”她的兄弟会对她说:“他是个好男人。我知道他偶尔会在你面前发脾气——他确实比较易怒——但你肯定也说得太过了。为了孩子,你们要好好解决问题。”可是,母亲、孩子学校校长和闺密的话令她越来越困惑:“这个人很坏,像疯了一样,他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他只想伤害你。你要在他做出更过分的事之前离开他。”

这些人都是为了她好。他们说的都是同一个人,可是,从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他都不一样。只有和家暴者一起生活的女人才知道,答案并非如此简单。朋友们说:“他坏。”可她知道,在许多方面,他对她很好。朋友们又说:“他那样对你,是因为他没有受到惩罚。我是不会让某个人那样对待我的。”可她知道,每当她坚决反对他的时候,他都会愤怒得令人害怕。只要她违抗,他迟早会让她付出代价。朋友们说:“离开他吧。”可她知道,没那么容易。他会向她发誓,说自己会改;会博取亲友的同情,让他们向她施压,劝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会变得极其沮丧,让她担心。有时候,她如果试图离开,他就会变成危险分子,这要取决于他是哪一种类型的家暴者。有时候,她甚至担心他会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有些家暴男就是这么做的。

一名受虐的女性要如何走出这团混乱,理智地看待他们的关系?她要如何看清他这些行为的病灶,从而做出选择?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

五道谜题

专家在研究家暴者和控制型的男人时,也要面临这些问题。我是美国第一个——也许也是世界第一个针对家暴者的咨询课程的执行官。十五年前,当我着手组织家暴者课程小组时,我对家暴者的困惑不亚于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女人。我和我的同事们要将克里斯汀、芭芭拉和劳拉等人面临的奇怪现象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有几个主题反复出现在客户们的故事中:

1.他讲述的施虐版本与她的有着天壤之别

这个男人名叫戴尔,三十五岁左右,他加入我的家暴者小组时,这样讲述道:

我和妻子莫林在一起十一年了。前十年,我们的婚姻很幸福,打骂之类的现象根本不存在。她是个好女人。可是,一年前,她开始和那个叫埃莉诺的贱人混在一起。而这个埃莉诺总是和我过不去。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生活幸福。埃莉诺是单身,很显然,她嫉妒莫林婚姻美满,所以想搞破坏。埃莉诺和谁都处不好,所以她当然没有长久的朋友。她碰到我妻子,算我倒霉。

这个贱人开始往莫林脑子里灌输各种我的不好,让我妻子和我作对。她骗莫林说我不在乎妻子、我和别的女人上床,等等。最后还是让她得逞了,我和莫林大吵了几架。过去的一年,我们相处得并不愉快。我让莫林别和她在一起,可莫林偏不听,还背着我偷偷和她见面。我没打算跟你隐瞒什么。坦白说,这一年里,有两三次我实在受不了莫林的指责和大喊大叫,于是我用力拉扯过她,扇了她几巴掌。我不否认自己需要帮助。我得学会处理好压力,不想让她把我告进监狱。也许我还能想办法说服莫林不要操之过急,因为照这个速度,不出半年我们就得分手了。

每当有人加入我的课程,我随之便会采访他的伴侣。戴尔加入几天后,我给莫林去了几次电话,她是这样描述的:

我刚认识戴尔时,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可当我们结婚后,情况就有些不对了。他总是吹毛求疵,不停地指责我。一件很小的事,就能让他的情绪跌落谷底。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好过一点。结婚后几个月,他第一次推了我,这之后,每年他都会暴发两三次。通常他都是摔东西或者挥拳头,但有几次,他推我、扇我耳光。有时候,他一年都不会发作。可在我以为结束了的时候,他又发作了,而且一波接一波地发作。他总是贬低我,指示我该怎么做。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不对。

大约在一年前,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她叫埃莉诺。是她告诉我,戴尔的行为属于家暴,即便他没有打我、伤害我。她还说,我不该被这么对待。一开始,我觉得她的话很夸张,因为我知道一些情况比我还糟的。而且有时候,戴尔又会变得非常贴心、非常支持我,即便那是在我最不需要这些的时候。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无论如何,埃莉诺也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于是我开始反抗戴尔,让他不要那么对我说话。我还告诉他,我正考虑搬出去住一段时间。结果,他像发了疯似的。我觉得他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过去八个月,他打了我两次。还有一次他把我摔到椅子上,弄伤了我的背。于是我搬了出去。目前,我不打算与他复合。不过,也许可以根据他在家暴者课程中的表现看。

两人的叙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戴尔说,前十年里,他们的婚姻中不存在家暴;可在莫里的记忆里,他曾贬低她,还对她动过手。莫里觉得埃莉诺是在帮助她、支持她;而在戴尔看来,那人是在教坏她、让她和他对着干。戴尔认为他们还在一起,莫里说他们已经分开了。他们都认为对方有问题。两人的看法何以冲突至此?在头几章里,我们将会研究家暴男的思维,来解释为什么戴尔的想法如此扭曲。

2.他一方面嫉妒得发疯,可在其他方面又似乎非常理性

有一天,在小组课上,一个名叫马歇尔的客户讲述了他和伴侣在前几个星期发生的冲突:

我和妻子计划在她上班那栋楼的大厅见面,然后一起去吃午饭。我在电梯旁边等她,最后却见她和那个长得不错的家伙一起出来了。当时只有他们俩,他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她也是。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表情,但看得出他俩有事儿。于是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还假装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可把我气坏了,我大概是对她发火了,可能声音大了些。我发疯似的问:“你和那家伙在电梯里做爱对吗?别不承认,你这个贱人。我可不是傻瓜。”可她还是继续装聋作哑,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他。鬼才相信。

马歇尔嫉妒得发疯,可是,这些天相处下来,我知道,他并没有疯。他头脑清楚、逻辑分明,有稳定的工作经历和正常的朋友圈,也不曾产生幻觉。此外,他也没有身患某类精神疾病的迹象:这类疾病会让一个男人相信他的妻子会在一栋繁华写字楼的电梯里和别人做爱,何况两人还衣着齐整地站着。马歇尔必须知道,他所说的这些并不是真的。我和他聊的时候,他也承认了这点。

既然这种“醋罐子”类型的家暴者能够分清事实,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说一些疯话呢?是因为他们就喜欢疯言疯语吗?这种行为能让他们达到什么目的呢?(我会在第三章讲“占有欲”时回答这个问题。)

3.他成功地让大家站到了他这边

马丁是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他在加入家暴者课程的同时还在接受私人治疗。他告诉我,一开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问题,可是,和他交往很久的女朋友金尼正准备和他分手,因为她觉得他有家暴倾向。接着,他向我描述了他骂她、忽视她的一些事件。他还故意让她感到痛苦,“好让她体会一下她伤害我时我是什么感受”。此外,他还承认自己有几次当着别人的面侮辱她、在和她生气的时候和别的女人调情、毁了她的几个重要场合。他觉得这些行为都是合理的,因为她伤害了他。

我按惯例在对马丁进行评估时联系了他的治疗师。治疗师对他的情况发表了强烈的意见:

治疗师:我觉得马丁加入你的家暴者课程是大错特错。他的自尊心极低,别人说他哪里不好,他都相信。如果你告诉他,他是个家暴男,那会进一步毁了他。他的伴侣因为自身的原因,总是用“家暴”一词攻击他。金尼是个难以自控的人,她还有强迫症。她才需要治疗。我觉得,让马丁加入你的课程,只会让她得逞。

班克罗夫特:这么说,他们两人同时咨询过你?

治疗师:没有,我单独见的他。

班克罗夫特:你见过她几次?

治疗师:她根本没来过。

班克罗夫特:那你一定给她打过很多通电话了。

治疗师:没有,我没有和她说过话。

班克罗夫特:你没和她说过话,只凭马丁对金尼的描述就对她做出了诊断?

治疗师:是的,但你要知道,马丁是一个洞察力极强的人。他跟我讲了很多细节。他很敏感,善于观察。

班克罗夫特:可他承认自己对金尼实施了严重的精神虐待,虽然他自己不是这么叫的。你不能从一个家暴男口中获取他伴侣的信息。

马丁否认自己是家暴男,他认为金尼有精神病,很不幸,他从治疗师那里得到的,是对这些想法的正式认证。他是如何让他的治疗师对他的伴侣采取这种立场的?家暴男们是怎么“招兵买马”的?有时候他们甚至能“招募”到一些非常有地位和影响力的人。他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们会在第十一章“家暴男和他们的盟友”中重点解决这些问题。)

4.在有些事件中,他好像失控了,可是其他时候,他又似乎很懂得控制

几年前,一个叫马克的男人加入了我的家暴者小组。每当有客户加入我的课程时,我都会尽快为他制定行为目标。通常,我会先问他:“你的伴侣对你最不满意的地方是哪里?列举三四条。”马克的回答是:

艾琳对我最不满意的地方之一是说我忽略她。她说我总是把她放在最后,宁愿做其他事都不陪她,这让她觉得自己没有存在感。我经常想一个人待着,或是放松一下,或者看电视。可能有点忽略了她。

根据马克的叙述,我在他的“行为计划”旁边写道:“多陪陪艾琳多以她为先。”

一开始,通过电话联系不上艾琳,可三周后,她给我回电话了。她的故事非常令人惊讶:

在马克加入你课程的几周前,我告诉他,我需要一段喘息的时间。我再也受不了他的咆哮和自私。他甚至连觉都不让我睡。所以,我那段时间根本不想和他说话。我必须抽时间整理一下自己。我再三向他保证,我们只是暂时分开,彼此都努力一下,争取在短暂的歇息过后,几个月就复合。

几个星期后,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加入了一个家暴者课程。他说他的咨询师让他多陪陪我,还把这写在了目标单上。他还说,这个课程要求他陪伴我,说这是解决他问题的一个部分。我根本没准备好让他陪我,但我不想破坏他的课程。于是我又开始和他见面。无论如何,只要能最大程度地帮助他改变就好。老实说,我本想多分开一段时间,但如果你们的课程需要……

为实现自己的目的,马克成功地扭曲了家暴者课程。我向艾琳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向她道歉,因为我们的课程在他们的关系问题中起到了雪上加霜的作用。不幸的是,马克使用的高超控制手段在家暴男中并不罕见。既然家暴男们如此善于算计,那为什么他们有时候又像完全失控一样呢?答案可在第二章中找见,我们将会在第二章讨论家暴男们为自己的行为所找的各种借口。

5.有时候,他似乎真的在改变,可变化最终消失了

二十六岁的卡尔经常因为家暴被捕,最后还坐了几个月的牢。在一次小组课上,他对我说:

坐牢是最后一根稻草。我终于明白,我不能将自己的问题归咎于别人,得好好审视自己。牢里的人也对我说:如果你不想回到这里,就要看清自己。老实说,我脾气很坏。这点我需要改正。我可不想再回去。

每一次小组课最后,他都会做出类似这样的感言,“我发现自己真的在努力改变态度了”“今晚我学到了很多,正是各种借口阻止了我改变”。一天晚上,他看着我说:“我很高兴遇见了你,我想,如果没有听到你说的那些,我可能又会被关起来。你在帮助我改头换面。”

后来,我给卡尔的女朋友佩吉去了电话,询问她卡尔的家暴历史。通话时,她明显心不在焉、感觉很不自在。我强烈怀疑卡尔在听我们说话,于是找了个借口匆匆挂了电话。等到下周卡尔来的时候,我让同事守着,自己溜出去给佩吉打电话。这一次,她向我抱怨了许多:

每周,卡尔上完你的课回来都气冲冲的。每个星期三晚上,也就是他上课的那天,我都不敢在家。他说你的课纯粹是骗人的,还说如果不是我报警的话,他才不用坐在那儿被你侮辱。他还说,我很清楚,那晚打架都是我的错。他说他特别讨厌那个叫兰迪的家伙。几天前,我跟他说,别再把被迫去咨询的事怪在我身上了。他一把将我推到大门柱上,还说我若不闭嘴,他就掐死我。我本该报警的,可这次他恐怕得坐两年牢了,因为他还在假释期间。这样一来,等他出狱后非杀了我不可。

接着,佩吉描述了卡尔进监狱之前,她遭遇“毒手”的情景:打得她两眼青肿、动不动就砸家具,有一次还用刀比着她的喉咙。不管他的手段多么残忍,不管她伤得多重,他总是将打人的原因归在她身上。

和佩吉聊过之后,我回到课上。卡尔还像往常一样,沉浸在虚假的自我认识和内疚中。我当然什么也没说。如果他知道佩吉告诉了我真相,那她就很危险了。不久之后,我对他的监督官说他不适合我们的课程,但没有告诉对方真正的原因。

卡尔制造了每节课都学到很多东西的假象,而且他的感言也表明他对自己的问题有认真的反思,他知道他的家暴行为对伴侣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每周他回家之前心里在想些什么?一个家暴男,在情感上有很深的领悟,为什么还会出现破坏性行为呢?真正的改变是如何发生的?(读到第十四章“改变的过程”时,我们再回来看这些问题。)


太多的问题困扰着大家——家暴者的伴侣和朋友,以及正在寻求应对家暴行为的有效方法的专业人员,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据我与两千多名家暴男打交道的经验,我突然意识到,家暴者其实希望成为谜一样的人。为了逃脱惩罚、为避免面对自身的问题,他要让周围的人——和他自己——相信,他的行为是没有道理的。他要让伴侣把注意力放在其他方面,而不是他行为的真正原因上。要看清家暴者的本质,需要一层一层地剥掉混乱和欺骗性的信息。和其他有严重问题的人一样,家暴者也在努力掩藏真实的自己。

为了逃避真实的自己,家暴者要让你相信,导致他们家暴行为的原因在于你,或至少一半在你。但是,家暴并不是感情不好造成的,而且你不能通过改变自身的行为或试图更好地控制他,来阻止家暴发生。家暴完全是施暴者们自身的问题。

通过与家暴者及其伴侣的多年接触,我发现,神秘的家暴者背后的真相开始逐渐浮现。它们构成了一幅画,让我渐渐读懂他们。前面的篇章会带你领略那些一点一点落下的碎片,其中包括:


·为什么家暴者一开始很有魅力,但不能保持。

·哪些早期征兆表明你的伴侣可能有暴力倾向或者控制欲很强。

·为什么他的情绪说变就变。

·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这些想法是如何引起家暴行为的。

·酒精和毒品在家暴事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还是并未产生影响。

·为什么离开家暴者并不能解决问题。

·如何判断一个家暴者是否真的在改变——如果没有改该怎么办。

·亲朋好友和其他社区成员能为阻止家暴做些什么。

·为什么许多家暴者好像精神不正常——又为什么他们平时并非如此。


我们将从三个层次来回答这些问题。第一层是日常交往中的家暴思维——也就是施虐者的态度和想法;第二层是他的学习过程,他早期的思维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第三层是他通过控制伴侣而得到的奖励,这促使他一再地做出家暴行为。扫清了这些迷雾后,你会发现,家暴行为其实没有我们一开始想的那么神秘。

在家暴者的头脑中,一些想法、观点和对策以一种极为理性的方式组合在一起。表面上看,他们的行为不合情理、会突然暴发,实际上,他们只是存在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可被理解,而且能够解决。只是,他们不希望你看清他们。

家暴者们故意制造困惑,因为他们不得不这样做。他们只有迷惑了所有人,才能掌控和威胁你,才能招揽人们站在他这边,才能一直逃避其行为的后果。可一旦周围的人突然了解了家暴者,他们的力量就开始消融。所以,我们将从他们的面具背后出发,去探索他们问题的中心。这个旅程对遭受家暴的女性和她们的孩子来说至关重要,不仅有益于她们的健康,还能帮助她们疗伤。她们一旦知道了伴侣心中所想,就能重新掌控自己的生活。此外,揭开家暴者的面具,也是在帮助他们。因为,如果他们一直躲躲藏藏,就无法面对,从而克服自身的极具破坏性的问题。

我们越了解家暴者,就越能创造良好的关系和充满爱与安全感的家庭。毕竟,家和万事兴。